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殘酷的王
當(dāng)寒涼的秋風(fēng)席卷起草原上的陣陣炊煙,,落日已在遠天投落昏黃的余暉,。
梓秋騎在紅鬃馬上,,遙望坐落在遼闊草原中的穆赫王庭,頹靡的夕陽為他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
他明亮銳利的瞳孔中倒映出了那如同長龍般匍匐綿延的白色建筑,。
那是王庭的圍墻,,建立在山丘上,,由一塊塊巨大的白色巖石筑成。
高大的塔樓簇立在白色圍墻內(nèi)的邊緣,,反而是沉重的黑色,,突兀的仿佛龍背上堅硬的脊刺。圍墻和塔樓一起包圍著中間的宮殿,,和圍墻塔樓相比之下,,低矮的屋舍顯得很樸素,只有正中的紅色巖石修建的高塔,,一桿紫色的大旗在張揚的舞動,,在逐漸暗淡的天光中又好像一只被囚禁的大鳥,在戾戾怪叫著,,張牙舞爪的掙扎,。
梓秋抬頭看向天空,開始浸染墨色的天幕中,,一群禿頭大鳥桀桀嘶鳴著,,扇動厚重的翅膀,往王庭的方向飛去,。
梓秋吸吸鼻子,,似乎在風(fēng)中也聞到了那股埋在泥土中銹鐵的味道。
另外一匹黑馬踱著步子,,走到了紅鬃馬的一邊,。梓秋又回頭看著身邊騎在黑馬上的女子,女子全身籠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雙眸色清淺透明的眼睛,,而她的目光落在寂靜的王庭。
梓秋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禿頭的大鳥爭先恐后的飛向黑色的塔樓,,在桀桀的嘶鳴中,停在了塔樓黑色的墻壁上,。
大鳥停落的瞬間,,激起一陣黑色的浪潮,在一片混亂的呱鳴中,,數(shù)不清的烏鴉從大鳥落腳的地方被驚得騰飛而起,,于是在一瞬間,連鎖反應(yīng)般,,在塔樓墻壁上所有的烏鴉都飛了起來,。
群鴉黑色的影子像是巨大的陰影,盤旋在王庭的上空,,而黑色的塔樓像是瞬間被剝落了顏色,,漏出了鮮紅淋漓的血肉,和白色的骨架,。
梓秋看了一會兒那些無一例外血淋淋的塔樓,,壓住發(fā)毛的感覺,指著圍墻一處大門,,從那門中正好沖出一隊黑甲的騎兵說到,,“接滄擇殿下的人來了?!?p> 那些騎兵好像黑色的云,,被風(fēng)挾裹著呼嘯而來。鐵蹄之下,,塵埃四起,,遠遠的梓秋就聽到刀戈錚鳴之聲。
阿秀勒緊韁繩,,穩(wěn)住身下躁動不安的馬兒,,對著身旁的梓秋說到,“走吧,,回到車隊,,等候安排?!?p> 說罷,,率先揚鞭往身后策馬而去。梓秋緊跟其后,,這時,,他聽到頭頂有羽翼揮動的聲音,抬頭時,,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不知何時,成群的野鴉游蕩在他的頭頂,。
是在等待什么嗎,?
這些烏鴉是跟著騎兵飛過來的,這是這些黑色怪物間的默契嗎,,還是,,烏鴉們已經(jīng)知道他的下場。
梓秋抿住嘴角,,手不自覺的放在了腰上的長刀上,。
殿下的車馬停在了遠處,,阿秀和梓秋趕到時,這位殿下已經(jīng)在馬車外恭敬等候,。
天光收斂,,暮色四合,獵獵長風(fēng),,吹得人心慌亂,。
一個寺人手持燈盞,淡淡火光,,映在殿下的臉上,。細細看,殿下也不大,,少年清雋的棱角還未脫孩童的稚氣,。單薄的身體裹著厚厚的狼皮袍子,仍瑟瑟立在寒風(fēng)中,。他眉眼低垂,,表情木然,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聽到馬蹄聲停在面前才抬起頭,,臉色蒼白,眼底淤青,,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誰來接我的?”
殿下的聲音清冷寥寥,,如同冰棱一般,。
阿秀下馬回答道,“是王庭的護衛(wèi),,黑騎,。”
說話間,,王庭的騎兵就到了,,他們穿著清一色厚重的鎧甲,手中拿著青黑色的長刀,,背上背著弩箭,,昂著頭顱,煞氣騰騰高坐在馬上,。
此時的風(fēng)中有一股青甲起銹的味道,,那是鎧甲上還未擦拭干凈的,血的味道,。
領(lǐng)頭的人,,從兵士間騎馬上前一步,,問道,“滄擇殿下何在,?,!”
