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號線

　　地鐵的轟鳴在幽深的隧道中回蕩,，低沉的震動仿佛巨獸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艾心的胸腔。車廂內(nèi)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擁擠,，空氣污濁,，混合著汗液的咸腥,、廉價香水的刺鼻以及快餐殘留的油膩氣味，讓她幾欲作嘔,。人聲鼎沸,，嘈雜的交談聲、尖銳的手機(jī)鈴聲,、嬰兒的啼哭聲，交織成一片混亂的聲浪,，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鉆進(jìn)她的耳朵，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

　　她感覺頭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只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她蜷縮在角落里,，身體緊緊地貼著冰冷的車廂壁，試圖尋找一絲安全感,。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無神,，仿佛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她就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任由這鋼鐵洪流裹挾著自己,，在黑暗的隧道中顛簸前行,，通往一個未知的、或許更加絕望的目的地,。

　　工作上的失利,，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曾經(jīng)的雄心壯志，在殘酷的現(xiàn)實(shí)面前,，被碾壓成齏粉,，隨風(fēng)飄散。她曾經(jīng)為了那份方案,，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查閱了大量的資料，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力求完美,。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最好，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被上司毫不留情地否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變成了徒勞,，像一個笑話，嘲笑著她的天真和無知,。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困獸,，被囚禁在這個冰冷的城市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希望,。高聳入云的鋼筋水泥建筑，像一堵堵冰冷的墻壁,，將她包圍,，讓她感到窒息。四周冷漠的面孔,，匆匆而過的腳步,，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存在，沒有人會關(guān)心她的痛苦,。

　　她就像一個幽靈,，游蕩在這個繁華而又冷漠的都市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找不到屬于自己的歸宿,。

　　“哎,！你看那個人！穿得什么玩意兒,！”尖銳刺耳的聲音,，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車廂里的喧囂,，狠狠地刺進(jìn)了艾心的心臟,。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豹紋緊身褲,，涂著夸張藍(lán)色眼影,，染著鮮艷粉色頭發(fā)的年輕女孩站在對面，正對著手機(jī)屏幕補(bǔ)妝,。

　　女孩的妝容濃艷,，衣著暴露，與周圍乘客的樸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站在女孩身邊的,，正是艾心的母親。她正指著女孩,，肆無忌憚地評頭論足,，聲音尖銳刺耳，表情夸張做作,，仿佛在演一出滑稽戲,。她全然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她的舞臺,，而她則是唯一的主角,。“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知羞恥,！穿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艾心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太了解母親的這個毛病了——喜歡在公共場合對陌生人評頭論足，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這突如其來的尷尬,，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像無數(shù)探照燈般聚焦在她身上,，讓她無地自容,。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燒得厲害，羞愧,、憤怒,、無助的情緒如同翻江倒海般在她心中激蕩，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緊緊咬住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自己，不讓眼淚奪眶而出,。她多希望自己能立刻消失,，或者時間能夠倒流，讓她回到幾分鐘前,，當(dāng)這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的時候,。

　　“媽，小聲點(diǎn)……”艾心幾乎用氣聲哀求著,，聲音細(xì)弱得幾乎被淹沒在周圍的嘈雜聲中,。她漲紅了臉，感覺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匯聚到她這里,，刺在她身上,。地鐵的晃動讓她更加不適，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來,。

　　然而，母親仿佛什么也沒聽到,，繼續(xù)高聲發(fā)表著她的“時尚見解”,，聲音里充滿了鄙夷和嘲諷?！艾F(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穿得花里胡哨的,，一點(diǎn)都不莊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還有那頭發(fā),，染得五顏六色的,，像個小流氓似的！”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對面的女孩臉上,。

　　艾心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羞恥感像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低下頭，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包,。

　　她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后就能回到那個平靜祥和的家，回到母親溫柔的懷抱,?？墒牵?，這并不是夢,。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就變了,，變得越來越尖酸刻薄,，越來越難以相處。

　　地鐵的廣播一遍遍地播報著到站信息,，每一聲都像一把錘子,，敲擊著艾心緊繃的神經(jīng)。她感覺時間過得無比緩慢,，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車廂里的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這個瑟瑟發(fā)抖的女孩,。

　　漫長的地鐵旅程終于結(jié)束。艾心拖著沉重的步伐,，機(jī)械地跟在母親身后走出了車站,。夜幕降臨，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芒,，將街道映照得一片蕭索,。路邊的店鋪大多已經(jīng)關(guān)門，只有幾家小吃攤還在營業(yè),，散發(fā)著油膩的香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霧霾,，夾雜著汽車尾氣的味道,，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回到逼仄的公寓,，一股熟悉的霉味撲面而來。母親徑直走進(jìn)廚房，開始準(zhǔn)備晚飯,。油煙機(jī)嗡嗡作響,，像一只巨大的蚊子，在艾心的耳邊嗡嗡作響,。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此起彼伏,，構(gòu)成了一曲嘈雜的交響樂，讓她更加心煩意亂,。

