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林默平靜地開口,，“當今的人們受制于歷史的桎梏,，以為跨過一道門檻便是修煉的上限,，反而因此給自己下了無法完成的心理暗示,，在這種暗示下,，他們終其一生,，止步不前,?！?p>　　兩位史家都沒有回話,。

　　林默則繼續(xù)說著他的想法：“二位先生都是寫史的，歷史上諸多杰出人物,，可有一例因循守舊之人,？記住歷史的教訓固然重要，然而也更容易陷入歷史的窠臼,。只要打破陳規(guī),，推陳出新。銘記歷史的同時,，讓思維跳出歷史的局限,，只有這樣的人，才真正有可能名留青史,。您說呢,？”

　　王固眼前一亮，這孩童的一番話仿佛點醒了他,。自己記錄了一輩子歷史,，一直有類似的模糊想法，沒想到反倒被一個小孩子點破了,。他望向林默的眼光中,，欣賞意味愈發(fā)濃重。

　　林默這一番辯駁,，讓林遷無言以對,，他此時愿望落空，神情變得愈發(fā)落寞,。王固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默見狀，心感不忍,，不由再次開口：“二位先生,，小子今日前來，除了向林遷先生表明心跡之外,，還有別的想法,，不知王固先生可否聽我一言?！?p>　　“你說吧,。”王固已經(jīng)對這孩子刮目相看,，自然不會拒絕,。一旁的林遷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有個想法,，或許能幫助林遷先生和其他的史家們,。”

　　“哦,？幫助,？”王固重復了一遍，“史家們有什么需要你幫助的,？”

　　“我聽聞,，許多年長的史家們……后繼無人?！?p>　　林默說著,，抿起嘴唇，偷眼觀察兩位老者,。

　　林遷先生的臉似乎一下子變得蒼老許多,，他點點頭，只說道：“確實如此,?！?p>　　王固苦笑起來，他問：“你有什么想法嗎,？”

　　話語間,，王固顯然眼前的孩子孩子能解決這個難題。

　　即使他今天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十分聰慧,，他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娃娃罷了,。

　　“這畢竟是個大問題?！辈坏攘帜卮?，王固就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和其他官職在四五十歲左右就進行交接不同,，在王朝數(shù)千年的歷史中,，這樣的情況在每一代史家中都有發(fā)生,，常常是上一代還沒來得及完全傳授經(jīng)驗和智慧,，便已經(jīng)駕鶴西去。

　　“實在不得已,，才會有我這種出身民間的史家,，多數(shù)時候，若是到七十歲還后繼無人,，歷代皇帝就會派人下到民間尋訪愿意成為史家的人,，多數(shù)時候都是吃不起飯的流民應召。而各大家族,，則會強制送來家族里天賦最差的孩子,。可是,，強扭的瓜不甜?。　?p>　　林遷接過話：“孩子,，雖然我相信你有成大事的毅力,，但我再過幾年就七十歲了，如果那之前我還找不到別的自愿的接班人的話,，你還是會成為首要人選,，到時候，就是族長代表宗族強制你們家交人了,?！?p>　　“竟然要用強的嗎？”林默暗自一驚,，隨即又覺得這其中也有一種無奈的合理性：如果不這樣,，歷史上的史家們的傳承恐怕早就斷絕了。

　　林默明白,，自己這次無論如何,，也必須要說服王固先生了。

　　“不知先生們愿不愿意聽聽我的想法,？”林默道,。

　　”你說說看?！巴豕田@然沒抱什么期望,。

　　林默說：”我知道,，王固先生原本并非世家貴族之人，卻憑借對歷史的一腔熱忱,，便受先帝賞識,，聘為史官之長?！?p>　　一旁的林遷徐徐點頭,，顯然，這年僅八歲的孩子今天做足了功課,，是有備而來,。

　　“可見，若論及成為‘史家’之條件,，并不需要多么苛刻的身份條件,，只要對史懷著深切的敬愛，便足以勝任,、甚至能很好地完成史家的工作,。王固先生便是最好的范例?！?p>　　王固對這孩子的能力越發(fā)欣賞起來,，此子不僅邏輯清晰，連情商上也絲毫不差,，的確是個人才,。

　　“我雖年幼，見識尚淺,。但也知道這王朝上下以史為尊,，在這英才輩出的世家大族，更是人人敬史愛史,。然而,，當前的情況確實，卻無人愿意接手史家的工作,，這是什么緣故,？“

