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恒淡淡的笑,,點頭道:“是,家慈三月前駕鶴西去,?!?p> “這個……”李掌柜見謝道恒答復(fù)的痛快,,腹中的詞匯愈加難尋,,“這個……”
謝道恒見他為難,,微笑道:“李掌柜是不是想問,,道恒既然在孝中,就應(yīng)該守禮,,不當(dāng)沾染酒肉之物,,是么?”
“哎,!謝郎君就是聰敏,,我什么都沒說就知道我要說什么?!?p> 謝道恒微微一笑:“其實不瞞您說,,道恒在家慈過世的半個月中,都是守著這個禮的,。但可惜道恒身子不大好,,二七一過,道恒便纏綿病榻了……那時候,,道恒在病床上想著,,若是這樣跟隨家慈離去固然是好,但家慈心中恐怕會埋怨道恒不知小大之義吧,。為母守孝是小義,,好生活著才是你我眾生的大義……”
說到這里,謝道恒略顯靦腆的一笑:“于是那時候便吃了些肉,,身子漸漸好了些,,可仍舊覺得胸有塊壘,不吐不快,。何以解憂,?唯有杜康,?!?p> 李掌柜聽得了然,點了點頭,,覺得謝道恒說的的確是這么個道理,,但只是其中似乎也有些問題,細(xì)細(xì)去想,,一時間又想不出來,。
小廝將兩角酒打了過來,謝道恒接過,。
“郎君若是不急,,不若就在小店里喝兩杯,小的再吩咐人準(zhǔn)備幾個小菜,?!崩钫乒竦馈?p> “不了,這酒是給我家老板打的,?!敝x道恒婉拒。
李掌柜一臉困惑:“郎君家的老板,?”
“是,。”謝道恒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苦雨齋的方向,,“道恒在苦雨齋里當(dāng)知客,若是李掌柜什么時候買書,,還望多照顧照顧苦雨齋的生意,。”
“一定一定,!”李掌柜下意識的回答著,,直到謝道恒走的遠(yuǎn)了,才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雙眼,,“一個堂堂的士族郎君,竟然在苦雨齋里面做知客,?”
一時間,,李掌柜被震驚的無語。
眼睛瞪得有些大而且時間又長,,李掌柜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澀,。
“掌柜的,想什么那,?這么出神,?”店里客少,小廝沒了事情,,好奇的詢問,。
“遇見怪事兒了!”李掌柜一拍腦門,,“等哪天得去苦雨齋好好瞧瞧,。”
酒香在酒肆中肆意著,,只可惜酒不大好,,除了酒氣之外,還帶著一種酸澀的味道,。
夕陽西下,,李掌柜打著算盤算著一天的收入,,手底下噼里啪啦著,心思卻跑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時,,謝郎君跟自己解釋的那一番有關(guān)孝中飲酒的話,心想謝郎君這話說的倒是理所當(dāng)然,,可是細(xì)細(xì)一尋思,,怎么好像跟尋常百姓的借口說辭,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呢,?
……
……
謝道恒原本就是個尋常人,,一樣要吃飯睡覺,與普通百姓自然沒有什么區(qū)別,。
若說真正有些不同尋常的,,大概還是院子里的林蘊(yùn)才,要不然,,她又如何能發(fā)明出“拍賣”這樣的詞匯來,。
拍賣會開始的張燈結(jié)彩,結(jié)束的有滋有味,。
只是當(dāng)紫陽郡里人人都口口相傳起拍賣會的經(jīng)過時,,這一切的牽頭人卻沒有躲在角落里笑嘻嘻的數(shù)勝利果實,而是兵荒馬亂的收拾起東西來,。
“哎呀,!糟糕了糟糕了!這可怎么辦,,只想著拍賣會了,,怎么忘了家里那頭的事兒那!”守安慌慌張張的把換洗的衣服往包袱里塞,,疊都不疊,,一副準(zhǔn)備逃命的模樣。
林蘊(yùn)才也沒了平日的從容,,這時候稍顯慌亂的拾掇了些貼己物,,又吩咐守安道:“別拿那些沒用的東西,,有錢其他的一切都好說,。你快去車行雇車,再晚點城門就關(guān)了,,出都出不去了,。”
“是,!”守安點頭應(yīng)了,,回身就往門外跑,,只是還沒出得門就差點撞到了一人身上。
“謝郎君,?嚇?biāo)牢伊?。”守安拍著胸脯,,平?fù)著自己的心跳,。
謝道恒原本只是想打聲招呼,這時候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禁微怔了一下:“林賢弟,,你們這是……”
“是謝大哥啊,這事情說來話長了,。簡單點說,,就是有人追我們,我們得盡快離開,?!绷痔N(yùn)才放下手中收拾到一半的東西,直起身來,,微笑著攏了攏滑落至耳前的碎發(fā),。
謝道恒聞言眨了眨眼睛,問道:“需要報官么,?”
