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得厲害,，一絲風(fēng)都沒有，天邊隱約傳來隆隆雷聲，空氣格外的潮濕悶熱。

　　沈桐茳與蘇朝雨并肩走在隊(duì)伍的最末，安靜的聽著其他女史竊竊私語,。

　　“你說，尚宮大人是不是要說分處所的事?！?p>　　“不像，分出所而已,，何須這么大陣仗,，怕是有另外的事要交代?！?p>　　“就你知道,，分處所還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這點(diǎn)兒見識(shí),?！?p>　　幾人說著，音量漸大,，似要吵起來,。

　　天兒本就悶得人壓抑，再經(jīng)不住耳根子不清凈,，韓姑姑頭一次拉下臉,，回頭呵斥道：“規(guī)矩都學(xué)哪兒去了，就這樣還指望能去主子跟前侍候,？”

　　得了教訓(xùn),，再?zèng)]人敢多話，都低著頭快步前行,。

　　沈桐茳雖然沒搭腔,，心里何嘗不覺得古怪。邊走便揉著右眼,，心情沒來由的煩躁,。

　　蘇朝雨見了，趕緊拉下她的手,，“眼都搓紅了,。”

　　“從昨夜起右眼就跳的難受,?！鄙蛲┸痪洌秩滩蛔∪嗔藘上?。

　　蘇朝雨聞此,，沒再言語，心里也隱約有些緊張,。

　　眾人到時(shí),，前院已經(jīng)圍滿了人，放眼望去,，烏泱泱的一片,，幾乎整個(gè)尚宮局的人都到齊了。

　　沈桐茳有些不知所措的徘徊在最外圍,，蘇朝雨抻長(zhǎng)了脖子也沒看清什么,，便拉著沈桐茳一路擠到了最前頭。

　　不想才站定，就聞蘇朝雨一聲輕呼,。

　　沈桐茳聞聲定睛一瞧,，也著實(shí)嚇了一跳,。

　　只見一渾身是血的女子,，跪在院子中央，因披散著頭發(fā),，一時(shí)也看不太清樣貌,。身上緊緊捆著約么兩指粗的麻繩，嘴也被封住,。

　　素色的衣裳斑駁著血跡,，雖已干透，卻因襯著白底兒,，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走?！碧K朝雨抓著沈桐茳的小臂,，就往后拖。

　　沈桐茳卻沒動(dòng),，瞇眼打量那人,，目光忽然落到那人腕子上的翡翠鐲子上。心頭一震,。

　　那枚翡翠鐲子晶瑩剔透,，恍若一條小青蛇盤在腕上，與它主人身上的血跡相映,，尤為顯眼,。

　　是彩萍嗎？沈桐茳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跟我走?！碧K朝雨稍顯情急的拉扯沈桐茳幾下,。

　　沈桐茳依舊不動(dòng)，死死盯著那人被亂發(fā)遮住的臉,。

　　一陣風(fēng)不急不緩的吹過,，吹起那人的頭發(fā)，沈桐茳瞪大眼睛,，定定的望著因體力不支而撲倒在地的人,，耳語般的喚了一聲，“彩萍”。

　　“都靜一靜,?！碧粕袑m見人差不多到齊，才開了腔：“今兒找大家過來,，是要給大家通告一件事,。”唐尚宮說著瞥了彩萍一眼,，“眼前的人大家都看見了,，也認(rèn)得。此人就是倚秀宮的管事宮女彩萍,，她身為宮婢,，不恪守本分，竟恬不知恥的做出與太監(jiān)私通的事,?！?p>　　話說到這里，唐尚宮有意停頓了一會(huì)兒,，就是為給圍觀的女史宮人們說風(fēng)涼話的工夫,。

　　見諸人一致的唾罵和鄙視，唐尚宮很是滿意,，聲音越發(fā)響亮,，“你們都知道，穢亂宮闈是罪不容誅的大罪,，為以正宮紀(jì),，已判了她丈斃?！?p>　　聞此,，周遭忽然安靜下來。

