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層的遮蔽和新陽城的白霧籠罩中,,夜色降臨了,。
這是礦工們的換班時間,,并不寬闊的街道上到處是人,,叮叮當當?shù)恼羝壍拦煌痰裘鏌o表情的夜班者,,再吐出渾身沾著冰碴跟泥猴兒似的下班者,。
叮叮叮,。
嘎~
嗤,!
“金刀街站到了,!”
一陣急促的搖鈴后司機一腳剎車,,白煙和粉煤灰從煙囪里混合噴出,蒸汽公交停在了車站,。
李存他們?nèi)齻€隨著身邊的人從車上一躍而下,,踩著冰涼的地面混入了裹在各色大衣下的疲憊人潮。
街口已經(jīng)擺出了流動餐車,,身邊的礦工們大多都已經(jīng)在礦場的集體食堂吃過了,,那里會給每班工人提供工作餐。
這種工作餐的配方不是什么秘密,,所謂的“營養(yǎng)”,,是新世界利用光合作用效率最高的C4植物不可食用部分飼養(yǎng)的蟑螂,扔進攪拌機打成最細膩的粘稠液體后,,美其名曰“粥”,,但其實黏噠噠的跟鼻涕泡一樣。
哪怕是舊時代最頂尖的廚子恐怕也沒法給它調(diào)出什么讓人愉悅的口味,,更何況,,里面還摻雜了為這些可憐人提供廉價飽腹感的木糠。
除了集體食堂外,,城市外圍也有很多流動餐車提供這玩意兒,,收費,無非是賣得很便宜罷了,。
剛吃完凍豆腐燉胖頭魚的李存看著一陣反胃,,頭也不回地忽視餐車老板熱情的招呼。
外城區(qū)跟中城區(qū)不同,,熱力管道供能開始衰減,,已經(jīng)無法融化所有的冰雪,管道之下,,還勉強保持著一種骯臟的泥濘,,靴子踩上去咕嘰咕嘰地讓人心煩意亂。
而熱力無法覆蓋的地方,,地面已經(jīng)結(jié)出了滑溜溜的冰碴,,位于外城區(qū)內(nèi)層的金刀街還算好的,再往城市邊緣區(qū),靠近冰山處的地方,,那可真的純純就是結(jié)了厚冰的冰窟窿,。
在這樣一條街道上,鐵拳格斗場和隔壁的粉舌歡愉之所,,就顯得異常的扎眼,。
它們是一種溫熱和冰冷的復雜混合體。
一片磚木結(jié)構(gòu)的低矮集體宿舍中,,只有它們,,用巨石堆砌成的高大石柱密集得不像話,就像是巖石的巨樹叢林,。
鐵拳格斗場的石柱,,是干凈凌厲的多立克柱式,柱頭整齊而棱角分明,,粗壯的燈柱緊貼石柱后的墻壁上,,讓黑暗中逆光的石柱看起來壓迫感異常;
粉舌歡愉之所的石柱,,則是追求繁瑣的科林斯柱式,,柱頭像是盛滿的花籃,昏黃到已經(jīng)有些曖昧的暖燈點綴在柱頭,,跟里面隱隱傳來的靡靡之音一起,,讓人格外心神紊亂。
冰冷是一樣的冰冷,。
但鐵拳的溫熱,,是血流出來的味道。
而粉舌的溫熱,,是血在血管里沸騰的感覺,。
不管是鐵拳,還是粉舌,,一到五樓的價格都是完全不同的,。
低矮的一樓只是給窮人們提供一點點廉價的發(fā)泄空間,喝了不僅會上頭而且很可能會要命的“狂野非洲”,,連座位都沒有只能站著嚷嚷的格斗鐵籠,,走廊兩側(cè)薄板隔開根本不隔音而且呢啥的時候會撞得砰砰響的小格子間。
一切都透著廉價,。
二三四五樓,,層高逐漸增加,以至于鐵拳的五樓甚至有居高臨下的包房,,雀舌的五樓還有King size大床的總統(tǒng)套房,。
顯然,,這只有內(nèi)城區(qū)的有錢人才玩得起。
至于有錢人為什么要來骯臟破敗的外城區(qū)找樂子,?
簡單,。
他們不想臟了自己的地。
但這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
踐踏窮人的尊嚴本身就是一種樂趣。
不是嗎,?