林蘊(yùn)才忍不住笑道:“沒事,,追我們的不是壞人,不過這事情說起來就復(fù)雜了,,等以后有機(jī)會了再說與你聽,。”她看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的守安,,催促起來,,“守安,別愣著,,還不快去雇車,。”
“要去雇車么,?讓謝興跑一趟吧,,他腿腳快?!敝x道恒說著,,轉(zhuǎn)身就換了謝興的名字,吩咐下去,。
林蘊(yùn)才來不及阻止,,謝興已經(jīng)腿腳利落的跑出了院門,。
“真是麻煩謝大哥了?!绷痔N(yùn)才微澀一笑,,然后看著謝道恒,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東西,。
說到底,,他們兩個認(rèn)識的時間并不長,也算不上熟稔,,除了一起吃過幾頓飯之外,,便再也沒有什么太過親密的交情。
但二人卻住在一個屋檐下,,一起喝過酒,,一起賺過錢……雖說賺錢都是林蘊(yùn)才的主意。
林蘊(yùn)才不知道自己與謝道恒是怎樣一個關(guān)系,,比君子之交要濃烈些,,比小人之交又要清爽的多。
平素見面,,也只是幾聲招呼,,幾句溫寒,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
這樣想著,,不知為何,林蘊(yùn)才卻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無處安放,。
“林賢弟是要出城吧,往何處去呢,?”
聽到詢問聲,,林蘊(yùn)才抬頭去瞧,便看到了一片溫潤如玉的微笑,。
心中微顫,,林蘊(yùn)才忽然在想,這回一別,,以后這樣的微笑還能否再見,?
有些疲憊的笑了笑,林蘊(yùn)才微垂了頭:“還沒想好,。大概是再往南去吧,,聽說蜀中山水奇絕壯美,,人壽百年爾,,應(yīng)當(dāng)去觀上一觀,。”
謝道恒微笑附和:“林賢弟胸有秀才,,自當(dāng)不困于小小的紫陽郡,。如此,我便不打擾林賢弟收拾了,,若是有緣,,日后再見?!?p> 見對方如此灑脫不以為意,,林蘊(yùn)才的胸中卻涌出幾絲酸意來,看著謝道恒的背影,,林蘊(yùn)才追上幾步,,問道:“你不祝我一路順風(fēng)么?”
謝道恒微微一怔,,回過頭來輕笑:“一路順風(fēng),?這詞倒是別致,又是林賢弟自己的發(fā)明吧,?好,,就祝林賢弟一路順風(fēng)?!?p> 林蘊(yùn)才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小院與青衫,看著頭頂?shù)陌自婆c微黃的葉子,,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竟已是秋天了。
一片被風(fēng)吹下微帶了霜色的葉子落到林蘊(yùn)才腳前,,她低頭看著,,忽然明白了什么。
人如一片片的霜葉,,在風(fēng)中時而交匯時而分別,,又哪有那么多的順心隨意?
了然的笑了笑,,林蘊(yùn)才卻又開了口,,高聲叫住謝道恒。
謝道恒回頭,,星眸中帶了笑意,。
他的青衫被風(fēng)吹動著,衣袂蹁躚,。
一片霜葉落在他的肩頭,。
“因為上回曬腹中書的事情,,楊梁兩家沒準(zhǔn)會找你的麻煩,你小心一些,?!绷痔N(yùn)才說著,略顯自責(zé)的低了頭,,“怎么說這事情起因也在于我,,原本想留在這里幫你解決了再走了,只是這回卻要突然些……”
“放心吧,?!敝x道恒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對這件事情覺得如何詫異,,更沒有覺得恐慌,。
他只是平靜如常的點了點頭,如往昔一般從容如水,。
人影終究消失在了房間里,,林蘊(yùn)才的心情有些無措。
“娘子,,收拾好了,,該走了?!?p> 車馬已經(jīng)雇來,,就停在門口。背著包袱的守安走到林蘊(yùn)才身邊,,低聲的提醒著,。
林蘊(yùn)才點了點頭,心中微悵然,,理著前襟上了馬車,。守安緊隨其后。
院里忽有琴聲傳來,,馬車中低著頭的林蘊(yùn)才微微一怔,,尋聲望去。
“是嵇康的《長清》,,我家郎君很喜歡,,但是很少彈,說是這曲子太過清漫,,倒是適合離別,。”站在馬車旁送別的謝興撓了撓頭,呵呵的笑,,“所以每次離別的時候,,郎君都會彈一彈《長清》?!?p> 原來是每一次離別都有的曲子啊,。
這樣想著,,林蘊(yùn)才微提起來的心情又被打壓回去,。
“這柄傘是郎君特意囑咐的,說是蜀中多陰雨,,林郎君若是出門再不拿傘,,未必會遇到借傘的人?!敝x興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后變出一柄油紙傘來,。
油紙傘上有些陳舊的暗色,傘面上還有兩道青色的補(bǔ)丁,,就如同雨中如黛的遠(yuǎn)山,。
看著它,林蘊(yùn)才不禁想起苦雨齋的巧遇,,忍俊不禁起來,。
“真是摳門啊,送傘也不送一柄好的,?!笔匕苍谝慌云沧欤涣痔N(yùn)才一眼瞪了回去,。
“時間不早了,,林郎君一路走好?!敝x興一揖首,,微笑相侍。
林蘊(yùn)才點了點頭,,守安掀起馬車的前簾說了些什么,,馬車緩緩的駛離。
《長清》的曲調(diào)仍在耳旁游蕩,,若清波繞指,,甘甜入懷。
“我終究是不大一樣的,?!?p> 看著懷中的舊傘,林蘊(yùn)才開心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