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博爾乘船前往馬基塔只需要短短一天的時間而已,，但如果選擇馬車就得花上三天。這大概也是格蘭斯為什么同意商會聯(lián)盟的提議,，與特米爾王國聯(lián)手?jǐn)U寬,，加深維斯杜拉河的原因,。

　　回歸紀(jì)初年曾經(jīng)統(tǒng)一的帝國分崩離析后,，當(dāng)時的格蘭斯大公揮師向東吞并了現(xiàn)在的王國東南部分,，并修建起馬基塔,，胡博爾和契馬修斯三座城堡用以鎮(zhèn)壓當(dāng)時此起彼伏的起義和分離運動,。后來除了契馬修斯因戰(zhàn)爭和災(zāi)難而徹底消亡以外,，另外兩座城堡都成為了現(xiàn)在王國東南的砥柱。

　　多年以來,，曾經(jīng)的戰(zhàn)場化為農(nóng)田,，城鎮(zhèn)和森林，武裝到牙齒的城堡隨著城市面積擴大,，人口數(shù)量增多,，更重要的是王國的關(guān)注點從這里轉(zhuǎn)向西北，駐扎的士兵逐漸離開，現(xiàn)在,，胡博爾還能看到軍隊的身影,，但馬基塔已經(jīng)與格蘭斯其他城市別無二致，人們交流與書寫都是通用語,，除了極少數(shù)的學(xué)者,，很少有人知道這片土地上還有其他語言和民族。

　　“奧古昆都語,?！毕闹俾掏痰卣f，并且隨手將兜帽拉得更低,，“據(jù)說使用這種語言的當(dāng)?shù)厝嗽诟裉m斯大公占領(lǐng)此地后全數(shù)遷徙到特米爾西部的森林去了,。當(dāng)然，這只是傳說而已,?！?p>　　“我個人認(rèn)為我們可以到旅館之后再討論這個問題?！鄙硰洆P人警惕地環(huán)視著周圍,，“說真的，這里的碼頭實在太糟糕了,?！?p>　　他們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并不時小心地躲開扛著貨物的仆役與沿街叫賣各種食物和劣質(zhì)酒水的小販——他們多數(shù)是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并且與金手指交情深厚。

　　碼頭上人流密集,，不時還能聽到人們的驚呼或者女性憤怒尖利的叫嚷——前者多半是有人被急著上船或下船的冒失家伙從跳板上擠到了水里,，后者則是不規(guī)矩的男人在公共區(qū)域把手放在了不恰當(dāng)?shù)牡胤健Ｉ倘藬D歪了領(lǐng)結(jié),，扯開了袖口,，滿頭大汗，對著偷懶的仆人怒吼,，貨物堆得小山一樣高,，周邊站著對人群，尤其是衣衫不整者虎視眈眈的護(hù)衛(wèi),，只要有陌生人靠近他們便高聲喝罵,。

　　“格蘭斯最大的商會，貓鼬商會總部就在這兒,?！毕闹僬f道，順便躲開了一個神色鬼祟的家伙——他正裝作無意般朝法師撞了過來，法師在這個男人徹底靠近之前挪了一小步,，這讓對面人的算盤全部落空——如果他有的話,。

　　貝納德閃電一般抓住正打算溜走的對方，冷笑一聲在男人驚慌的臉色中捏住了他的右手掌前半截,。

　　“?。　?p>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但片刻之后便恢復(fù)正常,，除了某條陰暗的小巷中多了一個捧著右手哀呼詛咒的金手指。

　　“您應(yīng)該帶上徽章,?！鄙硰洆P人的語氣中毫無指責(zé)的意思，“總有人不夠聰明,?！?p>　　兜帽下的法師看不清表情?！澳翘闊┝?。”夏仲不耐煩地說：“可以解決一部分麻煩,，但馬上會有更多的麻煩跟上你,。宴會，貴族,，商人和官員——”他搖搖頭,，兜帽黑色的亞麻布料隨著這個動作輕微晃動，“與此相比,，我寧愿擠在人群里防備著金手指,。”

　　沙彌揚人聳聳肩,，“如您所愿,。”

