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簿起身告辭,，錢先誠彎腰施禮,，情真意切地送到大門外,，四面看熱鬧的村民,，都艷羨地看著這一切,，此刻,，錢家低矮的大門,，似乎都閃著光輝,，看著十分順眼,。

　　“大老爺——，大老爺,，小民請教一件事情,，若是打狼英雄不孝順，還該不該表彰,？”老焦氏扭著肥胖的身軀,，由焦氏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攔在王主簿的前面,。

　　天色已經(jīng)暗淡下來,，文瑾依然看見二伯父的臉忽然就變得蒼白，冷汗瞬間便冒出皺褶的額頭,。

　　王主簿的臉色特別難看,，若是真的表彰了一個不孝的人，非但他面上無光,，整個縣衙的人都晦氣不已,。

　　老焦氏眼神掃過，心中暗自得意,，她這兩天還正想好好收拾文瑾,，還沒找到合適的途徑，沒想到老天有眼,，她想什么就來什么,，今天不僅人多，還有官兒在場,，這一次,，她一定會把那個小賤人，踩到泥里去,，讓她這一輩子,，都后悔和自己作對。

　　老焦氏不看王主簿的臉,，低頭自顧自地往下說：“我這老寒腿,，想要一張狼皮做褥子，錢文瑾說什么也不給,，你說,，她是不是不孝？”

　　這還用說嗎,？王主簿嘴唇緊抿,，覺得今天丟人和丟到姥姥家了?？蛇@個時候,，周圍圍觀的人群，一點聲音也沒有,，都在聽他怎么說呢,。

　　文瑾也明白,，自己明明占理,，可卻違背了當(dāng)?shù)厝怂枷肜锏男⒌溃?zhèn)上的居民,，多數(shù)沒文化也沒什么見識,，當(dāng)然希望王主簿這個官兒,，給個正確的答案，她今天,，要不奮起反抗,，這輩子別想抬頭了。

　　不顧文翰的阻攔,，文瑾擠到王主簿面前：“王大人,，今天我就想請教這個孝順的問題，是不是惟老人的命是從,，就是孝順,？”

　　王主簿惱怒地瞪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問題答案很明確,，毋庸置疑,。

　　周圍的人都議論起來：“聽說這個錢文瑾挺不孝的，今天看來,，果然如此,，沒有冤枉她?！?p>　　錢先誠終于忍不住揚起手來,，他今天若不教訓(xùn)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對不起弟弟的在天之靈了,。

　　文瑾看到二伯父黑著臉過來,，便知道不妙，她先發(fā)制人道：“二伯父,，你來說,，什么是三不孝？”

　　錢先誠氣得嘴唇哆嗦,，心說,，你還嫌丟人不夠嗎？

　　“二伯父,，你今天先教了文瑾什么是三不孝,，今后，文瑾自當(dāng)奉為金科玉律,，絕不違抗,。”文瑾也著急,，若是二伯父不分青紅皂白便打自己一頓,，就太冤了，可她越急,，越想不起那幾句古語怎么說了,，只能求二伯父先說話后動手,。

　　“哥哥，伯父不知道,，你知道不,？三不孝到底是什么呀？”文瑾的語氣里,，掩飾不住焦急的情緒,，卻不想，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把錢先誠逼出來了,。

　　文翰正要說話，二伯父先開口了,，他是要面子的人,，怎能當(dāng)著大家伙的面兒，承認(rèn)自己記不住書上的良言,？

　　“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錢先誠才背了一句,，就接不下去了,，眾人卻聽不懂這文縐縐的話語，還在面面相覷,。

　　“哥哥,，二伯說的是什么意思呀？”文瑾松口氣,，因勢利導(dǎo),。

　　文翰當(dāng)著眾人，再加上眼下氣氛特別緊張,，他腦子有點懵,，愣愣地回答到：“爹爹剛才說那話的意思是，一味順從,，見長輩有過錯而不勸說,，使他們陷入不義之中，這是第一種不孝,?！?p>　　“哥哥，這是伯父所言,，還是圣人的話,？”

