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郊外寫生
到了山間的一塊坡地,,寧家前頭的軟轎便停了下來,。晏氏覺得這里風(fēng)景很是不錯,,眾人紛紛附和,,便將事先備好的帳幔都取出來,,鋪在地上,。過來的人中,女眷與孩子坐了一席,,晏長生與曹世鈞兩個大男孩坐了一席,。其余下人都在旁邊候著,。
這一日是寒食節(jié),,按照習(xí)俗是動不得灶火,只吃冷食,。寧家莊子上昨日一日,,已經(jīng)蒸制了不少米糕,另外事先準(zhǔn)備好了寒食粥和寒食面,。寧綰朱坐得離晏氏和邵姨娘都是遠遠的,,自行吃完她面前的食物,便站起來,,在坡地上走了幾步,,極目眺望。
遠遠的,,伏牛山的主脈,,清晰可見,,郁郁蔥蔥,。
寧綰朱又往前走上幾步,只聽前面有人說話,,卻是晏長生與曹世鈞兩個少年,。她聽見晏長生說話,,便退了回來,,但沒曾想,腳步聲卻被晏長生聽見了,。晏長生轉(zhuǎn)過臉來,,緊緊地盯著寧綰朱的背影,。而寧綰朱只覺得有一道灼灼的目光過來,,她曉得是晏長生表兄,,而且這位表兄,,只怕對寧家后院里頭,自己與寧絡(luò)紫的事情起了疑心,。
這會兒寧家人多,又是當(dāng)著晏氏的面,,寧綰朱可不想與晏長生有什么交集,。她退了回來,又坐在了席面?zhèn)让?,只是靜坐著頗無趣,,寧綰朱心中一動,便叫墨梅將她事先準(zhǔn)備好的“畫片”和炭筆拿出來,。
寧綰朱決定先拍一記晏氏的馬屁,,便在一片木片上用炭筆勾勒了晏氏與兩個弟弟一起踏青春游的情形。畫面上,,晏氏坐在一邊,,慈愛地偏過頭來,看著寧家兩個雙胞胎兒子,,在草地上嬉戲,。
寧綰朱正專心地用炭筆在“畫片”上涂涂畫畫,冷不丁一個小腦袋探了過來,。
“二姐姐——”眼前的小奶娃揚著一張小臉,,對寧綰朱說:“你在畫什么,給景清看看好不好,?”
寧綰朱噓了一口氣,,和前世里一樣,她實在是分不出寧景清和寧景和這對雙胞胎兄弟倆,。眼前大弟弟自報家門,,是再好不過了!
“景清先等等啊,,姐姐還有兩筆……好了,,你看看吧!”
寧綰朱將手中的“畫片”遞給寧景清,,上面是她用炭筆匆匆畫就的晏氏與寧家二子的“親子嬉玩圖”,。她最近悟出一些道理,如果她作畫之時,,一邊作畫,,一邊醞釀著些情感,將這份感情也畫到這畫中去,,她的畫便更能夠打動人——所謂感同身受便是說的這個,,本來她的畫只是容易叫人記住,但若畫時她這個畫者帶了情緒,,便很容易令觀者也能體會到畫者的情緒,。
眼下她便努力讓自己帶了幾分柔情去畫兩個可愛的弟弟,跟著也帶了幾分敬畏,,去描繪繼母晏氏的背影,。寧綰朱倒是很希望這些情緒,能為晏氏所“體會”到,。
三歲的小娃娃寧景清抱著寧綰朱畫的畫,,很是高興,捧去和弟弟寧景和一起看,。兩人一邊看,,一邊沖著母親晏氏嘻嘻而笑。
晏氏見了,,也湊過去看,見了那畫片上的畫兒,,眉眼登時都柔和起來,。她笑盈盈地望著低頭繼續(xù)作畫的寧綰朱說:“二小姐,咱們二爺上京之前確實提起過,,說你在繪畫一道之上,,很是有些天賦。他原是很想將你接回南陽,,找些烙畫的高手教你,。可是南陽城中也未必能尋到合適的人選……”
晏氏在這邊說著,,稍遠處的晏長生卻聽見了,。他驚奇地道:“寧家二表妹竟然要學(xué)烙畫之技?”也難怪他吃驚,,這南陽烙畫之技所會的人極少,,已是日漸式微的一門手藝,,突然親戚家里一名小小女童要學(xué)這門手藝,晏長生覺得意外也是在所難免,。
豈知旁邊曹世鈞說:“二小姐的烙畫技法,,小生已經(jīng)見識過了,當(dāng)真神乎其技,?!?p> 晏長生雙眉一揚,終于開始覺得這個庶出的表妹有些不大尋常,,他還有些不大相信,,又略有些夸張地問了一句:“當(dāng)真?”
