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
弓弦淋了雨水,,箭矢飛到盡頭便失了力氣,歪歪斜斜地插在南塢外圍的土墻上,。
“楊修,,這便是你說的南塢守備松懈?,!”
看著狹窄塢堡墻頭密密麻麻的西涼軍士卒,,以及墻頭衣甲鮮明的將領(lǐng)。
現(xiàn)年四十五歲的黃門侍郎鐘繇,,氣的幾乎維持不住自己的名士風(fēng)度,。
他指著楊修直呼其名連字都不稱了,儼然便是氣昏了頭,。
當然,鐘繇比楊修他阿爺太尉楊彪小九歲,,還勉強算是一輩人,。
面對自家子侄一般的年輕人楊修,鐘繇便是有些失態(tài)也非是什么大不了的,。
可眼前這局勢,,卻絕非是楊修所匯報的“南塢守備松懈”!
“幾位,,這該如何是好,?”
鐘繇雖然更善于合縱連橫的權(quán)術(shù),但也是個知兵的,。
自己這支七拼八湊出來的“勤王軍”成分卻極為復(fù)雜,,若是不統(tǒng)一意見是沒人愿意上去賣命的,故此負責(zé)總指揮的鐘繇回頭問了一下主要的將領(lǐng),。
趕來營救天子的軍隊來源是兩個部分,,其一是漢室僅存的官方武裝力量,即羽林衛(wèi),、虎賁衛(wèi),,人數(shù)不過三百余人。其二則是長安城內(nèi)的世家子弟,、部曲,,約二百余人,。
加起來也不到六百人,卻非是世家無人,。
而是來者,,須是披的了甲、拿的起刀的死士,。
甲胄這東西在天子腳下又偏偏是個敏感物品,,各大世家翻遍了地窖也就湊出來這么點皮甲、鐵甲,,還得分給羽林衛(wèi)和虎賁衛(wèi)一部分,。
當然,這也是因為羽林,、虎賁的衛(wèi)士,,其中就不乏世家子的原因。
羽林,、虎賁兩衛(wèi)殘存的衛(wèi)士,,由步兵校尉魏桀和射聲校尉沮儁分別率領(lǐng),這自不必多說,,而世家的子弟部曲,,則由推舉出來的皇甫酈率領(lǐng)。
皇甫酈何許人也,,能讓這些心高氣傲的世家子服氣,?
其人便是后世所謂“漢末雙璧”即朱儁與皇甫嵩之中皇甫嵩的侄子,隨叔父全程參與了平定黃巾之亂的戰(zhàn)斗,。
皇甫酈出身,、軍略俱是長安世家中的一時之選,對漢室忠心不二,,這時候他們的父輩都被郭汜扣押著,,皇甫酈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勤王軍中世家子弟部曲的領(lǐng)袖。
驟雨浸弦,,眼看著帶來的弓弩全然不奏效,,皇甫酈也曉得鐘繇的意思。
無非就是下個決心嘛,!
“刀盾手在前,,架攀城梯蟻附登城,只要能救出陛下,,些許傷亡也顧不得了,!”
皇甫酈說的干脆,鐘繇也是這個意思,,步兵校尉魏桀和射聲校尉沮儁應(yīng)聲后,,便下達了進攻命令,。
士卒扛著事先準備好的攀城梯,前頭的力士早已豎起堅固的櫓盾迎著箭雨向前推進,,披著皮甲的刀盾手則藏在櫓盾和云梯后邊準備攀城,。
南塢的塢堡外墻殺聲震天自不必說,不遠處囚禁天子的院落亦是揪心到了極點,。
明礬磨成的灰粉包早已藏在了劉弋的袖子里,,準備隨時用來揚塵迷眼以便跑路。
然而左等右等,,卻始終等不來人,。
喊殺聲始終不遠不近地吊著,這讓劉弋再也難以忍耐,。
大哥,,說好了劫獄!劫獄的人呢,?,!
勤王軍靠不住,劉弋只好自己想辦法,,總之今天他必須得從南塢這座監(jiān)獄里出去,,否則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劉弋將兩女安置在屋里,,冒著暴雨敲響了院門,。
“且喚你們徐晃都尉來!”