　　按照亞卡拉回信中的介紹,，他們進(jìn)入城門之后（“每人三個銅子,。”城門衛(wèi)兵懶洋洋地說,。）順著椴樹大道向前走,，十五個卡爾的時間之后他們拐過兩個街角，然后在幾棟房屋之后順利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旅館,。

　　“雖然瑪奇里斯·亞卡拉家族永遠(yuǎn)向你敞開大門,，我的父親和兄長也表示非常歡迎你前去做客——我認(rèn)為他們更歡迎你成為瑪奇里斯·亞卡拉家的女婿。不過鑒于你的請求，我還是會為你介紹一個干凈的,，收費合理并且經(jīng)營者誠實可信的旅館,。”

　　亞卡拉在信中告訴他們,，這家名叫“矮樹樁”的旅館在馬基塔營業(yè)的時間長達(dá)兩百年,。雖然最近這十幾年因為種種的原因它的名聲漸漸沉寂下去，但在矮樹樁的鼎盛時期,，它接待過來自各地的大人物,，最有名的是當(dāng)時還是王子的莫利亞奧蘭貝斯國王，他也正是在矮樹樁接到了回國受封王太子的詔書——這位王子之前有兩位兄長,，原本他打算成為一個周游世界的學(xué)者,。但在某個意外中兩個年長的王子一起身亡，國王不得不召回小王子繼承王位,。

　　那封詔書的復(fù)制品至今還展示在矮樹樁旅店里,。

　　但這些早已過去，因為堅持“旅館應(yīng)該是休息的地方”而絕不肯增加哪怕是吟游詩人的表演,，不肯解雇那些年老的仆役,，矮樹樁在最近十年和同行們的競爭中逐漸落在下風(fēng)，并從此一蹶不振默默無名,。

　　當(dāng)然,，這并不代表他們就此將轉(zhuǎn)變一直以來的經(jīng)營理念。

　　不過對于挑剔的法師來說,，這倒是件好事,。

　　他們走進(jìn)一幢四層的樓房，推開兩扇雕刻著薩蘇斯宴會諸神的木門,，門后的鈴鐺被客人略顯莽撞的動作撞響,，然后一個不合時宜的，老舊的高柜臺出現(xiàn)在旅人的面前,。

　　“午安?！?p>　　一個蒼老得就像木魯斯提琴那樣暗啞,，平淡得似乎從不會為任何事所打動的聲音在柜臺后響起來。然后法師和沙彌揚人看見頭發(fā)顏色如同蒼嶺上千年不化的凍雪,，襯衫雪白筆挺,，領(lǐng)結(jié)齊整的老人從柜臺后露出來。

　　他對旅人淡淡地說道：“歡迎光臨矮樹樁旅店,?！?p>　　看上去毫無熱情。沒有時下商人們諂媚的笑容，也沒有唾沫橫飛地為客人做介紹,，甚至連多余的動作都沒有,。老人將雙手交疊放在柜臺上，審視的視線從半月形的眼鏡后面上下打量突然而至的客人,。

　　“我們需要兩間干凈的房間,，足夠的食物和水?！比鲴R爾人干凈利落地對老人說道：“重要的是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服務(wù),。”

　　老人——也就是矮樹樁的老板迪卡斯的嘴角向上彎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我們姑且認(rèn)為那是微笑：“當(dāng)然,，當(dāng)然，”他聲音輕柔了不少,，“我們不能說應(yīng)有盡有,，但卻能滿足客人合理的要求?！?p>　　他拍拍手掌,，“啪啪”兩聲之后，一個雙鬢花白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同樣襯衫筆挺,，就連靴底也干干凈凈,，看不到塵埃的影子。

　　“卡尼爾,，送客人們?nèi)シ块g,，然后通知廚房我們需要為兩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準(zhǔn)備一頓豐盛的晚餐?！?p>　　名叫卡尼爾的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躬身一禮：“請隨我來,。”他直起身時腰板筆直,，步伐堅定有力,，但卻不會讓人感覺到過分強硬，也許這源于旅館招待搭在左前臂上的白色毛巾,。

