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廣州城幾乎是一年之中最難過的時候,天氣潮濕得似乎隨手一捏便可以捏出好大一把水來,別說洗過的衣服久久干不了,,便是那房門窗欞,,都被濕氣泡大了好一圈,連門窗都關不上了,。
本地人面對這等惱人天氣尚且大皺眉頭,外地人便更是難熬了,。香山衛(wèi)所中新調任來的千戶大人李三成,,便被房中處處滴水連褥子都是濕透的的環(huán)境弄得打皺眉頭,,干脆午覺也不睡了,徑自在衛(wèi)所外頭找了塊石頭看海,。
“老大,。”抱著一堆油紙包爬上礁石,,一點都不在乎身上嶄新百戶服色的黑瘦漢子卻正是高平,,他揀了塊稍微平整的地方,一把把油紙包扔了下去,,又推了推躺在石頭上的李三成:“得了得了,,這有什么好看好愁的,喝酒喝酒,,你再發(fā)愁也沒用,,侯大人還在路上,等他到了再說也不遲,?!?p> 接過高平遞來的酒葫蘆,李三成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要是等侯大人到了,,咱們還是一事無成,,那侯大人費那么大氣力把咱們先弄來作甚?!?p> “可是他娘的咱們又能怎么辦呢,。”高平從李三成手中接過酒葫蘆,,灌了一口后又從油紙包里翻了一陣,,撕了條雞腿出來啃,含混不清的說:“魏總兵可是不待見咱們的緊,,咱們來時你還記得他那張臉么,,要不是有部令在,幾乎就能把咱們打殺了,?!?p> “這個衛(wèi)所前任千戶是走的他的門子上來的,還沒上任一年撈回本,,就叫咱們橫插一杠子給弄回瓊州千戶所去了,,魏總兵能高興?”到廣州月余,,李三成仗著從陶中那里弄來的銀錢上下活動,,散漫使錢,這才好不容把統(tǒng)管嶺南沿海一干衛(wèi)所情況給打聽清楚,也順帶明白了為什么頂頭上司總兵魏虎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再不高興有部令壓著,他也拿咱們沒辦法,,只能使些陰招,。”李三成啃完一只雞腿,,將骨頭一揮手丟入海中:“可是這廝也太損了些,,弄些老弱殘兵也就算了,咱們也不指望派些什么用場,,養(yǎng)著也就算了,。可是這些什么見鬼的疍戶,,打是一個賽一個的能打,,水性比我還好,可是這脾氣也是一個比一個的暴,,還他娘的整天想著逃跑,,咱們兄弟別的不干,光壓制住那幫貨色就夠辛苦了,,再要訓練出操,,卻是……”
“我打聽過了,這邊軍戶逃亡的多,,或跟了番商出海,或偷偷上了船去南洋打拼,,那邊種地容易,,撒把種子就長,天不管地不收,,怎么不比在這世世代代當軍戶的好,。”李三成也撕了只雞翅膀慢慢啃著:“這邊缺額多了,,沒法子才強征的疍戶,,各個千戶所的疍戶并不多,只是咱們這突然一來,,魏虎故意整咱們,,這才把就近幾個衛(wèi)所的疍戶都集中了起來丟給咱們?!?p> “要我說,,那些疍戶咱們也管不了,干脆一發(fā)放了便是,管逑的……”高平上任這一月多將近兩月時間,,為了管束這批疍戶實在是費勁心思,,如今只想著怎么推了這燙手山芋,因而李三成一說疍戶,,他便上趕著慫恿李三成干脆一發(fā)丟了這個包袱算了,。
“混說什么?!崩钊砂蜒垡坏?,手中啃了一半的雞翅膀立時便丟到了高平腦袋上去了:“你以為還在岳州天不管地不收的,衛(wèi)所有人沒人一個樣,?魏虎費盡心思,,把我們上任的時間拖延這么久是為了什么,不就是好把各衛(wèi)所的疍戶都收攏來塞到咱們這個衛(wèi)所里面么,?不但塞了,,而且連軍戶名冊都給改了,他費盡心思做這么干什么,?不就是看著疍戶不好管教,,想讓我們在這上面栽跟頭,咱們這別說全放了,,就跑了七八個十個,,魏虎都能找著茬來定我們罪你信不信?!?p> 李三成氣憤讓高平不由的縮了縮脖子,,有些畏縮的解釋著:“我這不是說說么?!闭f著想是怕李三成繼續(xù)罵下去,,討好的把酒葫蘆再遞了過去:“說起那個魏虎,咱們來了這兩月,,錢糧一點沒發(fā),,都是靠著咱們自己的銀子支撐的,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p> 李三成喝了一口酒,目光變得幽晦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高平不敢打擾,只敢默默的喝酒吃肉,,等候著李三成的話語,。
“高平,,我叫你找的懂疍戶方言又能說官話的閑漢找到了沒有?!崩钊膳c高平在廣州這兩月中,,要論起最煩心的事情,定然便是言語問題了,。他二人都出身岳州府,,打小聽說都是岳州方言,但也會說官話,,不論是官面上還是在私底下,,都不存在語言溝通問題。
