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色近晨，紫禁城上卻還是一片愁云,，黑云壓城般凝重的氣息壓得這座城似乎喘不過氣來,。
風(fēng)雨欲來。
“陛下,，太上皇喊您入殿,?！?p> 一名內(nèi)侍恭敬的半跪在那一席龍袍身后。
“朕知道了,，你去告知父親,，我隨后便進殿?！?p> 唐乾元一揮手,，神色凝重的看向李千秋所處的位置。
“太上皇早知今夜不安寧,，早早的便通知城中百姓不到傍晚不準(zhǔn)出門,，還特意將兩位將軍調(diào)回，陛下不必憂慮,，且隨老奴進殿吧”
程儒老宦官在身后說道,。
唐乾元哪里還不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若是相安無事了,，便也不會需要自己進殿,，天下哪里有比太上皇所在的皇極殿更安全的地方，現(xiàn)如今父親讓自己進殿,，必然是這處觀象臺也不安全了,。
可笑，有程儒在身邊,，又有太上皇護持后方,，到底是怎樣的來者會讓父皇如此忌憚，難道真的是,？
唐乾元皺眉,，不再去想那個恐怖的猜想，走在佝僂老宦官前進了那金碧輝煌的大殿,。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老宦官悠悠的說道,，也緊隨著進了大殿
“元兒,，咱父子倆有多久沒有好好說會話了?！蔽痪痈呶坏奶匣收f道,。
“回稟父皇，已有整整三十載,?！?p> “當(dāng)初吾以武力壓的兩座朝堂一座群山抬不起頭了，現(xiàn)如今，倒是有膽魄想把我泱泱大唐拉下馬了,?！?p> 唐道臨猛地站起身來，略顯老態(tài)的臉龐目視著殿外,，隨即又轉(zhuǎn)換語氣,，換上一副溫和的語調(diào)道。
“今朝不同往昔,，我們便像尋常人家父子對話般就好,。”
似是怕皇兒過于嚴(yán)肅,，也不顧及唐乾元也是年過八十余二,，竟直沖沖的走下龍椅，將唐乾元扶上龍椅,，龍椅寬敞,，二人同坐，放眼天下,，并未有此先河,。
“你父親沒有什么文化，自小便是匹夫一個,，只知道拳頭大講話便有道理,。兒時窮啊，吃不起飯,，往往都是有上頓沒有下頓,，那時候父親便糾結(jié)了村里幾個兄弟伙搭伙干點買賣事,。后來不知怎的竟然坐上了這個位置,。”
“爹知道你不喜歡現(xiàn)在這個只知道絮絮叨叨講大道理的唐道臨,，是啊,，你這個爹動刀動槍在行得很，確實不是個擅自講道理的人爹也不怎么喜歡,，這么多年來,，爹就是個誰罵我我就打誰的粗人，是個心情不好,，就跳腳罵娘的老匹夫,，可元兒啊，爹不說這些,，不把話說完,，就不放心你啊?！?p> “你既然坐上了唐皇這個位置,，就要能聽得進去不想聽的話,，從前爹不與你說這些，是因為爹還在,，只要有爹在,，這天下便是你的，不論如何,，爹都能給你放在掌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p> “記得當(dāng)年你爹還未踏入那境,，還在水深火熱中掙扎，被手下一位實權(quán)將軍害慘了,，那家伙叫林平澈,，如今肯定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他了，這家伙不擇手段,，陰人的時候冷血無情,，說好兩支兵馬共進退，結(jié)果眼睜睜看著我的八百人死扛兩千敵人,，都沒有帶著他的千余人投入戰(zhàn)場”
“這么一個梟雄,，臨死前，就跪在地上給我磕頭,，說只要放過他妻兒,，他愿意領(lǐng)死自盡，千刀萬剮也不怕,。最后,，我當(dāng)然沒答應(yīng)他，滿門三十幾口老小,，都當(dāng)著他的面一刀斃命,，因為我身后還站著千千萬萬個兄弟，而且不這么做,，以后注定還會有第二個王平澈第三個宋平澈跳出來坑害我,，我唐道臨可以不怕死，但怕兄弟為了我而死,！打江山,？打江山要死人啊，死很多人,，只要我一日不死,，就都是欠了那一個個早早走了的老兄弟。”
“爹什么時候開始怕死的,？是娶了你娘之后,。少時不懂事，比你小時候不懂事太多太多,，就只知道混日子,，成天想著外邊，恨不得離家萬里,，哪里會想什么家,，兩老走了后，就更沒覺著自己有家了,，出北河的時候,，就告訴自己要死也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死在外頭，打死也不回那個小地方了,。后來遇上了你娘,，把你娘騙進家門后，就覺著她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里,。”
“元兒,，那幾次對你發(fā)火,，不是爹怪你啊，是爹在怪自己沒能盡好一個當(dāng)?shù)谋痉?。以前你總不愿意喊我爹,，爹是真的不生氣。爹從前冷落你,，并不是不愛你,，哪有做父親的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只是有些怨氣罷了,?！?p> “你母親產(chǎn)你難產(chǎn)去了，爹縱然有著天大的拳頭,，也沒能將她拉回來?！?p> 老人的言語斷斷續(xù)續(xù),，總是被大口喘氣和艱難咳嗽聲打斷。
唐乾元破天荒覺得,，這位拳壓天下的老頭,，是真的老了。
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子女面前流過眼淚的老人，這個被天下人罵作武癡的老武夫,，終于在此今天淚流不止,。
