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去年我到你家送年禮的時候嗎,?下著好大的雪呢,?!?p> 云若辰伸出手托住一片雪花,,將它湊到嘴邊,,又輕輕吹飛,。
她還記得那英姿勃發(fā)的天然少年踏雪而來,,爽朗地問她:“小姑娘,,你是誰,?”
那一日天地間白雪晶瑩,,而那少年的目光卻比白雪更純凈。彼時的他,,渾身上下都是野性,,大聲說笑,,逗弄著一頭驕傲的金鷹,在這處處講究循規(guī)蹈矩的京城世家中真是獨特的存在,。
近一年的時光過去,,少年的外表變得更高大英俊,他的眼神,,也逐漸不再單純,。從進宮前的率真,到如今的謹慎,,顧澈的變化他自己或許并未察覺,,云若辰卻是日日看在眼里。
她是有些惋惜的,,難得在這渾濁的世間見到一個“真人”,,終究卻還是敵不過險惡復(fù)雜的真實世界。自顧澈強迫自己配合先生講課,,努力練習(xí)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世家子弟時起,,他身上的棱角就不可避免地開始被打磨了。
然而沒有人能一直生活在純凈的理想世界里,,他們都必須長大,。
她有她的責(zé)任,他則有他的,。顧澈也好,,趙玄也好,慎言也好,。她想起自己遇到的這些男孩子,,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日后各自會走上怎樣的道路呢,?想到這里,,她就有些惆悵。
就像那名滿東南的大才子楚青波,,擁有天下人都艷羨的家世與才名,,還有妖孽般的美貌,但他所背負的東西,,一點都不比她少……從他染著滄桑顏色的眼眸中,,云若辰讀出了些許微妙的信息。
顧澈走到她身邊,,也學(xué)她般斜靠著窗欞靜靜站著,,卻沒有說話。
這姿態(tài)無疑是有些不合宜的,但云若辰與顧澈都沒有不妥的感覺,。他們的交情其實也說不上多深厚,,但彼此卻頗有默契。
如果兩個人曾結(jié)伴躲避一大波流氓的追殺,,曾看過對方嘔吐得連膽汁都吐光了滿臉冷汗的狼狽樣子,,之后還能若無其事繼續(xù)說話談笑,那絕對是真愛……呃,,真朋友,。
云若辰與顧澈就是這樣的好朋友。
“阿澈,,你能理解我方才與先生們在談什么嗎?”
顧澈很老實地搖搖頭,?!拔艺娴暮芟攵銈冞@些人,,你啊,,常先生啊,仝先生啊,,還有那個趙玄啊……說話都是山里山灣里灣的,,一句話不知道有多少層意思。我真聽不懂,?!?p> “你還能聽出我有潛臺詞,不錯了,,進步巨大啊,。”云若辰笑著打趣他,。
顧澈翻了個白眼,。“你別笑我了,。對了,,潛臺詞是什么?”
“潛臺詞啊……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p> “以后,你覺得聽不懂的那些話啊,,還有我和先生們的事……我都會慢慢解釋給你聽,。”
“只是阿澈,以后你可能會過得比較辛苦了……”
“因為知道得越多,,或許就越難感覺到幸福呢,。”
云若辰淡淡地說著,,顧澈也就默默地聽,。半晌,顧澈突然笑了,。
“若辰,,你總是忘了我比你還大幾歲呢?!?p> “嗯,?所以呢?”
“沒什么,?!鳖櫝簱u搖頭,說:“我只是很高興,,你終于打算把我當(dāng)朋友了,。”
他說話沒頭沒腦,,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間毫無邏輯,,云若辰卻完全聽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顧澈沒有她想象中的單純,,他其實很聰明,,只是人生經(jīng)歷簡單了些,也就時常跟不上云若辰這些“人精”的思路,。
在云若辰讓他參與進今天的“秘密談話”,,又特意將他留下來之后,他已經(jīng)很清楚云若辰用意何在,。
“若辰,,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所以……我會努力的,。”
顧澈的語速很慢,,與他平時明快的風(fēng)格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樣的談話,在他來說,,或許也是人生中頭一遭吧,。
云若辰先是訝然地看著他,,隨后也揚眉笑了起來。
“是的阿澈,,你說得太對了,。”
她需要他,。并不止是需要他為她保守秘密那么簡單——元宵啊,、昨天啊、或者是剛才的談話啊,,那些事情固然不能隨便外傳,,但她相信顧澈本來就不會隨便對人說起。
她希望能夠守護她摯愛的家人,,然而大部分的時間里,,她只能困守在后宅或者深宮里,無法自由行動,。
于是她需要許許多多的化身,,例如被她送進聽雨樓的葉慎言,將來可以為她打探黑白兩道的情報,;例如她剛招徠的年輕官員常士揚與仝昊,也即將成為她打入朝堂的棋子,;還有,,就是顧澈這樣,家世清貴,、行動自由而又豪勇膽大的善良少年,。
她現(xiàn)在未必就需要他替她做什么,但未來肯定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得借著他的手來實行,。而她能夠給他的回報,,就是讓顧家延續(xù)家族的榮光。
能夠說出“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足以證明顧澈也是有悟性的。
但就在云若辰的笑容里,,顧澈卻嘆了口氣,。
呀,真難得,。陽光少年也會嘆氣,?少年顧澈的煩惱么?
