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類。

　　一個受傷的人類,。

　　一個滿頭鮮血,，背上還插著幾根弩箭，幾乎就要喪命的人類,。

　　半年多的生活給了艾克一種錯覺,，仿佛他就是鼠人中的一員,，此時在巢穴里看到一個人類，哪怕是不受重視的邊緣地帶,，也讓他很是吃驚,。

　　不過想一想，如今的巢穴并不像他進入幻境之前見到的那樣,，對任何陌生人都秉持著警戒的態(tài)度,，即便安娜這種同族，只要是不認識的,，就一律被當成隱藏的敵人,。

　　現(xiàn)在的巢穴則比較平和，部分商人甚至可以進入巢穴附近的市場參與貿(mào)易,，鼠人們也樂意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物資招待客人,，艾克和安娜最初的艱難時光就是在鄰居們的幫忙下度過的。

　　從熱情好客到渾身長滿尖刺……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鼠人的態(tài)度會變得如此劇烈,？

　　艾克從幻境和現(xiàn)實中鼠人的衣著與生活細節(jié)來分析，兩者之間的差別并不大,，特別是商人進入巢穴后拿出的東西——交易站憑證,，它是只有帝國成立后才發(fā)行的資格證?？紤]到一項新制度需要一定的時間才會被邊境地區(qū)接受,，這說明幻境的發(fā)生時間最早也就是五十年前，更可能的是“二十年前”這個時間點,，因為那是鼠人們最終同意與帝國合并的時間,。

　　“這么說來差不多是我出生前十年的事情？”——現(xiàn)年“二十歲”,，實際年齡差不多砍半的艾克如此說,。

　　視線掃過面前的男子，大部分傷痛已經(jīng)被包扎完畢,，安娜順便給他服下了退燒消毒的草藥,，剩下的就看這人的體質(zhì)與意志如何，還有諸神是不是眷顧于他,。

　　鼠人酋長兼半個村醫(yī)迅速檢查男子的傷處,，對安娜和艾克的處理表示贊許：“只要不發(fā)熱就行，那是地下諸神才知道的事情,?！?p>　　他沒有說“地下七神”，反正無論根據(jù)哪個宗教的理論,，“地下”總是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如今的情況,，的確需要死神保佑，才能讓傷者逃過一劫,，那些必然經(jīng)過多次使用的弩箭實在是骯臟不堪,，非常容易誘發(fā)炎癥，進而產(chǎn)生致命的高熱,，而高熱……就意味著死亡——幾乎如此,。

　　艾克故意選了安娜給傷者換濕毛巾的時候送酋長出門，一離開房子就低聲問道：“我們應(yīng)該救他嗎,？”

　　酋長愣了愣：“你指什么,？”

　　“一般的劫匪可不會用強弩，那是正規(guī)軍才有的東西,。您看到他身上的痕跡了吧,？只有長年穿戴沉重盔甲、背上背著盾牌的人才會在肩膀和后背上留下那種印痕,。還有雙手的老繭,，刀、劍,、匕首,、短劍、長槍……這些都是他掌握的兵器,?！?p>　　“孩子,，你到底在懷疑什么,？直接說出來吧？”

　　艾克無奈,，以酋長的年紀,，他絕對是參加過獸人和帝國戰(zhàn)爭的老兵，也是獸人內(nèi)戰(zhàn)的經(jīng)歷者（參沒參與不清楚）,，怎么可能認不出這些痕跡呢：“那我直說了,，我認為這個家伙是來自某個帝國軍團的逃兵?！?p>　　酋長默然,，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亮光，艾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說的,，和酋長的判斷一模一樣。

　　“窩藏一名逃兵,，大人……這是非常危險的,，您不會不清楚吧,。”

　　怎么可能不清楚,，在帝國,，是個孩子就知道帝國的真正依靠是什么，毫無疑問正是實力強大的帝國軍團,。其成員來自帝國核心區(qū)域的帝國公民,，在開國皇室覆滅后，如今聽從以帝國貴族為核心組建的元老院,，裝備精良,，實力強勁，面對任何敵人都不會畏懼,，是帝國能夠壓制加盟王國的主要手段,。

　　但帝國軍團的軍規(guī)也很嚴厲，不少人認為其強大的戰(zhàn)斗力除了高額的薪水和戰(zhàn)爭劫掠,，相當一部分也需要軍規(guī)的嚴苛規(guī)定來保持,。而其中最著名的當然是針對“逃兵”的軍規(guī)——在腰斬、車裂和石刑中三選一,，喜歡哪種就用哪種,。

　　雖然選啥都不得好死就是了。

　　然而艾克擔心的不是這個逃兵的死活,，他擔心的是帝國軍團后續(xù)的報復(fù),，歷史上還沒有一個逃兵能逃過軍團的追殺，這期間所有為他提供過幫助的倒霉蛋都只有一個下場：全家隨便在路邊找棵樹絞死,，然后掛在那里風干,，直到繩子因腐朽而斷裂，才被扔到亂葬崗,，連個墓穴都沒有,，隨便野狗分食。

　　有一人就殺一人,，有一家就殺一家,，有一村就殺一村，有一城便屠一城——哪怕是自己人,，哪怕是貴族也絕不手軟,。當然犯罪者也可以選擇成為奴隸來逃避死亡,，不過在艾克看來，還不如求個痛快來的好。