　　亞卡拉為他們推薦了一家優(yōu)秀的旅館,。實木書桌和一把靠背椅，臨近窗口的位置還有一個小小的單人沙發(fā),；干凈的格子床單,，打蠟的地板和雪白的天花板。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盥洗室,，里面有坐式馬桶和浴缸——幾乎超出了旅人的想象,。

　　這讓法師都開始擔(dān)憂起來,，他不得不再次向卡尼爾確定房費，也就是每天一個銀幣的價錢：“說實在的,，這可真不像,。我是說這實在太好了些?！?p>　　而沙彌揚人表示她只需要一個墊子就可以,，“我想我們可以節(jié)省一點，一個房間其實已經(jīng)很不錯——只要想想想想那些露宿在野外的日子,?！?p>　　客人的不安和委婉的擔(dān)憂就像另一種夸獎成功地取悅了招待，這讓他的臉色真正緩和了下來：“不用擔(dān)心,，”他矜持地點點頭,，“每個房間一個銀幣，沒錯,，就是這個價錢,，在五十年之中，我們從未調(diào)整過價格,?！?p>　　法師高高挑起一邊眉毛：“父神在上！”他在室內(nèi)環(huán)顧一周,，“這讓人吃驚,！”

　　卡尼爾的嘴角終于擴張到可以稱之為微笑的程度：“很多客人都這么說，好啦,，”他瀟灑地行了個禮,，“客人，請好好休息吧,，晚餐再會,。”

　　然后他以軍人般的姿態(tài)轉(zhuǎn)身走出了旅人的視線中,。

　　夏仲和貝納德?lián)碛辛艘粋€良好的午休——他們幾乎在躺下瞬間便陷入沉睡之中,。父神在上，裝滿家禽羽絨的床榻實在柔軟極了,，而上等羊絨毛毯柔軟順滑的手感讓人愛不釋手,。一個漫長的，讓人幾乎不愿醒來的午后最終結(jié)束在卡尼爾輕緩的,，堅決的敲門聲中——他來提醒客人們前往餐廳。

　　晚餐時,，法師認(rèn)為大概包括矮樹樁的仆役和廚師在內(nèi),，在老板的帶領(lǐng)下全都身著正裝出現(xiàn)在餐桌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做了自我介紹，神態(tài)莊重而從容,，仿佛面對的并不是兩個連住宿費用都要糾結(jié)猶豫的客人,，而是國王和公爵。

　　最后,，除開老板迪卡斯與招待卡尼爾,，其他人都退出了餐廳。當(dāng)旅人用完最后一道甜品之后,，卡尼爾將一壺紅茶無聲地放置到小巧的茶桌上——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三只茶杯,，然后站進(jìn)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好啦,，讓我們來聊一聊吧,，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迪卡斯為法師倒上了一杯茶,，和白天相比,，此刻旅館的老板看上去精神多了，甚至連刻板的襯衫都多了兩分生氣,。

　　貝納德說道：“我必須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旅館,，”沙彌揚人毫不吝嗇地贊美道：“我得說王宮也不會比這里出色太多！”

　　這句話逗笑了迪卡斯,，“我接受您的贊美,，女士，”他舉起茶杯向貝納德致意,，“但謙遜是人類最大的美德,，就讓我回答一句，就我所知來說,，我們當(dāng)然比不上王宮,，”隨后他驕傲地補充道：“但我敢說我們不比任何一家旅館差勁?！?p>　　夏仲綴飲了一口紅茶——剛剛好的溫度,，既不會燙得無法入口，也不會冷到讓茶水失去香味,，“我相信您的說法,，雖然我并未走過太多地方，”法師將茶杯放在鼻前輕嗅,，享受那氤氳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氣,，“但的確沒有旅館能比您做得更好?！?p>　　“不過這里看上去還真是……”沙彌揚人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換了一種說話,，“安靜?！?p>　　迪卡斯搖搖頭,，“您真是太客氣了?！卑珮錁兜闹魅似降亻_口：“是啊,，平靜……客房里沒有孩子的吵鬧，餐廳里沒有咀嚼和談話的聲音,，小客廳里聞不到煙草,，聽不到辯論的聲音。而三天以來,，你們是唯一的客人,。”

　　“也許再過不久,，矮樹樁就將徹底從馬基塔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