云若辰正想和他開開玩笑緩和下氣氛,,卻聽得顧澈低聲說:“但是若辰,,很多道理,,祖父說過,我自己想過,,你也教過我……這些事,,我不是想不通。我明白的,?!?p> “可我覺得,還是想告訴你,。我要幫你……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我把你當(dāng)成好朋友,?!?p> “很好很好的朋友?!?p> 顧澈抬起眼,,定定地看著云若辰。這一刻,,他的目光又變得清澈無比,,就像云若辰初次見到他時那樣。
“……很好很好的朋友,?”
云若辰與人疏離慣了,,其實并不是很經(jīng)常面對這樣親密的場面,竟訥訥地反問:“有多好,?”
“你在我心里,,和小金是一樣的?!?p> 顧澈用力地點了點頭,,仿佛這樣可以加重他話語的分量似的。
“嚇,?”
云若辰的小臉撐不住,,一下子垮下來了。他拿她和一頭扁毛畜生相比,,真是豈有此理,!就算小金是極罕見極神俊的金鷹,也還是頭飛禽而已??!
顧澈最近察言觀色的功力見長,看云若辰的表情很詭異,,頓時醒悟到她未必高興自己這么說,。他忙補充道:“若辰,,我有和你說過小金的來歷嗎?”
云若辰想了想,,搖頭,。
“那是兩年前,我爹爹還在世的時候……”
說起在邊關(guān)征戰(zhàn)中犧牲的父親,,顧澈的情緒有一瞬間的低落,,但很快又調(diào)整好了心情,繼續(xù)說下去,。
他說,,那也是一個雪天。他跟著父親以及好些個叔父,,到邊關(guān)外三十里的山里進行例行巡查,。
冬天的山里獵物很少,倒是有不少珍貴的藥材,。隨行的兵士們沒事干,,巡查完之后就開始打野兔,挖山參,,還有人專門做陷阱捕鳥雀,。那段時間邊關(guān)比較平靜,大家的心情也還蠻放松,,不然顧將軍也不會把年幼的兒子帶出來,。
就在大家吃著烤野兔和烤山菌之類野味的時候,忽然從雪林深處傳來了某個兵士的驚呼聲,。
那是幾個專門跑進密林里設(shè)陷阱捉野鹿的同伴,,他們的驚叫聲惹得大部隊都警覺起來,,紛紛抄家伙往密林里頭趕,。
等他們穿過了這片不大的密林,才發(fā)現(xiàn)同伴們并沒有出事,,只是呆呆地拿著武器站在林邊,,看著不遠處雪地上一場驚心動魄的死斗。
兩只碩大的金鷹,,在與一頭雪豹子爭奪一只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黃羊,。
顧澈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場驚人惡斗:兩只金鷹的翅膀伸展開來,幾乎就要遮蔽住了這片雪地上方的天空,;而那只渾身雪白的雪豹子也不甘示弱,,它每次跳躍幾乎都能騰上半空,彈跳力與攻擊力簡直是可怕,。
“把他們都打下來,!”
顧將軍很興奮,,尤其是見到那只比雪還白的豹子時,簡直是兩眼放光,。他想要一條豹皮墊子好久了,。
兵士們?nèi)鐗舫跣眩娂姶蚬侨F射去,,卻根本傷不了它們,。它們動作的敏捷程度早就超越了人類肉眼能夠辨認的范疇,即使在場的都是顧將軍部隊里最精銳的兵士,,依然對它們毫無辦法,。
但是,它們是彼此的天敵克星,!
在纏斗了大半個時辰后,,雪豹子終于寡不敵眾,被兩頭金鷹又啄又抓弄得奄奄一息,。與此相對的,,其中一頭金鷹也受傷嚴重,就在雪豹子倒地不久,,也一頭栽倒在不遠處,。
“好,同歸于盡了,!”圍觀群眾們早就停止射箭,,等著坐收漁翁之利,雖然顧將軍很肉痛那塊好好的豹子皮怕是支離破碎了,。
僅存的金鷹看著同伴和敵人同時死去,,俯身沖下叼起那頭死黃羊就飛走了。
它飛得很低很慢,,傷勢顯然也不輕,。顧將軍分了一些人去把金鷹和豹子的尸體收起來,自己帶著顧澈去追那只金鷹,。
很快地,,騎著馬的顧澈父子倆趕上了金鷹。他們看著金鷹將那只黃羊丟在某棵大樹下,,用嘴叼了一塊肉飛到樹上高高筑著的鳥巢里,。顧將軍告訴顧澈,那里頭估計是有金鷹的雛鳥,。
顧將軍一面說著,,一面張開弓準備將金鷹射下來。
“可是,,我阻止了父親……”
說到這里時,,顧澈卻忽然冒出這句話,。
云若辰有些奇怪,不由得追問道:“阻止顧將軍,?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