　　相比之下,，收留逃兵的鼠人們簡直太弱了，身為異族沒人同情，身份低下又沒有后臺，簡直是當成奴隸的最佳人選,，一個鼠人一袋米呢，不要白不要啊,。

　　艾克看著酋長的雙眼,，他不相信酋長不知道這些規(guī)定，可令他絕望的是,，對方只是平靜地開口：

　　“那也得先救人,。”

　　“但這會讓整個巢穴都陷入危險,?！?p>　　酋長笑了：“我很高興你能把這里當成自己家看，也很高興你可以幫我們考慮,，但是艾克,，公平是每個生命與生俱來的權(quán)力，是必須被尊重的,，即使死亡和奴役都無法改變,。”

　　艾克無法說話,，有那么一瞬間他不知道酋長說的到底是受傷的逃兵,，還是鼠人在過去幾十年里經(jīng)歷的一切，更不知道他們?yōu)榱吮３秩绱诵拍罹烤挂冻鍪裁创鷥r,。

　　“好吧……酋長,，我尊重您的決定……”

　　“不必擔心?！鼻蹰L慎重地點頭,，“傷一好，我們就會送他走,。不會出賣,，但也不會讓他造成麻煩?！?p>　　艾克點點頭，接下來幾天只當這個逃兵不存在,，每天的食物按時供應(yīng),，卻從不和這家伙面對面，免得鬧心,。

　　可惜正是這態(tài)度,，令他錯過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幕：

　　“這東西好吃極了，是什么做的？”

　　阿麗,，先前那個剛生下孩子的年輕鼠人姑娘帶著點靦腆回答：“是蘑菇,。”

　　“從沒見過這樣的蘑菇,，”傷兵笑起來,，不得不說他確實很帥，也很能哄人,，“一定很大個,？”

　　“是很大，吃掉了還能再長出來呢,?！?p>　　傷兵目光深邃了一瞬間，嘴上沒停：“所有蘑菇都能再次生長,?！?p>　　“但這個長得很快，基本第二天就能完成,?！闭f到這她幸福地摸了摸肚子，“我之前的孩子們都靠著它才活下來,，終于有一次血祭不需要付出鮮血了,。”

　　“真的,？那太棒了,！一定有不少孩子因此活下來了吧？”

　　“好幾十,，許多年沒有這么多孩子了,。”

　　接下來傷兵沒有說話,，只是專心喝湯,，阿麗也不在意，提起東西囑咐他把碗放在桌上就好,，就出門往廚房走去,，恰好和另一條路回來的艾克與安娜錯開，連照面都沒打上,。

　　房間里,，傷兵看著空無一物的碗喃喃自語：

　　“自動生長，還可以提供足夠多食物的蘑菇,？”

　　“有意思……本來以為只需要……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注：帝國的體制。

　　由于帝國本身的底蘊不足，人類的數(shù)量又太多,，最初建立帝國時不得不區(qū)分對待“核心區(qū)域”,、“次核心區(qū)域”、“加盟國”,、“非核心區(qū)”,、“邊區(qū)”以及“蠻荒地帶”。

　　“核心區(qū)域”：指的是以火爐城為核心,，帝國的心臟地帶,。這里是開國皇室“凱撒”的故鄉(xiāng)，最忠誠也最牢靠的地方,，是帝國皇帝的直轄領(lǐng)地,。本區(qū)域的“貴族”和傳統(tǒng)意義上的貴族不同，屬于“立下了大功的帝國公民”,，而帝國公民只要是生在帝國核心區(qū)域,，擁有法律能力的成年男性就可以擔任（也可以由身份極高的人特殊賜予，不過這種權(quán)力很少有人動用）,，他們也是帝國軍團兵力的主要來源,。

　　“次核心區(qū)域”：在擴張戰(zhàn)爭之前已經(jīng)被凱撒家族征服的地方，忠誠程度僅次于核心區(qū)域,。這里的大多數(shù)地方采用的是行省制,，由執(zhí)政官管理。

　　“加盟國”：畏懼帝國的武力,，但帝國因各種原因又無法控制的獨立王國,，以“加盟國”的名義成了帝國的一部分，理論上擁有和帝國皇帝對等的地位,，但在禮儀上需要向皇帝致敬,。多數(shù)采取的是封建制，但也有部落制的存在,。

　　“非核心區(qū)”：由于加盟國和帝國的結(jié)合,，在版圖空隙出現(xiàn)的地方，不屬于帝國,，也不屬于加盟國,，大部分以“自由城邦”、“自由市”和“獨立區(qū)”的身份形成政治實體,，彼此間有相當緊密的關(guān)系,。小部分則是例如“第一學府”、“傭兵工會”,、“走私者聯(lián)盟”（是的，這是帝國支持的合法組織）等地位超然的存在——教皇七世死去之前的教皇國不算，但如今的教廷已經(jīng)搬遷到至高堡,，剩下的領(lǐng)土成了帝國核心區(qū)最后加盟的部分,。

　　“邊區(qū)”：帝國的最前線，需要移民填充,，以及軍團壓制當?shù)赝林牡胤?，同時也是和獸人、蠻族等敵人作戰(zhàn)的最前線,。

　　“蠻荒地帶”：和文明相對,，凡是不屬于帝國及其盟友的土地都是蠻荒地帶，連精靈都在帝國前十年當了整整十年的野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