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祖復宇
右屯衛(wèi)所東郊林野間,在破落茅草屋住著的老獵人顯得憂心忡忡,側躺在地的他顧自撫摸著自己東遷帶來的家傳蒙古羊毛毯子,。
昨兒深夜下囊膨脹的他起來解手,,正巧看見右屯衛(wèi)那處鬧出動靜。起先他也無甚在意,只是后來看見城頭隱約有馬步踐踏相,,恐有刀兵之亂,。
他圖個好奇湊近看去,,只見衛(wèi)所外圍有輕騎奔勞,。不敢靠太近的他始終不見城內火光接天。
不知所以然的老獵人還特地挑白天欲要進城一探究竟,,卻是小心發(fā)現(xiàn)右屯衛(wèi)所內只進無人出,。多年打獵養(yǎng)成的敏銳讓他愈發(fā)覺得事情不簡單,一番思索下,,決定從北饒過衛(wèi)所,,西走一趟大凌河畔。
錦州內城,,左都督祖大壽踱步于議事高堂之上,,這位兩鬢斑白的六旬老人腰桿挺得筆直,銳目盤旋在輿圖上的松錦戰(zhàn)局,,精神矍鑠,。
堂下副將楊震、徐昌永與祖氏諸將皆立在,。
一位頭戴鳳翅盔,,身著山文甲的高級將領大步流星地邁入正堂。
來者形容魁梧,,將一身甲胄挺得渾圓飽滿,,尤甚威武,此人正是祖大壽的弟弟,,祖大弼,。大弼異常驍勇,作戰(zhàn)時喜歡呼喝吶喊,,因此被稱為“祖二瘋子”。
身高九尺有余,、面相黝黑的祖大弼此刻宛若一座活脫脫的黑塔山立于堂下,。他操口道:“快快取水來,俺與城南與那狗屁烏真超哈大罵一晝夜,,早已渴得口干舌燥喉嚨冒熱煙,。”
在1631年,,努爾哈赤就對標明軍組建了新的兵種——烏真超哈,,即炮兵部隊,由佟養(yǎng)性統(tǒng)領,。
天聰八年(1634)黃臺吉定隨固山額真行營之舊漢兵(馬光遠所部)為“烏真超哈”,。
天聰十年,黃臺吉分烏真超哈為兩翼,設置兩位固山額真(都統(tǒng)),,以石廷柱統(tǒng)轄左翼,,馬光遠轄右翼。
崇德(1639)四年,,黃臺吉析烏真超哈為四旗,,置固山額真四,旗纛為純青鑲黃,、純青鑲白,、純青鑲紅和純青色。
自知弟弟秉性的祖大壽示意下人給其拿來一桶井水,,祖大弼挽臂抱過水桶,,也不管水中木瓢,且張嘴貼著桶沿鯨吸牛飲起來,。
屋內只聞大弼喉嚨滾動噸噸聲,,喝完一桶的祖大弼扣下木桶操口罵道:“狗娘養(yǎng)的烏真超哈,俺本以為攻城最為囂張的會是女真人,,不曾料想竟是那群吃里扒外的叛國賊子打的最恨,,最為賣力。
尚可喜以火炮攻我城南門左臺,,石廷柱與馬光遠欲要取我城西南隅臺,。自去年二月以來喋喋不休的火炮騷擾侵襲下,外城郭內葬有炮石數(shù)百顆,,都他娘是那種十幾斤的,,時至如今黃臺吉巡視義州,韃子攻打得愈發(fā)猖狂,。眼下南臺雉堞盡被轟毀,,俺今兒個糾合勞役去補防,你們猜猜看見了啥,?那孔有德和耿仲明竟然強令民役挖地道,,欲要鑿地道以攻錦州,錦州城實誠危在旦夕呀,?!?p> 吳橋兵變、登州之亂后,,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陸續(xù)投清,即“三順王”,。
“若非韃子人多馬眾,,我軍只能暫且固守錦州城...待到兩軍對壘之際,,俺必以手中斧鉞取敵將首級,讓他們好生領教一番俺們寧遠男兒的凜凜威風,?!弊娲箦霰仁謩澞_,差點沒跳起來,。
