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探視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下了一日一夜才止,。雪停之后,,杜家村便幾乎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小村落。然而寧綰朱卻與村里的孩子們一起好生玩了幾日,,塑雪人,,打雪仗……從村旁經(jīng)過的小河也完全被凍住了,從冰面上可以清楚地見到冰面下悠游自在的游魚,。孩子們便在冰面上鑿了洞,,放了釣線下去,,竟還真的捉到了幾條小毛魚兒,。
寧綰朱與小伙伴們一起玩鬧了幾日,,幾乎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她努力令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失望的事情,,不聞不問的父親,、暗中相逼的庶母、冰冷疏離的繼母……這一世她并不想刻意爭取什么,,也不想再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建筑在別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上,。
她跟著杜爺爺學(xué)習(xí)烙畫這段時間以來,腦子里那個想法變得根深蒂固——今生,,她希望成為一名烙畫師,,將來哪怕不借助家族的力量,也能夠自己養(yǎng)活自己,。同時,,也令幾近失傳的烙畫手藝傳承延續(xù)下去。
這么想著,,寧綰朱一邊看著村中嬉戲玩耍的孩子,,一邊摸出了一小片木板,取出了一枝炭筆,,粗粗地在木板上勾勒出一幅冬日孩童雪中玩樂嬉戲的場景,。這也是杜老漢所教她的——烙畫的第一步,是做到心中有畫,,當(dāng)然將心中所畫的大致輪廓,,整體的構(gòu)圖與布局,用炭筆描出來,,這是烙畫的起手勢,。接下來,便是將這事先打好草稿的木片帶到屋中,,開始用烙筆將每個細(xì)部一點(diǎn)點(diǎn)地畫出來,。這之后便是水磨功夫,可就費(fèi)事了,。
寧綰朱所用的木片也是杜爺爺專門給她做的,,供她練習(xí)。寧大勇見到寧綰朱需要用這樣一片一片的木板,,私底下便準(zhǔn)備了好多,,偷偷地給寧綰朱送來好多。寧綰朱這時看著手中的木片,,想起寧大勇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更多的,是暗暗感激,。
這時候村口奔進(jìn)來幾個人,,道:“路通了,路通了??!”
前幾日的大雪,令杜家村通往南陽城那唯一一條可以走大車的山道被封上了,。直到今日,,天氣稍稍回暖,路上的冰雪融化了些,,南陽府又使人專程清掃,,終于使大車能通行了。
寧綰朱起身看向村口,,只見一座有寧家標(biāo)記的大車,,從村口經(jīng)過,卻沒有停留,,沿著大路往正南方向去了,。有個人從大車上跳下來,往寧家莊子那頭奔去,。
寧綰朱不為所動,,繼續(xù)在她用來練習(xí)的小木片上用木炭涂涂畫畫。倒是過了一會兒,,墨蘭從寧家莊子里奔出來,,激動萬分地喊:“小姐、小姐,,二爺過來了……您的父親,,二爺過來了!”
“哦,!”寧綰朱干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低頭繼續(xù)去用炭筆作畫。過杜家村而不入,,這樣的父親,,理他作甚。
墨蘭還沒有從她自己的那份狂喜之中恢復(fù)過來,,跟著說:“聽莊頭娘子說了,,二爺先去大爺那兒看看,之后便回咱們莊子上,。大娘們都在著急收拾屋子,,給二爺歇宿呢,!”
“哦!我曉得了,?!睂幘U朱這回頭都沒抬。
“呀,,小姐,那您怎么都不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若是這次能得了二爺?shù)那嘌郏蹅兙湍芑啬详柍侨チ??!蹦m興高采烈地說,仿佛已經(jīng)見到了寧府大院正在朝自己主仆敞開大門,。
“得了父親的青眼,,咱們就能回南陽城里去了?”寧綰朱反問了一句,。
墨蘭不解,,怔怔地望著寧綰朱有些冷漠的面孔。寧綰朱在心里嘆了口氣,,想起墨蘭還只是個八九歲的女孩兒,,在內(nèi)宅這些事情上,存著這么天真的指望,,原也并不出奇,。而寧綰朱卻曉得,只要自己真實(shí)的身份一日不重見天日,,那邵姨娘與寧絡(luò)紫母女就絕不會讓自己輕易地回到南陽寧府里,,更不會容許自己這樣容易地便親近父親寧裕。
然而對著墨蘭的滿眼期待,,寧綰朱覺得這番話又無法解釋給她聽,,只好改口笑笑道:“我知道了,今日莊子里一定很忙,,你且去將我的屋子好好收拾收拾,,再替我將那件新制的湖綠湘裙取出來。我晚間好穿,?!?p> 墨蘭一聽,滿心歡喜,,以為自家小姐已經(jīng)聽進(jìn)了勸,,連忙應(yīng)了,,奔回莊子里去。
而寧綰朱,,嘆了一口氣,,繼續(xù)靜靜地在她的小木片上用炭筆打著些草稿。木片狹小,,寧綰朱畫滿一幅,,便換過一片。她的筆下,,繪著冬日里鄉(xiāng)間兒童嬉戲的各種情形,,她想著要是能畫上一百個孩童,回頭請杜爺爺幫忙,,讓她能畫上一幅大幅的作品,,就叫做《冬日百嬉圖》,一定很有意思,。
畫著畫著,,她突然想到,為什么不將自己也畫進(jìn)圖畫里去么,?