聞言,穆赫滄擇抬起了臉,,淡淡光火下,羸弱的面龐瑩瑩卻蒼白,,“我在這里,。”
問話的兵士根本沒有看穆赫滄擇,,也不下馬,,他的態(tài)度表明了他對這位殿下的輕視,同時他傲慢的語氣又說道,,“草原上的各位君主早已到達王庭,,只有殿下來的不是時候,現(xiàn)在王庭中有些混亂,,王庭實施宵禁,,所以今夜只有委屈殿下就地過夜,等到明天攝政王同意后,,殿下再進入王庭,。”
梓秋和阿秀已站在穆赫滄擇身后,,梓秋看著穆赫滄擇聞言后緩慢的低下頭,,好像被風(fēng)嗆了一口,掩著唇咳嗽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的難受,,他垂下的另一只手揪緊了狼皮外氅。
沒有等到穆赫滄擇回答,,騎兵們就揚鞭策馬離去,。
老仆魯圖扶住穆赫滄擇,替穆赫滄擇宣布道,,“就地休整,,搭好帳篷,燒起篝火,,煮好吃食,!”
言罷,魯圖扶著穆赫滄擇坐到一邊等候,。梓秋把自己和阿秀的馬拴到一邊,,開始收拾起過夜的東西,。他一邊收拾,一邊觀察著阿秀走到穆赫滄擇身邊,,和他的老仆人說起了什么,,幾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大概是一些攝政王故意折騰輕慢這位少主的一些話吧,。
當(dāng)然,,梓秋在意的,還是阿秀,。他們一路從瀚海來,,經(jīng)歷了不少艱辛才活著到了這里,只是因為阿秀相信了穆赫滄擇的一面之詞,,和一個渺茫的希望,。
穆赫滄擇,穆赫族的少主,,下一任穆赫王,,一個身體虛弱的少年。是他告訴阿秀,,阿秀尋找的人在王庭,,而想要知道那個人的下落,作為代價,,必須為他殺死一個人,。
那他究竟想殺死誰呢?
梓秋坐在篝火邊上想了一晚上,,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清晨,來的比想象中要快,。當(dāng)紫紅色的霞光彌散,,枯黃的草地和水汽凝成的薄霧都帶上了彩霞的顏色,是陽光,,穿透了云層,。
阿秀早已換上了巫醫(yī)的黑色服飾,她原本計劃就是要以巫醫(yī)的身份跟隨穆赫滄擇潛入王庭,。
巫醫(yī)的衣服上有一些繁復(fù)的咒術(shù)文字,,斑斕的色彩更像是某種神秘的花紋。黑色的頭紗籠住了阿秀的半張臉,,露出她那雙寡淡清淺的眉眼,。露出來的半張臉則畫上了很多屬于巫醫(yī)的刺青圖紋。
梓秋楞楞的注視著阿秀,,看到她坐到自己的身邊,,熟練的從懷里掏出干糧,,投進篝火上懸掛的銅釜里。
梓秋很少看見阿秀打扮,,像一個普通而又有一些特別的女人,。
如果不是阿秀那雙常年顯得淡漠的眼睛,一時間,,梓秋還真沒認(rèn)出來阿秀,。之前的阿秀都是黑閻羅的打扮,帶給敵人的只有震懾和死亡,。
阿秀是來自瀚海的黑閻羅,,以殺人為生,這次到東原來,,就是受穆赫滄擇的雇傭殺人,。
黑閻羅是瀚海的一股勢力,,也就是一群見不得光的地下殺手,。
梓秋是一個常年在瀚海和邊關(guān)流浪的游俠,認(rèn)識阿秀是一場巧合,,后來和阿秀就成了朋友,。
梓秋在心里暗自嘆氣,他總覺得阿秀這次千里迢迢的來是奔赴一場空歡喜,。找了這么多年的人,,愣是根毛的消息都沒有,在瀚海里走丟,,也就那幾種情況,,除了死了就是死了。
他用長勺攪動著沸騰的羹湯,,一邊的阿秀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梓秋為她盛了一碗湯,說道,,“我在王庭外的野馬丘等你,,等此事結(jié)束,我們就一道回瀚海吧,?!?p> 阿秀沒有說話,她和瀚海所有的閻羅一樣安靜,,簡直有時是安靜到毫無生氣一般,。梓秋早就習(xí)慣了,他習(xí)慣的自問自答道,,“我在東原找到你可不容易,,不管這次你有沒有找到人,,你都必須跟我回瀚海?!?p> 阿秀喝著羹湯,,清晨和緩的風(fēng)吹動她的衣發(fā),天氣明朗,,幾只灰鷹在空中翱翔,,阿秀看了半天才回道,“好,?!?p> 梓秋聽到這聲好后,眉頭稍稍舒展,,卻看到阿秀清淺的眼睛中是灰色,。