諸將看著大弼神情激動,,同樣身處錦州困境的他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將目光注向高臺那位六旬老人,。
“韃子長于平原野戰(zhàn),,不善于攻城掠地。狗搖尾巴討主人歡喜,,孔有德等人投降建奴不久,,此番定當是想打出軍功,取得那位新主人的青睞,。而吾等豈能如他等走狗所愿,?”祖大壽詢問諸將。
“吾等勢死不愿,!”諸將異口同聲,。
祖大壽銳目環(huán)顧四下,繼續(xù)言語,,“黃臺吉繼汗位十載有余,,在東邊兩征朝鮮,迫使朝鮮締結“君臣之盟”,,斷我朝遼東一臂,;在西面征服蒙古察哈爾部,迫使漠南蒙古臣服,,由此九邊建奴皆可入,;在北面已經(jīng)統(tǒng)一黑龍江流域,后顧無憂,,入塞擄掠的多爾袞也于年前北返,,此番建奴圍我錦州城,堪舉全國之力,,錦州雖堅,亦有山窮水盡之日,。我已勤派輕騎送信至于寧遠,,相信洪承疇的援軍不日定將到達。眼下危難之際,,還望諸將咬緊牙關共患難,?!?p> 言及黃臺吉功績每一字,祖大壽如心被剜,。
老人不著甲胄,,一身常服為風所拂,干瘦筆直的身軀宛若風中柳絮,,一吹便要飄走,。明明家在不遠卻宛若在外浮萍無所依的老人且躬身向堂下拱了一禮。
祖大壽望族起家,,歷盡四朝,,擁獲滿門皆榮。
皆為遼東大將的父祖在他二十歲時賜表字復宇,,意在期冀這位祖氏年輕第一人可以奮兩代之余烈,,光復寰宇,收復遼東,。
可他從戎數(shù)十載,,從當初年富力強到如今的老態(tài)龍鐘,才知道那不過四字的含金量,,宛若雷霆萬鈞,,壓的他此生喘不過氣。
他見過寧錦大捷,,也有收復永平之功,,也曾遇見己巳之變,親眼看過那位雄心壯志的盛年都督了然入皇城,,卻遭凌晨處死,,為百姓相啖。
崇禎四年大凌河之戰(zhàn),,他被圍在大凌河堡三月有余,,深陷困境無所食的他最終下令殺民充食,最終大凌河滿城百姓被充作軍糧殺盡,,沒人知道那時他是何心境,,事后旁人諸生都說他冷血無情,他謹以無言苦笑過,,沒人知道他自此之后夢魘纏身,。
大凌河一役,他詐降清軍,,終究一人逃回錦州,,子侄親信盡在清軍手中。當時遼東巡撫丘禾嘉向朝廷參奏他率隊獻城投降,,皇帝沒有降罪,,反而加封他為左都督,,他尤甚感激。
可后來皇帝三次下詔,,要他進京覲見,,他隱約看見了數(shù)年前那人的身影,惶惶不可的他借故推辭,,始終堅守在錦州城里,。
至此,錦州一守至如今,。
滿堂寂靜,,但聞點滴濺落息,便連最為草莽的祖大弼亦是淚眼婆娑,。
祖大弼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的這位大哥竟已這般蒼老,,臉生黃斑,發(fā)盡雪白,,要知道自己如今可還是黑發(fā)茂須尚在力壯時呀,。
五月,錦州急報屢屢到達寧遠督師府,。洪承疇再開軍事會議,,最終決定采取“建立餉道為首,步步為營,,邊戰(zhàn)邊進,,解圍錦州”的策略。
小心謹慎的洪承疇不敢冒進,,且令入駐松山的左光先勤派輕騎聲援錦州,,務必讓祖大壽堅守錦州,王師不日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