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海疆
北風(fēng)蕭索,,冬夜的海上,一輪明月映入粼粼波光中,,支離破碎地讓人心疼,,卻仍是瑩白皎潔,。
老船主捋了捋銀霜染就的長髯,指使著子侄著力劃了兩下,,將船系上了碼頭,,這才松了口氣。
渡口碼頭的青石大磚被踏得平滑如鏡,,更梆的聲響從遠(yuǎn)處傳來,,夜色中,連房屋的輪廓都看不分明,,只有一盞殘燈高懸桅上,,卻更顯昏暗,。
不一會兒,,雇主便出現(xiàn)了。
“怪事……居然是天朝人……”
老船主偷偷打量著客人的裝束,,低聲咕噥著,,心中卻是驚疑不定。
高麗素來仰慕天朝文化,,彼此遣使甚多,,通商之風(fēng)也極盛,若是平時有人返鄉(xiāng),,自然沒什么出奇,,可目前——
“聽說天朝正逢大亂,居然還有人要返回中土,?,!”
身旁的長子在他耳邊低語,聲音里滿是不可思議,。
老船主見客人已近,,便擺了擺手,示意兒子不要多話,,心中卻更添狐疑——
眼前這些人,,雖然衣著尋常,卻各個神光內(nèi)斂,氣度不凡,,就是京城的兩班老爺們(注),,也有所不及。
黑袍男子們紛紛登船,,在他們昂藏身影的扶持下,,一道嬌小人影也隨之飄然而上。
她戴著黑紗帷帽,,眉目模糊,,卻也只有十七八歲的光景,厚重的雪裘中,,有重染的錦繡絲緞露出,,她上船后不發(fā)一言,卻在即將起航時,,輕喚道:“且住,。”
眾目睽睽下,,她走近船弦,,伸手自發(fā)間一抽,烏黑的長發(fā)便隨之流瀉直下,,宛如生靈一般,,映出皎月的幽華。
她皓腕如雪,,手中持了一支九鳳金簪,,古雅絕美,在月光下映出玄奧的紋符,。
“今日既已義絕,,又何必睹物生笑……”
聲音幽幽,素手輕揚中,,那一道金簪化作一抹流光,,落入萬里碧波之中。
老船主的雙眼睜大,,見多識廣的他,,面色在瞬間變?yōu)閼K白,他輕顫著,,腳下一個踉蹌——
“阿爹,,你怎么了?,!”
“這是宮中之物……”
老人近乎呻吟地低喃道——
“看那簪子的紋路,,必定屬宮中貴人所有,!”
他渾身哆嗦著,被自己說出的“宮中”二字驚出滿頭冷汗來,。
船緩緩張帆,,在海浪的拍打下平緩前行,一輪明月高懸天中,,映得水色幽碧,,萬里浩淼。
“殿下,,已經(jīng)離開高麗境內(nèi)了,。”
沈浩恭謹(jǐn)?shù)氐驼Z道,。
斗篷下的女子臨風(fēng)佇立不語,,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良久,,直到沈浩要轉(zhuǎn)身告退,,才有一道女音幽幽而來——
“是姐姐派你們來的嗎?,!”
“當(dāng)啷”一聲,,沈浩手中的瓷盅落地,寂靜暗夜中,,仿佛因這一聲而悚然,,他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噴涌而出。
“主上……”
他輕輕的,,沉痛地念出敬稱,,眼中恨不能滴出血來,。
微微別轉(zhuǎn)頭,,他強忍住眼中的黯然,強笑道:“主上擔(dān)心殿下,,所以派我等前來接應(yīng),。”
“這一次,,真是遂她心意了啊……”
被稱為“殿下”的女子輕嘆一聲,,帶著微微的悵然和輕嘲,低聲笑道:“她素來不屑高麗李氏,,如今逢此大變,,還不知她要怎么笑我呢!”
沈浩一楞,,正要反駁,,卻聽一陣巨囂由遠(yuǎn)而來,,他抬頭一看,頓時臉色急變——
晴好無風(fēng)的夜空下,,平白掀起巨浪,,目之所及,方圓數(shù)里的整片海洋都四下滾沸了,,碧波萬頃中,,一艘巨船破浪疾來!
“還是追來了,,做事那么絕么……,!”
沈浩凝望著巨船上的大旗,心中已是大怒——
“高麗不過彈丸小國,,趁著我天朝內(nèi)亂,,竟敢如此猖狂——若有天朝水師在此,定叫他葬身魚腹,!”
那巨船急速靠近,,最上一層站著一個矮胖的金甲男子,得意地看著對方被撞得劇烈搖晃,,不禁哈哈大笑——
“你們這些中土盜賊,,竟敢與王妃私奔,還不束手就擒,!”
沈浩怒極反笑,,咬牙微笑道:“什么叫顛倒黑白,什么叫指鹿為馬,,在下今日算是見到了,!”
他提氣喝道:“萬歲受高麗王再三懇求,才以帝姬下嫁,,如今你們負(fù)義毀婚,,居然還千里追殺,欲置帝姬于死地——你們慣學(xué)中原禮儀,,卻與禽獸何異,?!”
他瞥了眼金甲男子,,恍然笑道:“原來是金大人,,怪不得這么窮追不舍,你是要斬盡殺絕,,才好讓你妹妹做王妃呢,!“
四周眾人打量著那矮胖的金大人,心中想象著他妹妹的尊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帶著譏諷,,卻也含著黯然悲涼——
若不是天朝有難,區(qū)區(qū)一個高麗國,,也敢如此放肆,,辱及帝姬嗎?
