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晚宴設(shè)在溫國公府的香荷池里。

　　如今正夏,，粉荷開得最好,，紅黃的燈籠掛在船頭,，隨著碧波蕩漾,，從艙窗望出去，涼氣襲人,，好一番美景,。

　　美酒佳肴盛桌，姜閑月抱著團扇靠在木船欄框邊,，月光落在碧湖里,，映著水面破碎地照映在她的身上。

　　坐在對面的衛(wèi)景修盯著這副美人畫,，連喝酒都覺得潤喉,。姜奉云今天格外高興，碰了幾杯后,，才說正事,。

　　“今日王爺那兒賜了一道喜事交于我辦，我思來想去,，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p>　　聽話里有話,，衛(wèi)景修便放下玉杯，看向姜奉云,，“何事,，若有需要本將助力的地方，盡管說,?！?p>　　“是這樣的,，七王爺要我重修皇家的馬場，連同里頭的老馬全換了,，這監(jiān)工修繕的事我辦得多,，可挑好馬,，恐怕還需要將軍慧眼相助,。”

　　說完,，衛(wèi)景修看著自己的酒杯,，想了想，接話：“挑幾匹好馬罷了,，本將征戰(zhàn)沙場,，自然分辨得出?！?p>　　姜奉云一聽,，素日里的冷臉暖意更甚，他俯身撐著桌子,，有些酒意上頭,，“如此，有將軍一言我便放心了,?！?p>　　船艙內(nèi)酒意熏人，衛(wèi)景修瞧了一眼把玩團扇的姜閑月,，轉(zhuǎn)而低聲對姜奉云道：“奉云兄有些醉了吧,，這艙內(nèi)酒氣太重，莫熏了你家小姐,?！?p>　　說完，姜奉云看向自家小妹,，發(fā)覺她都無心用膳,，立刻悔道：“只顧議事，忘了小妹最不喜酒氣,。這樣,，我先下船醒酒，將軍幫我照看一會兒閑月,?！?p>　　“自然?！毙l(wèi)景修應(yīng)道,。

　　待姜奉云搖搖晃晃地下船,，衛(wèi)景修讓下人把艙內(nèi)簾子都掀起來，又大開門扇,。

　　等酒氣去了大半,，姜閑月才開始動筷子。對面的衛(wèi)景修支著胳膊饒有興趣地盯著,，留心她的喜好,。

　　“你不喜歡酒？”衛(wèi)景修問,。

　　“酒味澀苦,，又迷人心智，有什么好,？”

　　衛(wèi)景修認同地點點頭,，又問：“這么辣的菜，你下得了口,？”

　　看著姜閑月面不改色地吃辣子雞丁,，不僅吃得優(yōu)雅，還饞人,。那些辣椒碎片被一一塞入嫣口,，帶走了些許唇上的胭脂，也帶走了衛(wèi)景修的幾分遐想,。

　　“辣菜才好吃呢,，爽利下飯，冬天還能暖身,?！?p>　　衛(wèi)景修聽了失笑，“這與酒有何分別,？”

　　姜閑月擰眉瞪他,，“你是來與我拌嘴不成？打攪我用膳,，怕也是醉了,，趕緊下船醒酒去?！?p>　　這點子小性子配上乖巧的樣貌,，真真是小貓成了精，一言一行都似小爪子,，撓得衛(wèi)景修心里癢癢的,。

　　耳邊傳來水波撞擊船底的聲音，悶悶地,，很好聽,。姜閑月吃出汗了,，便跑到船板納涼，衛(wèi)景修也跟著出來,。

　　“我那日巡城,，見著你分粥給乞丐，本以為你是個溫言軟語的千金,，沒成想,，也像小辣椒?！?p>　　聽衛(wèi)景修這樣描述自己,，姜閑月站直了看他,，言語一頓呲：“你是大將軍,，人人俯首，自有對你溫言軟語的姑娘,，何需費神到我這樣的人身上來,？”

　　衛(wèi)景修眼見她這回是真有些生氣了，連忙哄道：“我并非覺得小姐這樣的性子不好,，相反,，我覺得……”

　　他話沒說完，就被姜閑月冷言打斷,。

　　“將軍,，我不是你路途上一杯茶，一錠銀子就能哄進府的人,。我自有溫國公府的規(guī)矩,，這些貼心的情話還請將軍以后對別人說去吧，閑月無福消受,?！?p>　　衛(wèi)景修赫然愣神，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姜閑月這是把自己當成弄權(quán)勢大的浪蕩將軍了,。

　　霎時,，他也不再玩笑，臉色也擺得嚴肅,，“姜小姐,，許是我某些舉動讓你覺得輕薄于你了?！?p>　　姜閑月撇過臉不說話,。

　　衛(wèi)景修繼續(xù)道：“但我出生至今，絕沒有與別家姑娘有什么拉拉扯扯的情話,。獨獨你一個人才有,，起初見你,，是你樣貌吸引了我，不信你對著這清湖看看,，誰敢說你丑,？”

　　“你！……”姜閑月被他直白的話臊得臉紅,。

　　衛(wèi)景修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看臉少將軍,，他從小是在戰(zhàn)場里長大的，營里全是臭漢子,，如今領(lǐng)功奉旨回來,，第一眼就瞧見閑月這樣容貌的人，哪叫他輕易忘記得了,。

　　“我身邊都是些男人,，哪有什么姑娘家?？茨愕谝谎?，我就覺著像畫里的美人，說話也好聽,，我就是喜歡,，但也絕對遵從禮數(shù)，沒有輕賤你的意思,?！?p>　　姜閑月羞憤站起身，可偏偏人在湖心一點船上,，想跑也跑不了,，后頭是家仆駛船，她可沒臉鬧到奴才都知道,。

