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一年冬天格外冷,簡直讓我錯覺自己是不小心跟隨匈奴進入了北方,。這種天氣,,對于南方來講是致命的,,不但莊稼受不了,,人也會由于沒有儲備衣物而受苦,。從樂觀的角度考慮,鬧事的人倒也少了許多,。職任縣令的我得了清閑,,便窩在家里思考來年莊稼的問題,,徐福就是在這個時候踏進了我家的門,。
徐福,徐君房,,按他說法是個游行醫(yī),,祖上在吳國當御醫(yī)。他得知我們是吳王夫差的后人后十分激動,,我父親也(盡其所能)熱情地款待了他,。父親總是喜歡在酒后向別人宣揚祖上的豐功偉績,并慨嘆自己時運不濟,。祖父在世時也會講,,但講先周時泰伯如何用巫術(shù)造福于人居多。而父親卻喜歡講夫差,,仿佛他就像夫差一樣因為一時失察被自己完全瞧不上的越國勾踐打敗,。托他的福,導(dǎo)致我對夫差從一開始就抱有偏見,到是暗中欽佩起忍辱負重的勾踐來,。反正吳越都已不在,,后人早沒有義務(wù)為先人的陳年老帳打抱不平了。
徐福長我十來歲,,比筵年長將近二十歲,,和我們相處起來卻像同輩人,沒有一點架子,。所以筵和他特別親近,,不但打獵總叫上他,平日也經(jīng)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偶爾甚至?xí)匾归L談,。我和徐福也會閑聊,但是閑聊歸閑聊,,他說的話我卻一概不信,。畢竟他在教導(dǎo)我父親治療頭痛時提到了「煉丹」一詞,身份自然遠不只是游行醫(yī)那么簡單,。對于此事,,我曾經(jīng)旁敲側(cè)擊地問過他。他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表示自己學(xué)過幾日鬼谷,,因此涉及過食用丹藥延壽之術(shù),。
這種含糊的做派,真是像極了我對「方士」的印象:一切都說得不清不楚,,是因為他們本身就不清不楚,。我絕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只為我還記得自己「巫的血統(tǒng)」,。
巫的由來,,要追溯到遠古時代。那時的巫祝只是負責(zé)祈福和祭祀的職業(yè),,沒有血統(tǒng)之稱,,只能憑借單方面的祈禱妄圖獲得上天的恩寵,無法與天地交流,。巫的血統(tǒng)在陶唐時代出現(xiàn),,商周時走向沒落。到了商末,,純血的巫大抵分為兩派:一派隨周文王輔政治國,;另一派跟隨文王的叔伯——泰伯以及仲雍在荊蠻之地拓土,建立了我們所在的吳國,;還有其他少數(shù)隱于山野或市朝,,后逐漸湮沒于浩淼世俗之中,。以前那些古老的祭祀傳統(tǒng),對耽于長遠的人來說過于繁瑣,,而今也只能在一些偏遠的邊塞小國或村落才能見到,。
巫的血統(tǒng),能洞悉萬物,,通鬼神,,辨妖物,是由天地靈氣孕育而生,,也要靠天地靈氣延續(xù),,否則就會慢慢消亡。自古以來,,從初代「后稷棄」開始,,凡能力強盛者,均以務(wù)農(nóng)為主業(yè),。隨著大多數(shù)家族遠離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巫的能力也漸漸衰退。以煉丹聞名的方士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近些年來由于得到始皇帝的重用,,變得備受歡迎。
巫和方士之間的過節(jié)歷來就有,。對于代代相傳的巫來說,,方士的存在,是對自己的侮辱,。從古至今,,巫都是以驅(qū)鬼降妖造福萬民為目的,憑借戒律嚴格的巫舞和祈禱將心愿傳達給上天,,很少去主動召喚什么,。而方士的降神陣法往往設(shè)置得毫無忌諱,招致來的魑魅魍魎,,即使能靠一時欺瞞世人哄得錢財,,最終也只會平添困擾,。
懷著對徐福身份的芥蒂,,又過了幾日,出事的那天是一個意外回溫的日子,。這種日子筵必定要出門打獵,,因此我在宅院門口遇到他時,對他那身打扮毫不驚訝:蓬亂的頭發(fā)被一條發(fā)帶草草系在腦后,,獸皮制成的衣服以匪夷所思的形式披在身上,,同樣是用獸皮做出來的箭囊歪歪斜斜地掛在肩上,,莫名和衣服融為了一體……然而,強壯的身軀和眉宇間的英氣卻是無論怎樣邋遢的打扮都遮蓋不住,。與之相稱的,,這副身體中蘊含的驚人力氣,也足以讓見過的人,,永遠不想成為他的對手,。想當初百越叛亂時,很多番兵都吃過他的苦頭,。連號稱百越頭號悍將的梅鋗,,也多次夸贊過他的武藝。我?guī)腕巯驀矣戇^賞,,希望能為他賺個一官半職,。可惜那時朝廷為始皇出巡的事忙壞了,,只是口頭褒獎了下就再無音訊,。也罷,我這個一時半刻都閑不住的弟弟,,若讓他像我一樣去處理乏味的公事,,只怕會要了他的命吧。
“哥,,你看到君房兄了嗎,?”筵見到我后,當先一句就這樣問道,。
我將視線從他那身過分引人注目的衣服上移開,,搖頭道:“不是和你一起去打獵了嗎?”
“是呀,!”他有些氣惱地搔了搔頭,,很明顯心神不定,“可是一回來就不見了,,我去他屋里找……”話說到一半?yún)s又噎了回去,,一副很難辦的樣子。
我一向很有耐心,,靜等他把話說完,。筵向左右瞟了一眼,忽然湊到我耳邊,,悄聲說道:“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我不解,。
“看到只有你能看到的那些東西,,一團霧氣里飄著個人,!”
我聞言皺起了眉,他卻是一臉信誓旦旦,。巫的血統(tǒng)一向少見,,即使在純血的巫祝家族里,也不是每代都有,。一代有兩個,,更是幾百年來都沒聽說過了。況且他自小在這方面就沒展現(xiàn)出過絲毫特質(zhì),,怎么會說看見就能看見,。筵從來不會說謊,他看到的應(yīng)當不是鬼魅,,而是一個靈力十足的妖物,。可但凡有妖要闖進府邸,,周圍的結(jié)界絕不可能無聲無息……
我心跳得有些劇烈,。結(jié)論可想而知:有人在宅內(nèi)煉成了妖!
這個人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