“一派胡言,!我妹妹溫婉謙恭,,乃是王大妃親自挑中的,天朝景淵帝卻非要把帝姬塞給我王——”
“住口??!”
沈浩森然大喝,他出身軍旅,,自有一種凜然殺氣,,那金大人頓時氣餒——
“萬歲本不愿將帝姬遠(yuǎn)嫁,若不是見兩人情投意合,,高麗王又親自跪求,,絕無應(yīng)允之理!”
他不屑與這等小人糾纏,,高聲喝道:“高麗王呢,?!叫他親自出來解釋,!”
“我王蒙王大妃慈訓(xùn),,已準(zhǔn)備選取名門閨秀大婚……”
金大人眉梢露出明顯喜色,哈哈大笑道:“前王妃與人私奔,,貞潔已玷,,若不肯回闕謝罪,只好將你們統(tǒng)統(tǒng)剿滅在此了,!”
他顯然很是忌憚沈浩這一眾人,,說完便退入艇中,兩船逐漸靠近,,便有無數(shù)箭石飛舞,。
“讓他們看看我天朝男兒的厲害!”
沈浩胸中一道隱秘的悲憤郁積,,恨不能發(fā),又逢上帝姬受辱,,心中怨恨更深,,他咬牙冷笑著,將所有怨圭都發(fā)泄在了高麗人身上,。
眾人高聲唱諾,,他們雖然人手不多,,卻是軍中精銳,一但出手,,幾乎可以一敵眾,。
沈浩一提真氣,掠空而落,,到了那巨船之上,,正要將金某人擒下,卻聽身后一陣驚呼——
“帝姬——??!”
他悚然回頭,卻見海面上有千萬條碧藍(lán)滟光交織暗涌,,轉(zhuǎn)瞬間,,巨浪狂卷,就象在原地升起了一堵黑墻似的,,一道巨大的黑影將帝姬卷入,,綿密的鱗片在月光下凜然生寒。
“是蛟龍?。,。 ?p> 被遺忘一旁的老船主顫抖著說道,,他全身已如篩糠一般,,簡直已萌死念。
蛟龍是海中惡獸,,平日里潛于深淵之中,,怎會平白出現(xiàn)?,!
一道尖細(xì)的聲音在耳畔響過——
“金大人,,要不是王大妃親自懇求,老身可不會跟你們這些莽夫行動……”
沈浩又驚又怒,,回身看去,,卻見一個黑衣老婦自艙中而出,口中吹著一支小笛,。
是那笛子將蛟龍引出的,!
“放開帝姬!”
沈浩縱身拔劍,,劍氣如長虹貫日,,凌厲絕塵。
老婦人桀桀怪笑著,,飛快后退,,竟也是身法詭異,。
兩人拆了幾招,沈浩無心戀戰(zhàn),,微瞥了一眼帝姬,,卻見她被蛟龍緊緊纏卷,正要被拖入海中,。
他閃身一縱,,退出戰(zhàn)團(tuán),想要上前營救,,無奈那孽障異常狡猾,,躲閃挪移之間,帝姬的面目逐漸被海水浸透,。
“接著,!”
沈浩情急之下,將自己的佩劍擲向帝姬,。
“刺它下頜?。 ?p> 帝姬伸手一接,,竟穩(wěn)穩(wěn)操在手中,。
她面紗被水浸透,隱隱露出雪白的面龐,,接了長劍,,卻不就刺,只是凄然而笑道:“沈大人,,你回去稟報姐姐,,此地清風(fēng)明月,又有碧波茫瀚,,實在是個好地方,,我生性愚鈍,怕是要與她永訣了,!”
“什么永訣,?!你可知道,,主上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嗎,?!”
沈浩嘶吼一聲,,滿腔的悲憤再也抑制不住,,如晴天霹靂一般震響了天地!
“什么,?,!”
帝姬緊握著那一柄長劍,黑眸緊縮為一點,,咬牙道——
“她,、死了?,!”
她低低道,,天地在這一瞬都化為靜止,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歸為黯淡,,片片碎裂,。
那蛟龍好似也感受到這道詭譎的氣氛,它低吼一聲,,正要將人拖往無底的深淵——
劍光突起,。
煙波萬頃中,一道白光沖天而起,,無上劍意所到之處,,水氣氤氳蒸騰,天幕之下仿佛有隕星暴裂——
隨著一道驚天動地的低吼,,帶著血污的蛟龍頭顱臨空落下,,血落如雨,一時將海面染成嫣紅,。
帝姬臨風(fēng)落下,,她手中輕提長劍,白衣勝雪,,翩然有如天人降臨——
她的面紗已經(jīng)掉落無蹤,,一張清秀雪白的面龐,并無乃姐的絕美風(fēng)姿,,卻有別樣的神韻,,動人心魄。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驚呆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灼然生輝,天地之間的光芒,,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浩呆呆看著,情不自禁的低喃喃道:“帝斬白蛇……“
她緩緩睜眼,,竟是一雙奇特已極的墨色重瞳——
“第一,,這是蛟獸,并不是真龍,所以不屬帝兆……”
“第二,,我并非是為情尋死,,而是根本沒有斬殺它的實力……這一下、只是一時發(fā)狂……”
“第三,,別叫我帝姬了……我叫,、寶錦,還有,,我暈血——”
聲音未落,,她突然墜落,重重地倒在船上,。
海上歸于寧靜,,清風(fēng)朗月之下,只剩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以及,,支離破碎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