　　林默拋出問題，隨后不等兩位史家的回應,，便自顧自地回答了起來：

　　“林默認為,，大家對接班一事畏而不前，不是別的原因,，正是史家的那段誓言之故,，那段誓言并不符合世家大族的族群利益，顯得太過苛刻。故而就算有人有意接班史家,，也會憚于父母親族的眼光而放棄,。”

　　王固陷入了沉思之中,，眼看著史家們年紀越來越大,，作為史家的領(lǐng)銜之人，他的心里當然不好受,。然而,，關(guān)于“史家無后”這一現(xiàn)象的成因，即使他曾絞盡腦汁地思考,，也曾認真的去找各個家族的族長咨詢,，最終卻都無濟于事。

　　這些年來,，大家想出過許多可能性：例如史家的工作量是不是太大、例如是不是在各個世家內(nèi)部的史家宣傳不夠,。他還用行動去驗證過,，然而，不論如何減負或是加強宣傳力度,，各位史家的府邸上仍舊門可羅雀,。

　　不論如何討論，都沒有人得出過“誓言本身有問題”的結(jié)論,。如今,，這個結(jié)論卻被一個孩子提出來了?？磥?，包括自己和各位族長在內(nèi)，大家都有某種想法上的誤區(qū),。

　　如果林默能聽見此時王固的心中所想,，或許會情不自禁地偷笑：

　　若論工作量，整個王朝最卷的部門是星月閣,，也就是林默母親林言所在的部門,。即使這個部門很少釋放對外崗位，且主要招募女性,，還是一樣有很多世家大族的青年們削尖了腦袋往里擠啊,，所以說，史家的問題和工作量沒關(guān)系,。

　　至于宣傳不夠,，可能性就更小了：史家在家族內(nèi)的地位，可是僅次于族長和理事,，像林默這個年紀的孩童,，家族和王朝的崗位沒聽說過幾個,，但對史家的工作內(nèi)容卻如數(shù)家珍，宣傳不夠的假設顯然站不住腳,。

　　林遷這時仿佛剛剛反應過來：“你是說,，其實有很多人想成為史家，卻礙于誓言無法做到是嗎,？不能踐行誓言的人,，還妄想成為什么史家！“

　　林默心里嘆了口氣,，看來林遷先生還沒有聽懂,，正要開口解釋一番，卻被史官長搶先了：“林兄,，我想這孩子的意思應該是,，即使有人有覺悟踐行誓言，也會在意到父母親族的想法,，怕他們失望和傷心,。最后考慮到親人的感受，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吧,?！?p>　　林遷一怔，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似乎是感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他找補著提問了一句：“林默，是你應當如何處理,？”

　　林默拿出了早就爛熟于心的想法：“既然史家誓言的要求如此苛刻,，何不放寬一些標準，好讓更多的青年人放下包袱,，勇敢的前往各位史家的門上拜師,。”

　　林遷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又被掀起了波瀾,，他露出駭然的表情,，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他帶著些慍怒呵斥道：“你這個小娃娃,，真是滿口妄言,！如果放寬標準，豈不是什么人都能來做史家了,？”

　　顯然打破誓言的方法對他來說太過狂妄,。

　　林默明白，此時不能退縮，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努力讓聲音顯得更加堅定穩(wěn)重：

　　“即使是許下過誓言,，仍然會有人經(jīng)受不住誘惑而墮落。既然如此,，不如讓誓言內(nèi)容作為最高尚的價值追求,，而不是強硬的守則。我們評價一個人算不算令人敬仰的史家,，不應當看他有沒有許下過誓言,，而應當了解他一生的經(jīng)歷，把功過都交由歷史來評說,。我相信,，這是對那些想成為史家的人的最大威懾。因為,，在這個國家里,，任何人都不愿意在歷史上留下壞名聲?！?p>　　林默頓了頓,，淡淡的說：“況且，我原本也不認為禁止繁衍后代會是成為史家的必要條件,。”

　　林遷張了張嘴,，感到啞口無言,，于是有些頹喪地坐了下來。

　　王固安慰似的看他一眼,，心里對這個八歲的娃娃更是高看了幾分,。他摸了摸胡子，問道：“你是說你認為史家應該繁衍后代,？說說你的理由,。”

