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夜,。屋檐下打落的雨滴濺到青石板上,，滴滴答答,，更顯院子里一片靜謐,。這樣的天氣,，最是好眠,。到了天剛敞亮,，突然就變得傾盆而下,。江南煙雨,，便是又急又密,，也如天青色的潑墨畫，氤氳淼淼,。

　　使人支起窗戶,，姜瑗抱著被子跪坐軟榻，望著中庭灰蒙蒙的天空,，不禁猜想,。

　　落雨的日子,，那人還會來么？

　　直到晌午將至,，一頂?shù)迩嗌涋I抬到花廳門口,。與內(nèi)宅女眷一道侯在廊下，站在一眾男子身后的姜瑗,，終是見得聞名天下趙國公府世子,，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物。

　　轎門口打著油紙傘的文士,，躬身撩起幕簾,，便見里邊那男子低低埋著頭，彎腰跨出門來,。另一邊侍從撐起油傘,，一襲狐裘大氅，著墨色皂靴的男人抖一抖下擺,，去了上面沾染的雨水,，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男子劍眉英挺,，鳳眼狹長,，眼角微挑。鼻梁高而挺拔,，嘴唇極薄,，五官深邃。尤其一雙眼眸,，襯著漫天的雨簾,，只叫姜瑗想起東墻角那口古井，看著就引人沉溺其中,。

　　來人剛在石階下站定,，郡守大人已領(lǐng)著府上幾位爺，客氣迎了上去,。

　　管大人有言在先,，不可在正門外興師動眾，招搖太過,。只當(dāng)一般賓客登門款待即可,。便是如此，郡守府上下也早早拾掇,，裝扮一新,，焦躁中足足等候兩個(gè)時(shí)辰有余。

　　那人微微頷首，拾階而上,。只他一人立在廊下，已如皎皎明月,，周身鍍了層光彩,，四下生輝。如斯風(fēng)姿毓秀,，絕世無匹,。

　　男子抬手，除去氅衣遞給近侍,。里間一襲玄色素袍,，墨玉腰帶。衣袂隨他動作帶起,，身上便有淡淡冷香傳來,，與他神情間清冷，相得益彰,。

　　分明還是個(gè)少年郎,，氣度卻超然卓絕，令人望而生畏,。

　　起初震驚過后,，許氏收斂心神，領(lǐng)著眾人緊跟著叩拜下去,。行了世族間最莊重的大禮,。

　　姜瑗雙手抵在額前，深深跪伏著,。陰雨天外間石板透著冰涼,，膝蓋挨著，絲絲縷縷都是寒意,。

　　垂首前一剎,，她眼中只剩他腳下繡工精致的皂靴。這是第一次,，姜瑗切身體會到,，名為“權(quán)貴”的大山，重重壓在她肩頭,，半分不容抵抗,。

　　顧衍眸光一掃，視線落在許氏右手邊第二人身上,。女子髻上一支珠釵,，長長的流蘇墜到鬢間，正與翡翠耳珰兩相輝映。身形嬌小,，背脊繃直,。靜靜匍匐著，兩側(cè)湘妃色袖幅灑開,，鋪在地上,，襯得女子露在頸后的一截肌膚瑩白如玉。

　　靜看她片刻,，收回目光,，淡淡叫了起。

　　“夫人無需這般拘謹(jǐn),?！?p>　　男子嗓音略微沙啞，說話時(shí)候目光清明,，正正看著人,，話雖冷清，卻不顯得有何失禮之處,。便是帶著諭令的口吻,，由他說來，也是理當(dāng)如此,。

　　領(lǐng)命站起身來,，姜瑗兩手扣在身前，低低垂著眼瞼,，目光只落在他華服下擺,，片刻不離。

　　渭水以北,，名門望族稱當(dāng)家主母做夫人,。江南一地，卻是更多沿襲前朝舊俗,，喚一聲太太,。

　　此人家學(xué)淵源，必當(dāng)知曉其中差別,。然則身在異鄉(xiāng),，依舊不肯入鄉(xiāng)隨俗，遵照江南禮制,，可見不是個(gè)肯為外物屈就,，好說話的。

　　這時(shí)候,，輪不到府上姑娘在國公府世子跟前擅自插話,，都是許氏挨個(gè)兒指著,，點(diǎn)到誰上前，便又是規(guī)規(guī)矩矩,，屈膝福一福禮,。多的話，世子不開口,，姑娘家絕不可搶先出頭,。