想到這里,,寧綰朱取出一片沒有用過的小木片,開始在上面打稿,。她打算畫一個背對著觀者的小女娃,,手中拿著炭筆與畫片,坐在一邊,,靜靜地自己畫畫,。剛剛描了一個大致的輪廓,突然村口那邊,,有大車過來的聲音,。
寧綰朱畫得專心致志,并沒有去理會,。然而身后的雪地上響起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停在了自己身后,。
“小姑娘,,這些都是你畫的?”來人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但是卻悅耳動聽,。寧綰朱不用回頭,都能知道是誰此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她的心被“小姑娘”三個字刺痛了,,不愿意回過頭來,,只背對著來人,“嗯”了一聲,。
那人蹲下來,,翻看寧綰朱放在身旁,小木片上的畫稿,,一邊翻看一邊說:“畫得不錯?。 ?p> 寧綰朱依舊不為所動,。
那人終于忍不住起身,,探頭過來看她手中正在描著的畫稿,一見之下,,來人便覺得很是出奇,,問:“小姑娘,,你是打算把自己也畫進(jìn)畫兒里去么,?真是好想法、好新奇??!”他連說了兩遍,寧綰朱卻全無反應(yīng),。
來人正覺得出奇,,卻見到寧綰朱身前手中的小木片上,打上了兩點(diǎn)水滴,。而寧綰朱這時恰好轉(zhuǎn)過身,,抬起頭來,一雙滿含著淚水的大眼睛盯著來人,。
這人正是寧裕,。
寧裕見到面前的小女娃,吃了一驚,,道:“絡(luò)紫,,怎么是你?”他這話一出口,,面前的小女娃眼中更是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寧裕登時心疼了——面前的這個小女孩,雖說只是個小小的庶女,,可無論如何,,都是他自己血脈的延續(xù)。而他竟一直對這個女兒不聞不問,,剛剛見到這個女兒小小的身影,,自己竟然認(rèn)不出來,。
寧裕慌亂地在懷里掏著帕子,,想將寧綰朱那張瓷白的小臉上,,滾滾而落的淚水擦去??墒撬偷揭话?,突然愣住了。他看著寧綰朱的面孔,,悄聲說:“孩子,,你怎么這樣像云疏!”云疏不是別人,,正是寧綰朱那早逝的生母的名字,。
寧綰朱聽了,低頭下去,,好不容易忍住了淚意,,這才抬起頭來,輕聲喚了一聲:“父親,!”只見寧裕癡癡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面孔出神,,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愛憐之意。
寧綰朱前世與父親寧裕的關(guān)系,,并不算太好,,可也不算特別親近。她重生以來這些日子,,再想起父親寧裕,,心情總是很復(fù)雜。前世里,,生母邵氏過世剛滿一年,,父親便續(xù)娶了繼母晏氏。那時她自己甚至都還沒有除了邵氏的孝,。前世邵姨娘早逝,,她對邵姨娘沒有多少印象。然而這一世,,寧綰朱難免又因著邵姨娘的步步緊逼,,而對父親產(chǎn)生了怨懟之情。既然娶了生母,,為何又再娶姨娘,,難道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嗎,?
寧裕見了寧綰朱的神情,,心里像是化了一樣,伸手去握住了寧綰朱的小手,,對她說:“絡(luò)紫,,冷了吧!走,,爹帶你回去莊子里,,爹帶了不少野味過來,晚間咱們吃炙鹿肉,!”
誰知寧綰朱突然將手從寧裕的手里使勁抽出來,。
寧裕大吃了一驚,道:“絡(luò)紫,,怎么了,?”他不曉得眼前的小孩只是在為父親稱呼錯了她的名字而生氣。
寧綰朱暗自嘆了一口氣,,難道說,,父親是不知者不怪么,可是若不是寧裕這些年來疏于關(guān)心,,自己這個好端端的嫡長女,,怎地又會令人有可乘之機(jī),,使了這掉包計,?
可是此刻,她既不能責(zé)怪父親,,也不能馬上將真相一股腦都說出來,。時機(jī)還不到,她若是說得早了,,父親追究起來,,她拿不出對己有利的證據(jù),便是徒然打草驚蛇,,令對方有了準(zhǔn)備,。
寧綰朱見到寧裕面上錯愕的神情,心中稍稍一軟,,突然有了主意,。她伸手將臉上的淚水抹了抹,沖著父親笑了笑,,跟著將手里用來作畫的小木片揚(yáng)了起來,,脆生生地道:“父親,我將您也畫到這畫兒里好不好,?”
寧裕奇道:“我,?要我怎么做,?”說著便立起身,雙眼望著寧綰朱,,似乎在詢問自己該當(dāng)怎樣做,,才能配合寧綰朱作畫。
這回輪到寧綰朱吃驚了,,印象中,,父親并沒有那么好說話,而前世自己在父親面前,,也總是拘謹(jǐn)?shù)臅r候多,,父女二人很少會這樣的親近。
可是她很快就省了過來,,拽拽父親的衣角,,示意他背過身子去站好,自己則在手中的小木片上,,用炭筆勾勾畫畫,,不一會兒,畫面上那坐著畫畫的小姑娘身邊,,便多了一位背手而立的壯年男子,。雖然只是粗粗幾筆勾勒,可卻能看出那男子正俯身垂首,,關(guān)愛地看著小姑娘手中的畫兒,。而那小姑娘的背影,被寧綰朱改了幾筆,,變得稍稍揚(yáng)起頭來,,好像在向父親撒嬌,討父親的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