嶺南道布政使司衙門就設在廣州城內(nèi),,魏虎在此任總兵多年,,跟歷任布政使關系都不錯,,或者說,歷任布政使關系與這位掌一道兵權的總兵大人的關系都不錯,。
目下這一位布政使姓蔡名長翔,,字鵬飛,乃是天元元年恩科二甲進士,,二十年官場沉浮熬到三品大員位上,,任嶺南道布政使已然四年,大齊官員歷來三年一任,,蔡長翔在這布政使位上已經(jīng)是第二任了,。外地諸般傳言嶺南道如何蠻荒不毛之地,愿來此任職者甚少,,而蔡長翔卻在此甚是如魚得水,,根本沒有改換地方的意思,,雖然離二任結束還有兩年,他已經(jīng)開始謀劃如何連上第三任了,。
“魏總兵大人到?!?p> 伴著布政使司的親衛(wèi)中氣十足的通傳聲,,魏虎大跨步的走入了蔡長翔常以議事的二堂,堂中或坐或立的站著七八個烏紗官袍的官員,,品級不一,,見魏虎入堂,便有幾人慌忙上前見禮,。
魏虎在此處倒沒有那般跋扈之氣,,一一拱手還了禮,上前行到主位之前,,一抱拳:“見過蔡布政,。”
蔡長翔已然年過六旬,,身形不高,,面容清瘦干扁,一叢已然全白的山羊胡須倒是極為繁茂,,若不是身上緋色官服鑲著孔雀補子,,一般人初見都只道這是哪家村學里的老學究。
蔡長翔本在閉目養(yǎng)神,,魏虎上前見過禮時,,才睜開了眼,一對深深凹下去的老眼卻是神光熠熠:“魏總兵到了,,坐罷,。”
“是,?!痹趲X南道上,魏虎跋扈之名可是遠近聞名,,也只有在這位貌似村學老教授的布政使面前,,才能收斂些。
蔡長翔拿眼掃視了一下堂內(nèi),,輕咳一聲,,一眾官員知曉這是布政使大人要說話的前奏,都自覺的住了動作說話,,各自尋了座位坐下,。
“人都齊了,,那邊開始會議罷?!辈涕L翔沒有做冗長的開場白,,直接了當切入主題:“諸位,本官方才接到消息,,市舶司提舉又要換人了,。”
“市舶司,?”魏虎挑了挑眉:“那條死魚好好的日子不過,,又回去找戴義告狀了么?”
魏虎所言的死魚卻正是現(xiàn)任廣州市舶司提舉魚德,,他出身御馬監(jiān),,也算是戴義的心腹人,派來廣州任市舶司提舉不過一年多時間,。戴義本意是派他來整頓稅入,,但是廣州這一地天高地遠,本地官吏自成一體,,盤根錯節(jié),,根本插手不下,跟蔡長翔,、魏虎乃至廣州知府楊宏圖都斗過好些回,,卻終是一人難抗一地之力,不但沒有按戴義之要求拿到市舶司所有稅權,,甚至還被排擠得無事可做,,每日里除了睡覺就是逛大街,甚至連屬下的巡檢司都對著他陰奉陽違了,。
“再來也不過是個宦官,,咱們照樣晾著便成,”接口的是廣州知府楊宏圖,,廣州市舶司雖然提舉歷來由內(nèi)侍出任,,但是內(nèi)閣終是不甘心這部分稅權完全落入內(nèi)廷之手,幾番爭斗之下竟然獨獨在廣州市舶司里形成了布政使司,、廣州知府和市舶司提舉三方共管的奇葩情態(tài),,至于誰大過誰,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那便要看彼時這任上的幾位大人誰更強硬了,。
楊宏圖跟著蔡長翔一起與魚德相斗,幾乎將魚德完全排擠出了市舶司,,他從中獲利也是不少,,嘗到了甜頭的他自己不甘心將到嘴的甜頭吐出來:“新來一個折騰是必然的,,蔡大人不必憂心,只管照著往常例子辦便是,,咱們對付得魚德,,還怕對付不得其他內(nèi)侍不成?!?p> “楊大人所言甚是,,大人不必憂心,我等照著舊例來便是,。”迎合的其余幾名品級略低的官員,,卻都有五六品在身,,在此品級不高,出去卻也是震懾一方的人物,。
面對下屬們極是樂觀的心態(tài),,老成持重的蔡長翔卻是搖了搖頭:“這一番新提舉不是內(nèi)侍,是一名新科翰林庶吉士,,名喚侯嘉,。”
“什么,?!蔽夯⒀壑樽拥傻枚伎斓舫鰜砹耍吘箯V州市舶司提舉以內(nèi)侍相任已然有百年歷史,,這陡然一下變成個翰林庶吉士還真讓人驚訝無比:“戴義這老兒哪根筋崩掉了,,竟然把這個肥缺給拱手讓出來了,喂,,老楊,,你在京城消息通靈,這是哪家閣老竟然把這戴義給斗倒了,?!?p> “我如何知曉?!睏詈陥D擺了擺手:“戴義此時權勢正盛,,皇上對他的信任幾乎可以說是無與倫比了,莫說幾位閣老,,便是首輔石大人也無法相抗,。他這時將這個位置讓了出來不予內(nèi)侍,莫不是覺得廣州這邊他也插不上手了,,干脆拿著跟哪位閣老做了交易,?”