曹世鈞覺得晏長生有懷疑自己的意思,,當(dāng)下面子上有點過不去,,很是嚴(yán)肅地說:“是,舍妹親眼見過寧二小姐的烙畫之技,,還有一度想學(xué)來著,。晏兄若是不相信,下次等舍妹過來,,晏兄不妨也問問舍妹,。”
這些輪到晏長生面上掛不住了,,連忙向曹世鈞道歉,,聲明自己不是那個意思。曹世鈞哪里會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只微笑地說:“舍妹與寧二小姐十分熟識,,她所說的,想必是了,?!辈粫缘脼槭裁矗苁棱x故意沒有提起寧綰朱早先贈筆一事,,似乎覺得晏長生總是盯著寧綰朱問長問短,,有些怪異。
晏長生“哦”了一聲,,不再向曹世鈞求證,,而是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寧綰朱,。
寧綰朱聽見了晏氏的夸獎,,早已起身向晏氏行禮謝過。晏氏揮手道:“你接著畫你的,,夸你的,,你又不是當(dāng)不起,。”這個庶女對自己越恭敬,,晏氏心里便越舒服,。
寧綰朱這才重又坐下來,抽出一片畫片,,低頭繼續(xù)細細地畫著,,還不時地抬頭起來看看眾人,似乎在取眼前的景色入畫,。
寧絡(luò)紫這時候?qū)嵲谑前崔嗖蛔?,悄悄繞到了寧綰朱的身后,探頭探腦地去看寧綰朱在畫什么,??戳艘粫海瑢幗j(luò)紫尖聲尖氣地說:“我當(dāng)二妹妹在畫什么,,原來竟然是在畫晏家表哥——真是好不害臊,!”
聽了這話,在場的眾人都將眉頭皺了起來,。
寧綰朱頭也沒抬,,心里暗暗地道,我的好絡(luò)紫啊,,你重生的日子比我久吧,,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么?她眼下還只是個七歲上下的女童,,而晏長生是一個她只見過一面的十余歲少年,,這樣年紀(jì)的孩子之間,互有好感或許可能,,然而私有情弊,,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當(dāng)然,,寧絡(luò)紫最關(guān)鍵的失誤,是誤判了晏氏對此事的態(tài)度,。
晏氏昨日在堂屋里將大家伙兒一通好訓(xùn),,說什么名聲婦德之類,然而歸根到底,,發(fā)作的是寧絡(luò)紫不經(jīng)過她晏氏,,擅自克扣給寧綰朱的東西這件事。晏氏不過是借題發(fā)揮而已,,這一點晏氏自己也說得很清楚,,并不是真的在指責(zé)寧綰朱與常世寧私相授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晏長生是晏氏最鐘愛的侄子,,若是將晏長生與寧家一個小小的庶女扯到一起,,可以試想晏氏是什么反應(yīng)。
果然晏氏面上多云轉(zhuǎn)陰,,卻忍住了還沒有發(fā)作,。
“哈哈——”晏長生卻長聲笑著,出言為寧綰朱解圍,,“二妹妹竟然有興致將我入畫,,與姑母和表弟們畫做一處,這我可卻之不恭,?!闭f著,大袖一揮,,過來寧綰朱這邊,,作勢要欣賞寧綰朱手中的畫。
寧綰朱得了晏長生的提醒,,細聲細氣地對寧絡(luò)紫說:“我這畫都是底稿,,回頭拼成大幅的,大家就都畫在一處,。大姐姐,,我可有做錯什么么?”
寧絡(luò)紫登時被一噎,。
她又探頭看了看寧綰朱手中的畫,,道:“不好,畫得一點都不像……”說著劈手便奪過那畫片,,本來想一撕了之的,,拿到手里才發(fā)現(xiàn)是一爿薄薄的木片,撕之不去,。寧絡(luò)紫只好遠遠地朝草叢之中一扔,。
寧綰朱這時候爬起身,一邊去草叢之中尋她的畫片,,一邊嗚嗚咽咽地說:“大姐姐,,若是一點也不像,那你剛才怎么又一口就喝破,,我畫的是晏家表哥呢,?”
她這話說得含含糊糊的,聲調(diào)也不高,可是眾人都聽在耳中,,都覺得頗有些道理,。寧絡(luò)紫很明顯就是在針對寧綰朱,而且態(tài)度很是跋扈蠻橫,。晏氏見了,,很是不高興,遠遠地給金媽媽使了個眼色,。
這時候,,寧綰朱還沒有將她的畫片取回來,有個人卻占了先,,搶在她前面,,手一探,將草叢之中的畫片取到手,。
那人正是晏長生,,他看著寧綰朱,嘴角似乎帶著一絲嘲笑,。似乎在說,,你不是說你是寧家的嫡長女么?怎么剛剛那聲“大姐姐”叫得這樣自然親熱,?
他壓低了聲音,,用別人聽不到的音量說:“我不喜歡表里不一的人?!彼p目灼灼,,饒有興味地看著寧綰朱。
寧綰朱一哂,,連解釋的興趣都沒有,。
晏長生舉起他手中的畫片,定睛細看,,卻突然怔住了,。
他手中的畫片上,用炭筆粗粗地描著一名少年的側(cè)影,,雖然細節(jié)并不清楚,,可是卻極傳神,晏長生一見便知道是他自己——只見那少年立在一處山坡上,,極目遠眺,,望著眼前起伏的山巒。
晏長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看著這幅簡單的畫面,竟然思緒萬千,,胸中似乎涌動著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比對著畫中的“自己”,,所面對著的那份景致——
只見伏牛山,,峰巒疊嶂,氣象萬千,,一道道山脈遠遠地延伸開去,,似乎通向更大的世界。
一時間,,那些古時圣賢所說過的話,,都涌進了晏長生的心里——大義、公理,、天道……晏長生在這畫中,,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未來,他應(yīng)該去更闊大的天地之間投射自己的影子,。
然而這山巒之中,,又隱隱地蘊藏著驚風(fēng)疾雨和不可知的風(fēng)險,似乎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思緒萬千之際,晏長生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看向眼前的小女孩,,這些,,竟是眼前這個身份不明的寧家小姑娘所想要在畫中所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