門外士卒猶疑再三,,終究是分了個人前去稟報。
不多時,,徐晃手執(zhí)長柄大斧,,率手下數(shù)十名士卒趕到院落。
“徐都尉,,請開門,,勤王軍就在外面?!?p> 沉默良久,,徐晃面對著院門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帶著土腥味的雨水灌進嘴里,,讓他隱約覺得有某種苦澀的感覺,。
“還請陛下恕罪,某職責(zé)所在不能開門,?!毙旎温曇舻统?。
劉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無底深淵,。
門外多是河?xùn)|郡兵出身卻無奈降了白波軍的士卒,,他們亦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卻也隱隱有些不甘,。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董卓之亂后大漢便已威權(quán)盡喪。
關(guān)東諸侯不乏劉姓宗室和深受大漢恩澤的士族,,他們都不來救天子于水火,,又憑什么要求徐晃一個出身河?xùn)|的軍吏,還是從過白波賊的人,,在戰(zhàn)況不明的情況下?lián)鴼㈩^的風(fēng)險,,違背職責(zé)來救天子呢?
可無論怎么說家國大義,、身家利害,,在場的所有人卻都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難堪。
原因就在于,,兩漢國祚延綿整整四百年,,無論是高門士族還是平頭百姓,祖祖輩輩拜的都是這漢家天子,。
而所謂“國恒以弱喪,,獨漢以強亡”。
在亂世開啟之前,,便是最有野心的人也想不到,,雖遠必誅天下無敵的強漢,縱使有了幾分賣官鬻爵,、民生艱難的荒唐氣象,,竟然真能在短短地幾年里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個中緣由說到底,,便是習(xí)慣成自然再加上不可置信,,導(dǎo)致被時代大潮裹挾著滾滾向前的軍人們,依然抱有某些忠于漢家天子的思想,。
并且在這種心態(tài)作祟下,,為做出與之相違背的事情感到內(nèi)心羞恥罷了。
徐晃與士卒念頭紛擾間,,卻聽得院門后驟然傳出詠吟聲,。
聲腔黯啞,幾有慷慨悲涼之勢,。
“男兒何不帶吳鉤,,
平取關(guān)東...復(fù)九州,?”
非是世間流行的四言或五言詩,而是古怪的七言,。
寥寥兩句,,卻偏偏勾的人氣血一股一股地從胸腔涌上來。
是啊,,身為帝國軍人,,他們不去平定諸侯割據(jù)的戰(zhàn)亂,反而在這里助紂為虐囚禁天子,。
但凡是胸中還對“大漢”這兩個給子民們帶來無數(shù)榮光與自豪的字眼,,有著哪怕一絲的敬畏,都難以自禁地升起一股難平之氣來,。
“請君暫上云臺閣,,
若個書生——萬戶侯!”
徐晃寬大有力的手掌握在大斧上紋絲未動,,嘴唇卻已被自己的牙齒咬出了血痕,,儼然是心情激蕩的不能自己。
天下武夫,,誰不想如云臺二十八將那般,,助光武興復(fù)漢室名垂青史?
至于所謂“若個書生萬戶侯”,,更是直接撓到了徐晃的心坎里,。
他徐晃可非是目不識丁之人,而是正經(jīng)的地方豪強出身,,乃是讀過書的郡中小吏,,本是要從幾年吏熟悉官場后,便可輪個郡中茂才(秀才)再謀求仕途升遷的,!
而書生封侯,,便是如班定遠那般,是注定要被載入史冊的,!如何不令人心馳神往?
“公明,,漢室危急存亡之際,,你不做鄧禹、馮異,,反而要做那隗囂,、公孫述嗎?”劉弋在暴雨聲中倚門沉聲質(zhì)問,。
劉弋在賭,,賭的就是徐晃還有匡扶漢室的心,。
然而,等待了許久的劉弋,,終究還是失望了,。
門外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人家徐晃縱然心中存了幾分忠義和建功立業(yè)的想法,,可又憑什么擔(dān)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救你這個落魄天子呢,?
捫心自問,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設(shè)身處地的想,,換成自己可能也不會開門。
就在劉弋意興闌珊,,幾欲轉(zhuǎn)身之際,。
“嚓!”
大門被一斧劈開,,纏在外面的鐵索簌簌墜落,。
“陛下,某不求云臺萬戶侯,?!?p> 雨水在徐晃的兜鍪邊沿形成水簾,模糊了他的面容,。
手執(zhí)大斧的徐晃甲胄在身無法全禮,,微微彎腰,聲音肅然,。
“若是陛下真能興復(fù)漢室,,如光武再造大漢那般。
......某愿做陛下手中吳鉤,?!?
沈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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