草原上的天氣反復(fù)無常的太快,西風(fēng)將大片的烏云吹來,,不到片刻就遮住了太陽,,天色變得黯淡,草原也就被蒙上了一層灰色,。本來就是秋末了,,西風(fēng)到了,草原的冬季只是眨眼之間了,。
梓秋還是騎在紅鬃馬上遙望穆赫王庭,,他看著穆赫滄擇的車隊在廣闊的草原上,像一條小蟲子般蠕動著緩慢的爬行,,而王庭綿延的圍墻和塔樓則像是一條長著倒刺的蝮蛇,。小蟲子爬啊爬,猙獰的蝮蛇冷冷的注視著它,。
看到穆赫滄擇的車隊消失在圍墻外,,梓秋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任馬撒開蹄子,,朝著野馬丘的方向而去,。
阿秀穿著女巫醫(yī)的衣服,垂首跟在穆赫滄擇的車架后,??拷鼑鷫r,她就聽到了烏鴉和禿鶩在頭頂滑翔和呱叫的聲音,,而遍地堆積的食腐鳥類的糞便,,散發(fā)出古怪的惡臭。
當(dāng)她和所有人抬頭看向天空時時,天空連同高大塔樓上的景象一起猝不及防的印入眼簾,,所有人都為之感到惡寒,。
進入圍墻后,塔樓上的景象更加清晰,,數(shù)不清的尸骨頭顱,,新舊交替,掛在塔樓身上,。破碎的白骨散落在四周,,烏鴉和禿鶩在其中穿梭往來。當(dāng)風(fēng)吹過塔樓時,,還未墜落的骨架隨風(fēng)搖擺,,風(fēng)聲在塔樓間回蕩,仿佛亡靈們的嗚咽,。
很多從人都被眼前的畫面驚駭?shù)?。早就聽說攝政王殺了很多不滿她統(tǒng)治的叛賊,親眼所見,,才知道其中的慘烈,。
“暴君啊,!”
阿秀面無表情的聽著身邊仆從的唾罵,。這些仆從都是穆赫滄擇從舅舅家朿勒部帶來的,,朿勒遠在東原和高川荒原接壤的邊緣地帶,,那里并沒有被東原的戰(zhàn)火波及,這些人或許很久沒有見過這么觸目驚心的場面了,。
進入圍墻后,,經(jīng)過塔樓,走過一段空地,,才是真正的到達了穆赫王庭的城墻,。這時,有一小隊王庭侍衛(wèi)正等在門口,。
“殿下,,請下車前往議事大廳吧?!笔绦l(wèi)長先前一步,,站在道路中間,使得馬車不得不停下來,。
馬車停下,,穆赫滄擇的老仆人魯圖掀開了馬車簾子,佝僂著身體從馬車?yán)镢@了出來。他站在馬車上,,因為年歲大了,,稍稍弓背。他看向來人,,“殿下大病未愈,,渾身乏力,走不了路,,更受不得冷風(fēng),,請將軍們放寬通行?!?p> 侍衛(wèi)長態(tài)度有些怠慢,,并不將魯圖和殿下放在眼里,在王庭,,一切都是攝政王說了算,,而這位殿下只不過是攝政王刀板上的一塊魚肉。
都是不知今天明天有幾天的魚肉了,,也就沒必要在意太多了,。
侍衛(wèi)長顯然以攝政王馬首是瞻,生硬的回答道,,“魯圖大人不要為難我們了,,這是王的命令?!?p> 當(dāng)侍衛(wèi)稱攝政王為王時,,魯圖的眼神在一瞬間晦暗無比。
魯圖兩鬢花白,,滿臉褶子,,蒼老到松弛耷拉的眼皮幾乎把眼睛給遮住,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看人時,,小小的黑黝黝的眼睛里,,那股子兇光。
如同一場腥風(fēng)血雨即將席卷來,,那侍衛(wèi)喉頭突然一緊,,竟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了。
魯圖看著那侍衛(wèi)呆笨的樣子,,袖子里的雙手握成了拳,,然而不等他發(fā)作,一只冰涼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魯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穆赫滄擇不想多惹是非,,于是他收回目光,伸出手臂扶住從車中鉆出來的孱弱的少年,,淡淡的說道,,“殿下,我們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