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虞聽著倒不覺著奇怪，劉瑾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他是摸得透了?！霸趺凑f，不是致仕了,？難道還要下獄不成？還是那個罰米例,？”
“正是,！”林泮憤憤說道，“老夫還家不久,，還沒坐安穩(wěn)呢，前兩日京師又來詔諭,，罰米兩百石輸往邊塞,。兩百石！那便是上百兩銀子,。不是自夸,，老夫為官三十五載，兩袖清風,，不敢妄取分毫,，回頭清點家資，堪堪湊起不到二十兩銀錢,?！?p> 馮虞聽了臉一紅，看來清官都得是家貧如洗才成,，那自己算什么,？土豪劣紳？趕忙岔開話題,?！芭叮讲磐磔呉娰F府家人扛了家具出門,，莫非您老這是要變賣家產(chǎn),？”
林泮苦笑道：“還能有什么法子？只怕是如此依然湊不足,，那些尋常家具能頂個多少銀錢來,？若是再不成……”林泮看了看周遭，眼眶中淚光閃現(xiàn),，“說不得,，只好將這房產(chǎn)變賣,，再尋個山頭結廬，了此殘生,?！?p> 馮虞聽著直搖頭，記得罰米例的追罰標準是重者五百石,，輕者三百石以下,，致仕者半之。這對清正官員來說,，實在是夠狠了,，輕易便是傾家蕩產(chǎn)。最慘的是前戶部尚書韓文米,，與劉瑾頂著干,，給一氣罰了千石，輸大同,。不久,，又借其他事項，再罰三百石,。除韓文之外,，據(jù)說今年挨罰的大小官員已經(jīng)有六百多號了。這罰米還有時限,。在京的限一月,，在外及去任的，自文到之日算起,，依著路程遠近,，定限赴倉輸納，違限的還要加罰,。時限一緊,，不賣家產(chǎn)還有什么出路？
說起來,，林泮被逼致仕罰米,，起因便是劉瑾修豹房。這主意最早還是自己給出的,，馮虞越想越不是滋味,，卻又不敢明說。不行,，總得幫上一把,，否則只怕心下難安。只是這話該如何來說,，卻是頗費思量,?？催@老頭也是個倔強的，話說得若是不對路,，只怕人家還不領情了,。
“您老為何不向親友籌措些個，暫渡難關,，日后再還不遲啊,。”
“呵呵,，老夫落魄,，一般人可是避之唯恐不及。那些親朋故舊,，一來也都不是什么大戶,，二來么，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啦,。若是給劉瑾察知,，還不知再生出什么花樣，若是連累他人,，更非老夫之愿?！?p> “既是如此,，不知您老致仕后有何想法，總不成日日悶在家中吧,？”
“這個么……老夫倒不及細想,。不過，總歸是要尋些事做,。編些書稿也好,，開個書堂也好，若是就這么讓胸中所學帶進棺材板去,，想想也真有些不甘,。只是此難未了，這些念頭也只好先擱一邊了,?！?p> 馮虞靈機一動，說道：“晚輩倒是有個主意,，不知合適不合適,。”
“請講,?！?p> “晚輩其實早有個念頭,，想發(fā)起個文社。不過呢,，這文社卻不講風花雪月,，專延請些洞徹經(jīng)濟學問、明晰山川地理的真才實學,，專研鄉(xiāng)土民政,。您老知道，咱們福建山多地瘠,，偏居一隅,，自唐以來，唯藉通海興商而發(fā)達,。自洪武年間,，一道禁海令下來，福建就此貧蔽,。百年來民亂不息,，私商四起。晚輩身為一省錦衣衛(wèi)首腦,，負有綏靖地方之責,，常常是夜不能寐。思來想去,，總覺著單憑著殺伐偵緝不能濟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傔€要為地方百姓尋個生計出來。若能喂飽肚皮,，各有正業(yè),，哪個還干造反的勾當？”