　　丈斃,，竟判了丈斃,，那可是賜死宮女，最嚴(yán)重的刑罰,。

　　唐尚宮見眾人如此反應(yīng),，唇角微揚(yáng)，那標(biāo)志性的笑容,，如今瞧來,，竟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望著眾人或驚懼或冷漠的表情,，沈桐茳才確定她沒有聽錯(cuò),，丈斃,，是判的丈斃。

　　是誰判的丈斃,？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過突然,，未等沈桐茳多想，唐尚宮就大呼一聲,，“行刑,。”

　　話音剛落,，就見四個(gè)壯實(shí)的太監(jiān)打一側(cè)上前,，每人手里都提著小臂粗的刑丈，其中兩個(gè)上前,，將倒伏在地，毫無反抗能力的彩萍架起,。

　　見此,，蘇朝雨也變了臉色，難道唐尚宮的意思,，是叫她們一同觀刑,？

　　雖說殺雞儆猴這一招甚是管用，卻未免太殘忍了些,。

　　幾個(gè)板子重重打在身上,，被堵住嘴的彩萍痛苦的嗚咽幾聲，就沒了動(dòng)靜,。如垂死的螻蟻一般,，趴在地上艱難的扭動(dòng)著身軀，苦苦掙扎,。

　　這些太監(jiān)卻不曾停手,，一下重過一下，不斷擊打在她身上,。

　　從口鼻溢出的鮮血和筋骨斷裂的聲響,，不斷刺激著眾人的視覺和聽覺，人群中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尖叫,，也有膽小的直接嚇暈過去,。

　　唐尚宮卻沒閑著，來回掃視眾人,，“這就是不守宮規(guī)的下場(chǎng),，你們都睜大眼看清楚了，時(shí)時(shí)警醒著,，莫要步了她的后塵,。”說著，目光猛的落到沈桐茳身上,。

　　這四個(gè)行刑的太監(jiān)一瞧便是老手,，下手又重又狠，卻偏不打人要害,，亂棍打下,，只打的人筋骨盡斷，卻一息尚存,。叫人瀕死前,，也要飽受痛楚。

　　終于,，彩萍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了,，四個(gè)太監(jiān)才住手，可唐尚宮卻覺的還不夠,，吩咐,，“繼續(xù)給我打?！?p>　　四個(gè)太監(jiān)猶豫著,，卻不敢違背唐尚宮的意思，又接著打,，直到將人打的血肉模糊,，不見人形，唐尚宮才拂袖離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鮮血順著石板流淌，沁入了地縫里,，仿佛天地之間下了一場(chǎng)血雨……

　　夜深了,，倚秀宮東院還有一處屋里仍亮著燭火。

　　沈桐茳將最后一口濃茶喝下,，長(zhǎng)長(zhǎng)的嘆了口氣,，依舊沒從白天的事中回過神來。

　　窗外雨下的緊,，沈桐茳起身走到窗邊,，才站下，就聞蘇朝雨說,，“風(fēng)涼,，你披件衣裳?！?p>　　沈桐茳一怔,，回身十分抱歉的說,，“我又吵著你了?！?p>　　蘇朝雨沒應(yīng)聲,，起身下了地，取了件衣裳給她披上,。

　　“害怕嗎,？”

　　沈桐茳望著窗外，有些猶豫,。

　　害怕,，說不上。畢竟在宮人斜時(shí),，常常要面對(duì)死人,，死狀慘烈的不在少數(shù)，也有打的血肉模糊的,，也有患病皮膚潰爛的,。沈桐茳見得多了，早已麻木,。

　　只是今天不同。

　　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的人可是彩萍,，是兩年來悉心照顧她的彩萍姑姑,。

　　彩萍瀕死前絕望的眼光和痛苦的呻吟聲，幾乎是烙進(jìn)了她心里,，再也揮之不去,。

　　“你不怕嗎？”半晌,，沈桐茳才回問了一句,。

　　蘇朝雨聞此，眼光沉靜,，如幽深的湖水,，“五歲那年，我曾親眼看著一個(gè)丫頭因?yàn)轫斪卜蛉?，被逼投井,。?p>　　五歲,？沈桐茳望著蘇朝雨,，心疼的厲害。