　　艾心換上拖鞋,，無力地癱倒在沙發(fā)上，任由疲憊吞噬著她的身心,。沙發(fā)套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上面沾滿了污漬，,，讓她感到一陣惡心,。她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但腦海中卻不斷浮現(xiàn)出令人沮喪的畫面,。

　　廚房里傳來的飯菜香味，并沒有讓她感到一絲溫暖,，反而讓她更加煩躁,。油煙味混合著變質(zhì)的心情，讓她感到一陣反胃,。她閉上眼睛,，試圖將那些煩心事拋諸腦后，但那些令人沮喪的畫面卻像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揮之不去,。上司冷漠的表情，同事的竊竊私語,，失敗的方案,，還有母親令她尷尬的尖酸刻薄的言語，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在她心頭反復(fù)切割,。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網(wǎng)上的蝴蝶，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逃脫命運(yùn)的束縛,。

　　“艾心，今天工作怎么樣??？”母親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帶著一絲敷衍的關(guān)切，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沒有抬頭,，艾心甚至能想象到母親此刻的模樣：系著油漬斑斑的圍裙，手里拿著鍋鏟,，一邊翻炒著菜,，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和她說話。

　　艾心沉默了片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努力壓抑著涌上喉頭的酸澀，才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不怎么樣,，媽……我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

　　這句話,，她幾乎每天都會重復(fù)，卻從未得到過真正的回應(yīng),。

　　母親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了出來,，放在簡陋的餐桌上。兩菜一湯：一盤炒青菜,，一盤番茄炒蛋,，還有一碗寡淡的紫菜蛋花湯。都是些家常菜,，曾經(jīng)是艾心父親最喜歡的,，但如今，她卻一點(diǎn)胃口也沒有,，看著油膩的菜湯,，只覺得反胃。

　　“先吃飯吧,，吃完再說,。”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或許是忙了一天的緣故,，又或許，只是單純地對艾心重復(fù)的抱怨感到厭煩,。

　　艾心機(jī)械地吃著飯,，如同嚼蠟一般，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像是吞咽著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母親則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安慰”著她,，說著那些她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真正聽進(jìn)去的話,。

　　“艾心啊，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工作慢慢來，總會好起來的……”母親的聲音像是老舊的留聲機(jī),，一遍遍重復(fù)著同樣的旋律,，沒有一絲變化，也沒有一絲真情實(shí)感,。

　　“媽知道你很努力,，也很優(yōu)秀，就是運(yùn)氣不太好……”這句話,，曾經(jīng)是艾心最大的動力,，如今卻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優(yōu)秀,？努力？如果真的優(yōu)秀努力,，為什么還會落到如此田地,？

　　“別想那么多，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真的會過去嗎？艾心不知道,，她只覺得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一絲希望。

　　這些曾經(jīng)讓她感到一絲安慰的話語,，如今卻像鋒利的刀片,，一下下割裂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她知道母親是關(guān)心她的,，至少在她的幻覺里,，母親是關(guān)心她的。但她卻無法感受到一絲溫暖,，反而覺得更加壓抑,，更加窒息。

　　吃完飯,，母親拿出一粒白色藥片,。“艾心,，該吃藥了,?！蹦赣H的手有些粗糙，布滿了細(xì)密的皺紋,，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艾心順從地接過藥片，吞了下去,。這藥片很小,，卻像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知道,，這是母親為了讓她能夠“睡個好覺”而準(zhǔn)備的。自從被診斷出患有失眠癥之后,，這些藥片就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每晚都被噩夢纏繞,，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扭曲的人臉，讓她驚恐萬分,。醒來后總是渾身無力,，頭痛欲裂，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一般,。

　　母親開始收拾碗筷,，廚房里傳來嘩嘩的水流聲，夾雜著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這曾經(jīng)是艾心最熟悉的家的聲音,，如今卻讓她感到莫名的煩躁。艾心坐在沙發(fā)上,，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逐漸模糊，藥物開始起作用了……

　　突然,，廚房里的聲音消失了,，只剩下令人不安的寂靜。

　　“媽,，怎么了,？”艾心嘟囔著，聲音含糊不清,。

　　一片死寂,，沒有人回應(yīng)。

　　艾心猛地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空無一人,，一片死寂。月光順著窗子爬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鬼魅的舞步?？諝庵袕浡还稍幃惖募澎o,，恐懼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她踉蹌著走到廚房,，發(fā)現(xiàn)廚房里空蕩蕩的,，水龍頭沒有關(guān),，水還在嘩嘩地流著，水池里積滿了水,，溢出來流到地上,，碗筷散落在水池里，沾滿了油污,，卻不見母親的身影,。

　　“媽！你在哪,？”艾心的聲音顫抖著,，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就在這時,，她看到餐桌上放著一張折疊的紙條，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顫抖著拿起紙條,，緩緩打開，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字跡：“你患有嚴(yán)重的精神分裂癥,，你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

　　艾心的腦海中轟然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她想起醫(yī)生曾經(jīng)說過的話,，那些她一直拒絕相信的話：

　　“你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你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醫(yī)生的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臟,。哈哈，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是她渴望母愛而編織出的虛幻世界,。她緊緊地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淚水無聲地滑落,，任由自己沉淪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