　　林默一下子被問住了,，心里有些慌張,。這不是常識嗎？這也要解釋,？他暗自吐槽,。

　　最重要的是，這段可沒有備稿??！

　　不過，論林默今世的腦子，可以說的確比前世聰慧機敏得多,。

　　只是停頓了三五秒,，他便眼珠一轉(zhuǎn)，想出了理由：

　　“我認為,，若論名留青史,，不論形式如何，其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自己在離開后,，仍舊能夠被人記住,，這便是我朝人人追求名留青史的背后含義?！?p>　　王固聽得認真,，頻頻點頭。連林遷的眼睛也亮了亮,，似乎對林默開始來了興趣,。

　　太像論文答辯的時候了，林默心想,。

　　他接著說道：”自古以來,，天下眾生熙熙攘攘，若按青史留名來說,，可以分作兩派,，一是英雄豪杰，二是蕓蕓眾生,。英雄豪杰通過建功立業(yè),，在歷史上留下他們各自獨特的印記；而蕓蕓眾生們,，也并非沒有辦法留下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他們可以通過繁衍生息,，讓后代記住自己。

　　“然而,，英雄豪杰仍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即使是這永泰院中諸位史家泰斗，在王固先生開辟史家史之前,，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機會被歷史記住,。成為史家勢必要放棄后代，,，意味著這位史家此生若只是蕓蕓眾生,，就無法在死后留下任何痕跡?！?p>　　林默說著,，自己也默默感到惋惜起來：“史家們將一生奉獻給歷史固然可敬,。但究其本質(zhì)，這套誓言卻要人主動放棄自己青史留名的機會,，而去為他人青史留名添磚加瓦,，實在有些不合常理?！?p>　　林默滿意地完成了自己的“答辯”,，不過他仍舊在心里不斷腹誹：“這不是個穿越玄幻劇情嗎？我怎么跑來跟老學究們搞辯論了……不行,，回去務必想辦法開始修煉,！”

　　林遷心服口服，對這個孩子的印象大為改觀,，起先以為他只是胡言亂語,，沒想到竟能思考得這么深入。

　　場面已經(jīng)安靜許久,，王固卻還在不斷點頭,，這個小娃娃的話讓他大開眼界。同時他也意識到,，如果這個思路正確,，“史家”這個職位將有機會迎來歷史上最大的繁榮期。

　　不過,，在此之前……

　　“小娃娃,。”王固突然一改剛才慈祥和欣賞的表情,，表現(xiàn)得特別嚴肅,。

　　林默一驚，難道事情要黃,？

　　“雖然你說的話理論上有些道理，但你要知道,，你不過是個八歲小娃娃,。”王固道,，“剛剛的想法只是你一人的觀點,，你又如何證明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呢？你又如何證明,，在這世家大族之中,，會有許多人有著成為史家的愿望？”

　　一旁的林遷愕然,，心道：“王兄這是在考驗我們林氏的這孩子嗎,？可是他才八歲啊……“

　　林默此時也懵了,。

　　搞什么啊,？理論了半天,，最后要我拿證據(jù)？你都知道我八歲了,，我能拿什么證據(jù)?。?p>　　等等,！反正已經(jīng)當做“答辯”了,，不如……就用那個？

　　林默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拜下身子恭敬地回應道：

　　“不知兩位先生可否聽說過一種叫’問卷‘的調(diào)查法？“

　　“問卷,？那是什么,？”兩位老者相繼表達出這樣的疑惑。

　　王固更是補充道：”老夫自問讀遍史書,，卻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

　　林默連忙解釋：“是小子閑來無事思考得來的,，因為形式上使用書卷寫上問題,，因此擅自起名叫做問卷?！?p>　　“哦,？”這話讓兩位老者相繼捋起了胡子，今天這個小娃娃帶來的意外實在太多了,。

　　林默沉下心,，說道：“其實并非什么稀罕之物，只要將想問的問題寫在紙上,，抄錄多份,，分發(fā)給想要調(diào)查的人，讓他們填寫答案,，事后再收集起來便可,。”

　　這話令兩位史家愈發(fā)疑惑了,。

　　“可是林默,，如果我想要問什么問題，直接去找人當面提問不就行了嗎,？要這個問卷有什么用呢,？”王固問,。

　　林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