　　“八歲那年,，乳母不當(dāng)心磕著我幼弟,，被夫人下令活活打死,，就像是彩萍今兒一樣?！?p>　　話到這里,，蘇朝雨眼中驟起波瀾，卻拼命的克制壓抑著,，“乳娘的親女兒也才三歲,，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活活打死了?！?p>　　“別說了,。”見蘇朝雨神情有異,，沈桐茳趕緊挽過她的手,，不想?yún)s被蘇朝雨甩開。

　　“那時(shí),，我就明白,，一個(gè)人若不強(qiáng)大，就活該被人欺負(fù),，我不想被人欺負(fù),，更不想死，所以我必須得強(qiáng)大起來,，才能保護(hù)我自己,。”

　　沈桐茳望著蘇朝雨沒有說話,，她實(shí)在無法想象,，蘇朝雨從小到大都經(jīng)歷過什么。

　　“夜深了,，睡吧,。”半晌,，蘇朝雨漸漸冷靜下來,，拍了拍沈桐茳的背。

　　沈桐茳點(diǎn)頭,，吹熄蠟燭,，躺回了床上，卻依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沈桐茳不是不累,，也不是不想睡，只是一閉眼滿腦子就是彩萍,。她趕緊將那條繡竹葉的帕子取出來,，緊緊的貼在心口上,，這才覺的踏實(shí)些。

　　沈桐茳自問,，打從穿越以來,，她行事向來低調(diào)，只求安穩(wěn)平順,，能壽終正寢最好,，只是如今看來，事事委屈求全未必就能遂心如意,。

　　既以柔克剛不成,，那就唯有以剛克剛。

　　可何為鋼,？如蘇朝雨一般爭(zhēng)強(qiáng)好勝,，成為人上人？

　　這不是她的性子,。

　　沈桐茳心里掂量著,，直到雨勢(shì)漸小，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有些想開,。

　　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些事在本質(zhì)上并不矛盾,，比如善良和生存。

　　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形下,，且由著自個(gè)的心意活著就好。

　　彩萍行刑處的石板地上血跡斑斑,，大雨沖刷了數(shù)日不見散,，諸人都稱邪氣，所以每每有人經(jīng)過,，總要特意加快腳步,。

　　諸人皆是見證，彩萍的確死的太慘了,。只是再苦痛的記憶,，總有淡忘的一日，而與之相關(guān)的人,，卻沒那么容易跳脫出來,。

　　彩萍是雁飛的師傅，彩萍一死,，雁飛便沒了倚仗,。依著從前的舊例,，雁飛完全可以另跟個(gè)師傅，只是彩萍死的那樣不體面又是因穢亂宮闈的事,，眾位管事姑姑都嫌晦氣,，竟沒有一個(gè)人肯收她。

　　雁飛走投無路,，唯有來求蘇朝雨憐憫,，說是若能托蘇令人給她調(diào)門差事，她感激不盡,。

　　蘇朝雨是個(gè)通透人,，最不會(huì)感情用事，自然沒有許她,。反倒指責(zé)雁飛,，說彩萍尸骨未寒，作為徒弟,，有工夫該給師傅上柱香,，畢竟彩萍在時(shí)，待她不薄,。

　　見蘇朝雨不肯松口,，彩萍又掉過頭來求沈桐茳幫她求情，就是看準(zhǔn)了沈桐茳與蘇朝雨情誼深厚,，沈桐茳一句話,，比她十句百句都頂用。

　　然而這回,，沈桐茳卻沒貿(mào)然應(yīng)承,。

　　這兩日夜里睡不著，沈桐茳常常會(huì)想從前的事,，總覺的雁飛有些可疑,。

　　端午戲弄她畫額的事算一樁，她病中遇襲的事也算一樁,，這兩件事,，雁飛多少都有參與其中。

　　眼下彩萍已死,，死無對(duì)證,，她到底無法證實(shí)，當(dāng)日她患病,，究竟是不是雁飛去杜云珠跟前告的密,，可是有一點(diǎn)，沈桐茳看的清楚，雁飛向來心術(shù)不正,，只要能幫她上位的人,，她都會(huì)盡力巴結(jié)，毫無原則可言,。如此心性的人,，若將她抬高，來日八成要成了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