很多人甚至懷疑鐵拳和雀舌如果開在內(nèi)城區(qū),,生意還能不能像現(xiàn)在這么火爆。
更何況今天跨年夜,,城里根本不宵禁,,兩處的一樓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尤其是雀舌,,個別等不及了的窮鬼,,掂著腳伸長了脖子看著櫥窗里的姑娘,瞪著眼拼命記住她們的模樣,,然后慌慌張張地提著褲子鉆進小巷,。
鐵拳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存他們被人群擠得東搖西晃,,石小蠻顯然是沒見過這個場面,,平時天冷還聞不到,現(xiàn)在人擠人的情況下,,那些長期不洗澡而導致的酸臭體味,,全都熱烘烘地被拱了出來,人與人之間如此沒有距離感,,黃黑色的牙縫里營養(yǎng)粥發(fā)酵了的惡臭也跟長了眼似的直奔鼻孔里鉆,。
石小蠻要吐了。
兩人被巴爾虎肥壯的身軀攔住,,一把薅了出來,。
“不進去嗎?”石小蠻用力扇著鼻子前的空氣,。
“進當然是進,,但兩位……”對于石小蠻的反應(yīng),巴爾虎絲毫不驚訝,,她一個小布爾喬亞沒來過這種地方很正常,,可李存一個泰山社成員怎么也傻乎乎這么往里頭鉆?巴爾虎從袍子里抽出三張卡片:“兄弟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幾張VIP卡還是有的,?!?p> 同時也要給有錢人找樂子的鐵拳和粉舌,當然不會讓他們跟這些窮鬼擠成一團,,多不體面,。
要上三到五樓的客戶,自然有專門的通道,,巴爾虎熟門熟路,,要不然也不會看到張顯良“接待”劉副市長的那一幕。
根據(jù)身份,,泰山社給客人發(fā)了不同的VIP卡,。
巴爾虎拿出的三張銀卡,可以上三樓,;四樓則需要金卡,,而要上五樓的鉆石卡,那就真不是一般人能弄得到的了,。
“走吧走吧,,入口在那邊?!卑蜖柣⒑哌旰哌暝谇懊骈_路,,帶起來的風吹得尤登頂上的紅纓子筆直往后翹著角。
他前面不遠處,,有一群打手警惕又帶著不屑地打量著窮鬼們的大出入口,,在柵欄后的VIP入口圈出來一片長方形的空地。
巴爾虎把VIP卡悄悄分給兩人,,打手們也沒怎么認真看,,就擺擺手讓他們進去了——
見多了四五樓的貴客,三樓這些人在他們眼中同樣是窮鬼,。
盡管,,他們自己都未必消費得起三樓。
李存他們無視打手們的白眼,,鉆進了蒸汽動力液壓升降梯,。
在一縷縷白汽中,透過升降梯玻璃通道,,可以看到一樓的混亂景象,,昏暗的燈光下,躁動的血液,,瘋狂的人群,,用盡自己最后一枚鋁分,不管是看鐵籠中的血肉橫飛,,還是拉過穿梭在人群中既不愿意去粉舌徹底出賣自己又想著兼職賺點小錢的流鶯,,他們的目標都一樣:
在一個瘋狂的夜晚,,給自己一個讓自己荒唐起來的理由。
“他們不是來看比賽的,?!卑蜖柣u了搖頭:“或許,他們就想著醉死過去,,不再醒來,。”
李存和石小蠻默默看著歇斯底里的人,,電梯在鋼纜刺耳的轟隆聲中已經(jīng)來到二樓,。
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無非是多了個還有點模樣的吧臺,,提供礦場里掘進出來冰凍又化凍了的水啤,味道已經(jīng)淡得跟水也差不了多少了,,這里最暢銷的,,是新世界工業(yè)溫室大規(guī)模水培后釀造的土豆燒,烈得像用刀子剌喉嚨,,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不像是樓下的“狂野非洲”那樣喝下去后生死難料。
二樓的顧客臉上就多了一點打發(fā)時間的休閑感,。
很快,,三樓到了。
升降梯的推拉門嘩啦一聲被扯開,,門口居然還鋪了迎賓的紅地毯(盡管有點舊也有點臟),,從升降梯口就能看到遠處巨大的吧臺,不僅有李存前世酒吧常見的洋酒,,甚至還有新世界的精釀啤酒供應(yīng),。
顧客們的表情也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鐵籠外扯著扁桃體嘶吼,、把手中錢袋子里的鋼镚搖得叮叮響的瘋子已經(jīng)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穿得不能說華貴,起碼還算體面,,或者幾個人坐在卡座上,,時不時碰個杯,時不時往籠中看幾眼,。
他們多數(shù)都是中城區(qū)的技術(shù)工人或者基層行政人員,。