可是一叢岳州調任,,還沒到廣州,,這嶺南道上人說的話可就讓他們傻了眼了,這南來北往各地方言口音各異,,但是大多仔細分辨,,習慣口音之后,還是勉強能溝通的,。但是這廣州本地方言,,卻是怎么都聽不懂,更要命的是廣州還不止一種方言,,這本地城中人說的言語和著那干疍戶說的言語,,簡直就是天差地別的兩種話……不過對于李三成和高平來說,都是一樣的——左右都是不懂,。
所以,,在李三成努力了一月多,還是聽不懂疍戶軍士們說的什么話之后,,他終于放棄了靠自己聽懂軍士們話語的想法,,直接了當?shù)淖尭咂饺フ矣帜苷f本地方言,又懂疍戶言語,,還能說官話的閑漢來,,就當是養(yǎng)一個通譯好了,。
“找到了,,五十兩銀子安家費,直接拉到親衛(wèi)里了,?!备咂诫m然有些詫異李三成為何突然問起這碼子事,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前兩天不是跟你說了么,?!?p> “那么多煩心事,不耐煩記?!崩钊晒嘞伦詈笠豢诰?,遠遠的將酒葫蘆扔出去:“你帶上那個……叫什么來著?!?p> “叫孫成,。?!?p> “帶上那個孫成,,去營中發(fā)話,說這兩月沒發(fā)餉銀,,是因為總兵衙門那邊沒給咱們調撥錢糧,,現(xiàn)在你要帶人去討錢?!崩钊梢贿呄胍贿叿愿乐骸叭绻懖坏?,從明日起,大家就都餓肚子,,如果討到了,,補發(fā)兩月餉銀?!?p> “你不是說那魏虎等著挑咱們的錯么,,怎么還去總兵衙門鬧……”高平有些疑惑不解。
“先聽我說完,?!崩钊纱藭r已經(jīng)將腦中所想梳理清楚,示意高平先聽著:“我不是讓你帶著那三四百疍戶去鬧,,那般鬧起來,,就是侯大人在,都保不住咱們,。你這般說完,,便讓那群疍戶或推舉,或自告奮勇找十個人出來隨你同去,?!?p> “哦?!?p> “挑了十人之后,,你就帶他們去找那軍需官蔡胖子,自己不必先出頭,,指使那干疍戶先去揍蔡胖子一通,,然后再去收拾首尾,,帶著那蔡胖子還有疍戶去總兵衙門軍需司討咱們的錢糧便是?!?p> 李三成口中的蔡胖子是總兵衙門指派而來的軍需官,,也是這衛(wèi)所中少數(shù)聽得懂官話的。歷來各衛(wèi)所,,軍需官都是自行任命,,李三成本來也帶了自己在岳州用得順手的軍需官,
可是到了廣州,,李三成這才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這般簡單,,人還沒到,就因為職位之事得罪了頂頭上司,,所以面對總兵衙門指派的軍需官,,雖然知道此人是給魏虎當眼線用,還是沒有拒絕,,只是把自己的得用的那位軍需官派錯蔡胖子的副手,,了解熟悉一應運作。
“好嘞,?!崩钊傻囊徽f高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般借刀殺人順勢而為的把戲他們之前互相配合著都不知道用過了多少次,,已然熟稔到不需再分說的地步了,。高平早看那個胖得寬度和高度差不了許多的軍需官不順眼了,只是礙著李三成的命令才沒有去動手,,現(xiàn)下給他一個機會去報復,,怎么會不興奮么。
“該說什么也不用我交代了吧,?!崩钊煽粗咂降呐d奮勁也沒有潑他的冷水,這兩個月時間,,不但高平給憋壞了,,就是李三成也是一肚子的火,只是礙著情勢沒法發(fā)作:“蔡胖子別打得不能動就成了,,你只管逼著他答應去領咱們的錢糧,,到了總兵衙門……”
“我只管閉嘴……”高平已經(jīng)耐不住跳起來了:“老大你怎么老當我這般傻,非要去那邊討打不成,?!?p> “去吧,?!崩钊梢财鹆松恚骸斑@一日好歹又過去了,,也不知侯大人什么時候到?!?p> “侯大人總是要來的,。”憋悶終于有機會得到發(fā)散的高平開始嬉皮笑臉,,正想說什么,。
李三成卻一眼看見一騎從遠處飛馳而來,看目的正是衛(wèi)所營寨,,臉色便是一凜:“你看,,有馬來了,也不知是什么人,?!?p> “難不成魏虎想出了什么法子要折騰咱們?!备咂街噶酥福骸霸蹅冏邆乳T回去吧,。”
在李三成與高平帶著狐疑回營寨的同時,,那飛馳而至的快馬也漸漸接近了營寨,,馬上騎士一徑到了營門前十余丈方才一個急勒,胯下馬兒止了奔勢,,長嘶一聲,,竟是人立而起。那馬上騎士不慌不忙,,竟然在馬兒前蹄騰空之時還好整以暇的出聲道:“敢問一聲,,這可是香山衛(wèi)所李三成李千戶治下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