　　如此氣氛沉悶相互見過，許氏便叫陶媽媽領(lǐng)著她們到后堂回避,。姜瑗提著裙裾，轉(zhuǎn)身剎那,，眼角瞥見那人驟然向她看來,，眼中喜怒不辨，只一雙眸子黝黑清厲,。

　　或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場面,，去往后堂路上，幾人都顯出有幾分沉默,。三姑娘姜芝撫著心口,，臉色不大好。額頭密密出了層細(xì)汗,，這會兒正遮掩著,，捂了帕子輕輕擦拭。顯是見了這位年紀(jì)輕輕,，卻派頭極大的國公府世子,，嚇得不輕。

　　姜柔輕呼口氣,，踱到姜瑗身邊,，拉拉她衣袖，一副劫后余生的輕快,?！捌呙妹茫讲拍侨?，好生可怕,。”倒不是他面目可憎,，而是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眼看去只剩敬畏。

　　姜瑗扯扯嘴角,，笑得勉強(qiáng),。

　　是嚇人,。更嚇人的還在后頭。

　　正要掙脫姜柔拉扯,，卻聽身后一聲嬌呼,，卻是九姑娘姜冉，一不當(dāng)心腳下磕絆,，險(xiǎn)些撞倒一旁擺著的珊瑚盆景,。幸而她身邊丫鬟伶俐，趕忙扶住了人,。

　　“今日有貴客在,，姑娘還是警醒些的好?！碧諎寢尣粣傰酒鹈碱^,，對上九姑娘驚惶無措的眼睛，無奈搖了搖頭,。

　　這個(gè)府上最小的姑娘,，年方七歲，難怪受不住世子周身貴氣,。在陶媽媽看來,，府上也就七姑娘沒見張惶，很是替太太掙了臉面,。

　　卻不知這是七姑娘自家事自家清楚,。事到臨頭，她也只能聽?wèi){對方差遣,，早些了結(jié)這樁麻煩,。

　　筵席擺在正廳，中間立了花鳥錦屏,。前邊賓主盡歡,，推杯換盞。有府上請來的樂師撫琴助興,。彈奏的琴曲很是雅致,，偶有燕京小調(diào)，可見許氏花費(fèi)了不少心思,。

　　后堂許氏帶著幾位姑娘圍坐一席,，各自身后站著婢子。與前邊不同,，席上很是安靜,，偶有湯匙碰在碗邊上的脆響。

　　姜瑗正夾了筷子翡翠玉碗,，便聽前面停了鼓樂,，有說話聲傳來,。

　　“在下得聞府上幾位爺俱是在書院求學(xué)。卻不知是哪間書院,？”宴席過半,，管旭執(zhí)起酒盞，狀似不經(jīng)意閑話家常,。

　　姜大人聞言向另一桌看去,。大爺姜楠，二爺姜昱,，俱是一表人才,，落落大方。只角落里坐著的庶出三爺姜果,，因著才不久染了風(fēng)寒,，顯得有些形銷骨立，面色不佳,。

　　“說來慚愧,，也就勉強(qiáng)入了西城門外香山書院,。還是掌院大人看在家中老父面上,，才收下這幾個(gè)不成器的?！?p>　　姜大人話說得謙遜,，目光落在姜楠姜昱身上，隱隱有著欣慰,。

　　管旭拿起擱在手邊的折扇,，在手心輕輕敲了敲?；仡^看一眼上首一直少有說話的世子,。只見這位一如既往，滴酒不沾,。只捧了杯清茶,，見他看來，極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姜大人不知這主仆二人是何用意,。正暗自揣摩，卻見管大人和顏悅色,，笑著沖他說道,。

　　“香山書院在冀州地界，尚算有些名望,?？梢旁谕忾g,，卻也聲名不顯。在下恰有一弟子,，正在麓山官學(xué)講學(xué),。觀府上幾位爺，俱是儀表堂堂,，腹有詩書之人,，該是可堪造就。再者,，麓山官學(xué)亦收女子教養(yǎng),。里面幾位大家，俱是人品出眾,，到了年歲宮中放出的文書女官,。若然姜大人不嫌棄，在下倒起了愛才之心,，可為貴府書信一封,，權(quán)作舉薦?！?p>　　言罷展開折扇,，放身前晃一晃，耐心等他回復(fù),。

　　既拋出麓山官學(xué),，也不怕這姜和，區(qū)區(qū)一郡郡守,，會糊涂得不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