　　她哪里聽過這些直白的話語,，家中人都敬愛她是小姐，個個當掌上明珠,?？v有貴門公子想要接觸姜閑月，也都被姜奉云一一避之門外,。

　　因此這樣讓人燒臉的話,，進了姜閑月的耳里，居然惹得她眼紅起來,。

　　頓時,，衛(wèi)景修人傻了。

　　他自認自己是個摸爬打滾的混小子，比不得天子腳下王公貴族說話彎彎繞繞得好聽,。

　　也知道閨閣中的小姐單純嬌嫩,，臉皮薄，卻不曾想姜閑月這小貓似的性子竟還是個愛哭的,。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毙l(wèi)景修靠近她兩步,，姜閑月嚇得直往后縮。他立刻止住腳步,，望著她紅紅的眼角,。

　　見她不肯說話，衛(wèi)景修無奈道：“夸你漂亮竟要哭,，難不成講你丑才高興,？”

　　“你還說！”姜閑月好不容易止住了,，被他一講,，小鼻頭立刻聳起來,，發(fā)完帶著哭腔的狠話,，又淚眼汪汪起來。

　　衛(wèi)景修被牽制得死死的,，他行軍打仗都不覺得束手束腳,，偏這女兒家的眼淚比沙場謀略還要復(fù)雜。

　　他連忙摘了船邊的荷花,，送到姜閑月手邊,，溫聲道：“今日盡是讓小姐不高興了，我賠罪幾回也不夠,，小姐如何能消消氣呢,？”

　　說完，那粉荷黃蕊落在姜閑月眼里,，帶著清澈的湖水,，果真讓人息氣寧神許多。

　　姜閑月雖接了花,，卻再不肯理衛(wèi)景修了,。直到姜奉云醒酒回來，看見小妹黑著臉下船,，正奇怪呢,，又看見衛(wèi)景修也有些落寞的樣子。

　　他心里咂摸出點味兒，但也沒說什么,，上了船繼續(xù)與衛(wèi)景修喝酒盡興,。

　　由于修繕新建皇家馬場的事，溫國公府與將軍府的來往逐漸密切,。

　　不過自打上次賞湖夜宴后,，姜閑月好幾日都沒聽見將軍二字。

　　“這天氣太熱了,，煮幾碗綠豆湯消消火吧,。”

　　姜閑月正在院子里無聊地蕩秋千,，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地面,，連從走廊間穿過來的常思慕都沒發(fā)覺。

　　“發(fā)什么呆呢,！”常思慕將兩碗綠豆湯擱在石桌上,，回頭看見姜閑月盯著鯉魚池發(fā)呆。

　　他順著視線望去,，那鯉魚池倒沒什么稀奇的,。就是池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朵粉荷，屹立池岸,，顯得有點突兀,。

　　他走到姜閑月身邊，彎腰擋住她的視線,。

　　姜閑月眼睫毛一顫,，視線迅速收回，眼眸不再渙散無神,。她愣了幾秒,，才展露笑顏。

　　“思慕哥哥來了,？什么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p>　　常思慕微微吊睄的眼睛瞇了瞇,，接著伸手輕撫她的腦袋，“我方才喊你,，你沒理我,，想什么呢？”

　　說完,，姜閑月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咬著下唇躊躇問道:“思慕哥哥……覺得我容貌如何？可是如畫里的美人？”

　　此言一出,，常思慕撫弄姜閑月發(fā)絲的手掌霎時僵住,。

　　半晌，他遲遲回道:“閑月怎么問這樣的問題,？女兒家的,，怕是熱昏了頭，也不怕傳出去惹人笑話,！”

　　說著,，他便收手越過姜閑月身側(cè)，朝石桌走去,。

　　姜閑月的容貌自然不必多言,，只是溫國公府上下從不刻意談及。她作為未出閣的少女,，身邊能接觸到府外的人里,，只有常思慕。

　　可認識這么多年來,，常思慕從未夸贊姜閑月的容顏,。少時兩小無猜，如今長大,，就算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摸頭,，落在少女心中，都是不同尋常的漣漪,。

　　然而,，那場賞湖夜宴讓姜閑月第一次聽到別的男人對自己直白的愛意。

　　“思慕哥哥,？”姜閑月正想追問。

　　誰知常思慕腦子里都是那日衛(wèi)景修的眼神,，那樣炙熱,，他怎么會不懂？

　　聲名顯赫的大將軍,，不論是地位還是權(quán)力遠大于自己,。這樣的人，對自己的獵物是勢在必得的,。

　　“閑月,，你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容貌什么的,，我哪里懂這些,？”

　　說完，姜閑月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呆呆地看著常思慕的背影,，不知怎么地,，她忽然覺得有什么在心底破裂了。

　　漸漸的,，那股失落被常思慕遞來的綠豆湯打斷,。

　　“我特意為你煮的，喝吧,?！?p>　　特意？閑月眉頭蹙起,，低聲問:“為什么特意為閑月煮湯,？”

　　常思慕愣了一下，隨即硬著頭皮回答:“我從小哪里不是圍繞著你轉(zhuǎn)的,？你今天怎么了,？這樣說話……”

　　還沒說完，姜閑月一把推開他,，垂著腦袋跑走了,。只剩被推灑出來的綠豆湯順著常思慕的指尖落在地上，他垂眸看著,，最后無奈嘆息,。

　　“只因那位是個大將軍，所以我憑什么跟他搶人呢,，你明白嗎,？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