“觀象臺是為你娘建的，你娘生平?jīng)]別的喜好,，就是喜歡看星星,，爹曾經(jīng)試過上天攬星，可人有力窮時,，爹也不例外,，最終還是沒能做到。你娘老說,，人死后便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星,，若是爹走了，想爹了,，便上前喚是的,，若有敢笑話，便砍了他的狗頭,?！?p> “兒子想念父母親，不是天經(jīng)地義,，豈容他人嘲笑,？”
“皇帝怎么了，皇帝便不能想爹娘了嗎,？皇帝便不是娘生爹養(yǎng)的嗎,？”
“父親于你有愧，想竭力補償你,，可卻也知道,，有些晚了，你如今已經(jīng)到了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jì),，我說再多,，你也不可能原諒我了，可做父親的總想自己的孩子能太太平平,，不管兒子多大了,，老父親總是覺得如同長不大的孩子般需要父親保駕護航?！?p> 唐乾元眼中的人影迸發(fā)金光,，仿佛開天辟地的巨人一般，不復(fù)虛態(tài),。
“誠然,，為父已時日無多,，都說人走不能留有遺憾，年輕時,，和鄉(xiāng)里的惡霸爭一口吃的,，老打架，打的鼻青臉腫,，然后又去找架打,，慢慢的，惡霸打不贏你爹了,，后來,，爹成了這泱泱大地的皇，爹又為了百姓去打架,，三拳兩腳打的北邙的老東西不敢走出王庭一步,，又把海外老不死打的不敢離島，西邊的老蠻熊不服氣,，也要討打,，爹又打得他在十萬大山里躲了三十年，就連當(dāng)初大言不慚要發(fā)動席卷大陸人妖戰(zhàn)爭的小老虎,，不也被爹打的不敢露頭,？你說爹厲不厲害?！?p> “爹為自己,，為百姓打了一輩子架，卻好像唯獨沒為你做過什么,?！?p> “這最后一架，便是為你打的,?！?p> “爹要把那些還敢露頭的老怪物打醒，打服氣,，打得再去老窩呆他個十年八年,！”
“我的皇兒，往后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海外方術(shù)雖于長生有妙用，可卻也不可沉迷,，那海外方士幾個不是包藏禍心,，唯恐天下不亂？重用是萬萬不可,。程儒跟了我大半輩子,，多聽聽他的話，都說人老成精,，這老東西年歲比爹還大,，怕是精的不能再精了?！?p> “忠言逆耳利于行,，多聽點他的話，準(zhǔn)沒錯,?！?p> 那令天下威伏的老者走出了大殿。
唐乾元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jīng)是當(dāng)朝圣上,，一怒便是伏尸百萬，為何還會心頭一痛,？明明自己恨極了眼前的身影,，卻又控制不住的跪倒在地，周身宦官侍女早已遣散,，就連一直站在一旁木頭人狀的老宦官都是動容不已,，卻又任憑如此的模樣，不去扶起,。
“吾現(xiàn)在就回答你當(dāng)初問,，我卻不答的那個問題”
唐乾元不自主的瞪大了眼眸，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般,。
記得那時自己剛剛繼位,，天真稚嫩的他聽著滿天下的恭維話，他問還是壯年的老唐皇,，“這天下都說父親你武功最高,，比天還高，可究竟有多高,？”當(dāng)時老唐皇笑而不語,，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說，“我的皇兒一定會是個好皇帝,?！?p> 當(dāng)時的他還不明白這句話有多重，重的他都擔(dān)不起來,。
唐道臨雖然貴為皇,，卻一生后宮只有一人，便是他的生母,，不為外力所屈服,，也不籠絡(luò)周遭大臣,，全靠一雙拳！自小便錦衣玉食的幼他,，從未看過父皇傾力出手的模樣,！
見那平日恨極的老頭故作地痞流氓般走至觀象臺上。
他卻不由自主潸然淚下,。
曾經(jīng)的他,，求方術(shù)，重海外,，圖長生,，為的是什么？
為的就是熬死桀驁固執(zhí)了一輩子的老頭,，從未將他呵護關(guān)懷過的老頭,。
曾巴不得他死。
怪他沒有保護好娘親,，怪他不當(dāng)人父,。
可當(dāng)這一天如此之近時，卻又與臆想中的情緒截然不同
似是身后長眼,。
“莫如此,，你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獨子，是唐皇,，是天下百姓的天老爺,，是該被萬朝來賀的皇?！?p> 那老皇帝放聲笑,，聲音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皇兒,，我的元兒”
“你且好好看看,，為父的肌肉可曾老朽，為父的神魄可曾年邁,？”
當(dāng)老人說出今晚也是這輩子最后一句話后,，唐乾元也不再矜持些什么，失態(tài)攀爬似的朝著一步步踏上高空的老人,，嚎啕大哭,。
“這天地很大，且容為父伸個懶腰否??？”
一言既出，整座城都在震動,。
那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如踏天梯的老者。
那一座壓著天下武者抬不起頭來的大山,，在此刻不再收斂鋒芒,，于天際凌空,。
如煌煌大日,！
世人皆知這是老唐皇最后的光芒，死后就算是最怕死的墻頭草也敢貶低兩句,。
可只要那老家伙還有一口氣在,，這紫禁城就一刻也無人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