林泮一拍大腿,，“妙?。●T大人果然有心,，愛民如子,，更難得的是通時務。老夫為官多年,，也見過不少清正的官員,，只是許多是讀死了書的，正則正矣，卻未必是能吏,?？床磺迨吕硎且粍t，好容易出些主意來,，卻是驢唇不對馬嘴,，好心辦壞事。你的意思老夫明白,，是想讓老夫挑頭,，號召些人老心不老的來，幫著你指畫參謀,，對吧,？”
“嘿嘿，您老果然高明,。晚輩正是這個意思,。您看……”說著說著，一黑一白兩個腦殼便扎到一塊兒去了,。
離開林泮府宅,，馮虞一路上眉飛色舞哼著小曲，邊上親兵可是難得見著如此情形,，湊過來問道：“大人,，今日因何如此亢奮，莫不是方才那老頭送您金子不成,？”
“什么老頭老頭的,，人家是致仕不是免職，那名分還在呢,。再說了，你看看人家,，也算是居官數(shù)十載,，家里有件華麗些的家什沒有？如何能給我送金子,，一派胡言亂語,，邊上呆著去?！?p>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不多遠，馮虞想著想著,，忍不住又樂開花了,。原來，方才馮虞已和林泮商定，花二百兩紋銀買下林泮的小院,，在此之外,，每月再開支二十兩銀子，供林泮召集文社之用,。至于文社的活動地點,，便放在林泮那院子里。林泮身為文社召集人,，平日里自然便居留在原住處,，不必擔心無處容身了。
那院子若是拿到市上出售,，又是如此急迫,，能賣出個六七十兩已是難得了，馮虞出到二百兩,，自然是變著法子要幫林泮交輸罰米,。原本林泮還要推拒，馮虞只說是望林泮能一心辦起文社來,，便是為桑梓鄉(xiāng)親造福,，身外之物，無需顧忌太多,。如此費了番口舌,，總算是將林泮說服。
對馮虞來說,，幾百兩銀子的花銷,，便籠絡了一批能員宿將作智囊，在八閩士林的聲望也必會水漲船高,，日后不必再為班底薄弱而坐困愁城,。如此算來，今日送喜帖送出的這筆買賣確實是劃算得離譜,，沒事偷著樂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礙于林泮如今這般境地，卻不宜在馮家喜宴上拋頭露面,，那張?zhí)?，卻是省了。
此間事了,，下一站便是林瀚居處,。林瀚祖居位于福州府南門外南臺島上。坐渡船過了閩江,，一行人來到濂浦,，遠遠的便看見鎮(zhèn)口豎著一座高大的木牌坊,。身邊親兵點指著那牌坊說道：“大人，這牌坊便是福州府去年為林瀚家新建的,，當?shù)厝朔Q‘世尚書’牌坊,。哪知今年那林瀚便倒了?！?p> 馮虞催馬上前細看,。只見那牌坊全為木構，單門,，高約三丈,，面寬近四丈，用兩根木柱立架,，下部安著夾桿石,，再由四根木柱支撐。木架上覆以單檐廡殿頂,，檐下斗拱重疊,，層層出跳。坊額懸掛一塊木質(zhì)紅底橫匾,，上頭墨書：“進士正德丙寅福州府為永樂辛丑進士林镠元美立”橫楣上又鑲嵌木匾,，記載牌坊建造緣由及濂浦林家累世登科盛況。
細細一看,，原來這林瀚一家竟是一門三進士,！林瀚老父林元美乃是永樂十九年進士，官至撫州知府,。林瀚自個兒是成化二年進士,，官至吏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次子林庭昴,，弘治十二年進士，現(xiàn)任云南布政司左參政,。馮虞不禁慨嘆,，人家這門風家教，果然是不同凡響,。
進了鎮(zhèn)子，不遠處便可望見林府門臉,。馮虞正待上前,，卻聽有人呼喚：“馮兄！你怎來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