　　“是圣人的話?！蔽暮沧x書還真不少,，只見他背起課文,，神態(tài)竟然不再惶恐,，渾身上下流露出一份自信和從容來,，周圍看熱鬧的人，下意識地便對他產(chǎn)生了莫名的信任,。

　　“主簿大人,，你看到了嗎？這是我伯祖母,，她住著大瓦屋,，渾身上下綾羅綢緞，每天細(xì)米白面,，養(yǎng)得又白又胖,。而我們這邊，破房子四面漏風(fēng),，眼看寒冬即將到來,，身上沒有遮蔽之衣，屋里沒有御寒之被,，二伯父帶著一家人,，起早貪黑趕山收獲，只希圖身上衣裳口中食,，那兩張狼皮,，是該給老人孝敬呢？還是賣了,，請人把房子略事修葺,？難道說，冬天來臨,，我們一家凍餒而死,，讓人譴責(zé)伯祖母不知足，那才是孝順的嗎,？”

　　王主簿聽出端倪,，終于活過來了，他指著老焦氏：“你們既是一家人,，為何貧富懸殊如此之大,？”

　　“我們分家了，二房兩個孩子,，不事生產(chǎn)才會這么窮的,。”老焦氏狡辯道,。

　　“既然分家了,，你要狼皮時,，可付了報酬？”

　　“二房家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一手養(yǎng)大,，拿張狼皮，還要我付報酬,，嗚嗚,，我怎么這么命苦呀？”老焦氏耍賴地大哭起來,。

　　“王主簿,，這套院子，本是我祖父在坪林縣王家救了大老爺?shù)莫勝p,，他為了報答伯祖父的養(yǎng)育之恩,，同意將家產(chǎn)一分為二，當(dāng)年他老人家在世時,，王家每年米面油糧悉數(shù)送來,，我父親兄弟幾個，根本不是伯祖母養(yǎng)大的,，反而是,，她一輩子都吃的是我祖父的恩蔭?！?p>　　文瑾把本主留下的那點記憶,，揉吧揉吧，再加上旁側(cè)敲擊,，終于匯成這份材料,，她小嘴又快又利，嗓子又脆,，一口氣說起來,，饒是老焦氏在一邊嚎啕大哭，不斷擾亂,，還是讓王主簿聽了個清清楚楚,。

　　“雖然早就分了家，伯祖母一直是當(dāng)家的,，不管家里田里有何收入,，包括我伯父和父親的進(jìn)賬，都入了她的錢柜,，而我父親和伯父,，從她手里拿了錢花，都被記入賬簿，幾年下來,，我這邊就欠了伯祖母四十兩銀子,，她把半個院子作價，讓我父親和二伯還債,，父親不在家,，二伯不得已搬出了院兒，總不能露宿街頭吧,？二伯實在沒辦法,，只好請人在原來的園子里,，搭了這幾間草房居住,，現(xiàn)在，她依然故技重施,，我們這邊不管有什么,，都被她霸占而去，日子越過越窮,，她一家才不事生產(chǎn)呢,，卻好吃好喝，游手好閑,，我們一家,，砥礪辛勞，卻缺衣少穿窮困潦倒,，王大人,，你今天評評這個理，我錢文瑾只是沒有把狼皮無償獻(xiàn)給伯祖母,，是不是不孝,？”

　　王主簿已經(jīng)被文瑾的話，激地義憤填膺,，他指著老焦氏：“好你個刁婦,，倚老賣老，貪占侄兒家產(chǎn),，污蔑侄孫清白,，該當(dāng)何罪？”