對他們而言,社交,,比發(fā)一宿的瘋可重要的多,。
三樓四樓五樓,,共享同一個巨大的中庭,在這里,,也可以看到四樓的狀況,。
四樓的客人衣著明顯精致了許多,三三兩兩愜意地搭在欄桿上,,居高臨下說笑著看著三樓的鐵籠,。
而五樓是看不見的。
巨大的單面玻璃地板,,隔絕了樓下所有窺探的目光,,而他們,卻可以把他們閃亮的皮鞋,,踩在他們看到的隨便哪個人頭上,。
階級的終極意義是向上。
而向上的終極樂趣……
沒錯,,是踐踏,。
抬頭看著那無法看穿的玻璃頂,李存有一種感覺,,仿佛自己剛剛坐的并不是一臺物理意義上的升降機,,而是階層意義上的。
“走吧,。我訂了個卡,。”
巴爾虎熟門熟路地帶著兩人進來,,李存還好,,這些東西他前世都吃過玩過,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石小蠻就不一樣了,,她根本就沒來過外城區(qū),更何況是這種場所,。
從暖洋洋的燈光下走過,,石小蠻忍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
李存拽了拽她,,咧著一嘴“鋼牙”低聲提醒:“別TM瞎看了,。注意看他們?!?p> 他沖躲在燈光之外陰影中的打手們努了努嘴,。
這些人腰間的鼓脹證明,他們都帶著槍,。
“小心點,?!?p> 他們?nèi)酥挥欣畲嬗幸话褟牧_大成那繳獲的警用9mm轉(zhuǎn)輪,以石小蠻警隊新人的身份壓根領(lǐng)不到,,而她那支五三步騎槍又絕無可能帶的進來,。
李存在口袋中重新數(shù)了一下子彈,算上彈巢里的,,一共18發(fā),。
他的眼睛快速從那些昏暗的人影身上掃過,心里罵了一聲:靠,,起碼三十號人,。
卡座就在前面一點點,迎面走來一個女人,,李存?zhèn)壬碜屗^去,。
但擦肩而過才僅僅兩秒鐘,李存就開始痛恨自己的死神之眼為什么不能主動發(fā)動,,否則,,就能多看她幾眼了——
你很難說清這個女人究竟是放蕩還是清純。
雙手端莊地交疊在小腹前,,白色襯衣大開口的袖口,夸張的復雜金線紋飾百褶一直低垂到腰下,。
襯衣塞在一件同樣金色縫線的黑皮長裙里,,裙子長到一直到地面,捂得嚴嚴實實,,若非走動的搖擺,,絕無可能看見腳上的那雙黑色馬丁靴。
但偏偏就是這么保守的皮裙,,卻只到半胸,,更讓人挪不開眼的,是那件端莊的柔軟襯衣前面,,居然是開胸的短款,,左、右,、后的衣擺,,統(tǒng)統(tǒng)認認真真地塞在裙中,可偏偏襯衣前襟從鎖骨下就空蕩蕩的……
一個問題:
誰能拒絕那比襯衣更柔軟的柔軟兩個半圓呢,?
女人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像空姐那樣盤起,,細細的金絲眼鏡架在高高的鼻梁上,李存?zhèn)壬淼囊凰查g,,那精致的鼻尖,,那天然粉的臉頰……
所以就是這個瞬間,,李存做了一件很不體面的事:
他用力地嗅了一下。
香,。
一種無比符合女人氣質(zhì)的香,,是雨后雪松和暴烈玫瑰的混合香味。
前者清新脫俗得像是冰雪的女神,,后者馥郁妖艷得像是致命的毒藥,。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
那,,就是這個女人,。
李存的小動作自然也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剛走過去后輕輕回首,,在波浪狀的發(fā)綹輕顫中輕輕笑了一下,。
既不是嘲笑,也不是賣弄,。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想再看一眼。
人已經(jīng)走遠了,。
“咳咳,。”捕捉到李存動作的還有一個人,,石小蠻,,她輕咳了幾下,攥著拳頭頂了頂上唇,,沒再多說話,。
“嗐,看美女又不犯法,?!崩畲娲蟠筮诌值赝ㄗ呉话c,可松軟的皮沙發(fā)吱呀一聲陷下去的一瞬間,,李存砰得一下跳了起來:“不對,!”
他狐疑地看著剛剛這個神秘女人遠去的身影。
石小蠻的不悅越發(fā)明顯:“呦,,李大殺手這是怎么啦,?魂兒讓人勾走了?”
“不是,?!崩畲嬲J真了起來,剛剛自己被那勾魂攝魄又拒人千里的味道給騙到了,因為在這美妙的香水味之下,,藏著的是……
“鋼鐵和機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