“楊大人所言有理,。”說話是卻是布政使司里的右參政尉遲明,,他是年紀不過三十五六,,在這一堂內(nèi)年紀最輕,但是智計百出,,被蔡長翔倚為智囊,,也是因此年紀輕輕的便攀上了從四品參政的高位:“戴義想向市舶司下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五年內(nèi)他換了三任市舶司提舉,,從前任盧大人到現(xiàn)在蔡大人手上,,都沒有撈到好處。反而白白賠了人進來,。想來是覺得此職已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干脆一狠心拿來做了交易,?!闭f著嘴角便溢出一絲冷笑:“也不知道哪家閣老被他哄了,拿了做了交易,?!?p> 尉遲明這一番剖析倒是合情入理,一眾官員聽得都是紛紛點頭,,蔡長翔也面露滿意神色,,卻還是搖了搖頭:“這侯嘉是戴義的人,戴義沒有放棄要在這市舶司里釘釘子的意思,?!?p> “翰林庶吉士拜到戴義門下?!蔽具t明自己也是進士出身,,知道仕林普遍風向可是與內(nèi)侍敵對的,拿著手中象牙扇子有節(jié)奏的在手上拍擊著,,沉吟道:“此人既然能分派到庶吉士,,那至少也是二甲前列,這等人哪家閣老都不會放過,,怎么偏偏投到戴義門下了,,翰林院里這宦官門下的日子可是不好過啊?!?p> “侯嘉……”楊宏圖白白凈凈的臉上皺起了眉頭:“此人好生熟悉……哪里聽過的……啊對了,!”
這楊宏圖猛地一拍大腿,倒是把其余人等嚇了一跳,魏虎耐不住性子:“老楊,,對什么對,,那姓侯的是什么人?!?p> “此人是去年恩科傳臚,,中進士之后娶了富商蘇天德獨女為妻,還惹出不少閑話呢,?!?p> “傳臚?!蔽具t明一驚:“竟然是五魁之內(nèi)人物,,竟然投了戴義門下,難不成這入五魁也是戴義抬舉,?!?p> “這倒是不知?!睏詈陥D搖頭道,。
魏虎關心的卻是另外一碼事:“大登科后又小登科,,這姓侯的福分不小啊,,不過中進士后方才成親,老楊,,這人多大年紀,。”
“大概二十四五罷,?!碑斀裰溃凶庸倘挥惺奈灞愠杉伊I(yè)的,,但是為功名事業(yè)前程奔波到三十尚未娶妻也是不少,,侯嘉二十多歲娶妻,也是正常之事,。
“毛頭小子,。”魏虎哼了一聲,,這一堂之中,,年紀最小的尉遲明也已經(jīng)三十有五了,在魏虎看來,,二十多歲的侯嘉確確只是個毛頭小子而已,。
聽聞侯嘉不過是去年恩科才得中的進士,堂內(nèi)一眾官員都松了一口氣,這才入官場的毛頭小伙子還能掀得起什么風浪不成,,這里一半以上的人官齡都要打過侯嘉的年齡,。
“老成的打不開局面,這戴義莫不是想放條生魚出來攪混水,?”尉遲明到底是蔡長翔一系的智囊,,眾人盡皆松口氣的時候,他想得卻是更深遠些:“楊大人,,這侯嘉在翰林院里做出來什么事情來沒,。”
“沒有,?!睏詈陥D搖了搖頭:“此人最出格的事不過了奪了朋友之妻,我知曉此人還是因為這等風流韻事,,其余事情都沒有聽說,,想來在翰林院里也干出什么大事?!?p> “秋毫也是翰林院里呆過的人,,那地方能掀起什么風浪來?!币恢膘o靜聽著眾人討論的蔡長翔插口道:“我這邊收到的消息語焉不詳,,只說此人一是戴義門下,與戴義那侄子戴鏘交好,,二來則娶了巨賈蘇天德獨女為妻,。我看此人能入戴義門下,一年之內(nèi)從七品翰林躍升至五品提舉,,他岳家這份關系是逃不了的,。”
“倒是個吃軟飯的,?!蔽夯⒑吆叩馈?p> 蔡長翔也不應他,,繼續(xù)道:“戴義整頓鈔關之事大家都有耳聞,,整頓之事是從岳州南新鈔關而起,而本官收到的這份消息特意提到,,南新鈔關出事之時,,那侯嘉正好在岳州省親?!?p> “這……”
蔡長翔已經(jīng)把話說得很是明白了,,在場的都是人精,,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只是卻有些不敢相信,,這方才入仕的毛頭小子,,難道真有這番本事攪合了石允常發(fā)財?shù)穆纷硬徽f,還能在幕后指使那鈔關鎮(zhèn)守,、水軍千戶還有岳州知府不成,。
“岳州?”魏虎只是跋扈,,心思卻很是縝密,,蔡長翔一提岳州,他立刻想了起來,,重重一拍身側(cè)小幾,,弄得茶碗都被震得叮叮當當:“他娘的部里突然調(diào)來的那個香山千戶李三成,不就是岳州出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