　　大伯錢先貴在家里聽到外面的情形不對,，急急忙忙跑出來,，一面使眼色讓妻子攙扶繼母回去，一面打躬作揖地向王主簿求情：“大人,，大人,，請息怒，請息怒。老娘一介村婦,，懵懂無知,，不值得你老動怒！”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王大人,，老比小老比小，老娘這也是和小侄兒賭上氣了,，才這么胡鬧騰,，回頭，我定然好好規(guī)勸于她,，請大人切莫動怒,。”說著,，錢先貴趁著哀求的機(jī)會,，悄悄給王主簿手里塞了塊銀子，雖然只有一小塊,，王主簿也感到滿足了,，這窮鄉(xiāng)僻壤的，還有人懂得孝敬,，不錯,。

　　錢先貴這么一攪和，文瑾的睿智就變成胡鬧了,。

　　王主簿又不是斷案子的縣太爺,，沒必要惹這些麻煩，今天能光彩順利地把獎品和匾額送到,，他的任務(wù)就已經(jīng)完成,，眼看天色不早，還要趕緊回去呢,，他不著痕跡的把銀子塞進(jìn)衣袖,，一揮手：“你們家的事情，好好坐下商量吧,，下官該回去了,。”幾不可察地對錢先貴點了點頭,，鉆進(jìn)轎子揚長而去,。

　　錢先貴躬身送客，看不見了才直起身,，對著兄弟哼了一聲：“些許小事,，鬧得人盡皆知,，也不嫌丟人？”說完,，走了,。

　　錢先誠嘴拙，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合著是他在鬧嗎,？可人家影子都沒了，他只好干咽一口唾沫,，悻悻地往回走,。

　　錢先貴氣勢上壓住了兄弟，卻沒法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接下來幾天,，錢家的事情，成了林津鎮(zhèn)議論的話題,，稱贊文瑾的眾多,，可恨她的也不是沒有,。

　　林津的人,，一直以為，孝順就是無條件聽從長輩,，現(xiàn)在,，聽了文瑾的話，才知道長輩說錯了,，要是不指出,，還盲從，也是一種不孝,，某些做長輩的,，對失掉的絕對權(quán)威痛惜之余，自然要罵文瑾幾句“妖言惑眾,?！蔽蔫嘣┭剑ト酥?，是伯父背的,，注解，是文翰說的,，最后的黑鍋,，卻是她來背。

　　沒了狼,，西崗很快也讓人采摘一空,，這天，在山上轉(zhuǎn)了半天，幾乎一無所獲,，三個人只好蔫蔫地返回來,。

　　“明天，咱們也跟著大山伯去后山,?！蔽蔫嶙h道。

　　“不行,，后山不僅有狼,，還有狗熊、野豬,，太危險了,。”二伯堅決不同意,。

　　“那總不能坐吃山空吧,？”雖然縣太爺獎勵了些糧食，可以吃到明年春天,，可那正是青黃不接,，最是窘迫的時候，日子怎么過,？

　　二伯不說話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能耐，前一陣給人辛苦抄書半月整,，卻被誣賴打碎了硯臺,，他知道那是王舉人家的管事做的手腳，可他嘴拙,，沒有任何證據(jù),，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一分錢都沒拿到,。人人都欺負(fù)他,，錢先誠憤憤地想。

　　見一時說服不了二伯,，文瑾暫時停住了話題,，蔫蔫往回走。

　　“爹,，我看,，還是跟大山伯走幾天吧，聽說后山的果子比前山成熟晚,，現(xiàn)在正是采摘時,，昨天天黑時,，王繼善那里還人山人海的賣山貨呢，就咱,，沒什么收益,。”

　　二伯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文翰不敢頂嘴,，卻不像以前那樣，一副很害怕的樣子了,，錢先誠又瞪了文瑾的后背一眼,，都怪這個侄兒，讓一鎮(zhèn)的人都變了,。

　　走到鎮(zhèn)子口,，文瑾破釜沉舟地又說了一句：“二伯，不管你明天去不去,，我是去定了,，今年我那場大病，讓你欠了很多錢,，你不追債,，我還不愿賴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