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一聲嘆息在大殿深處響起。
眾人看著天子站起身來,，將酒盞中的酒水，灑向了金階的地面,。
酒水順著金階滾落下來,，繼而浸濕了下面鋪著的西域地毯。
郭汜和朱儁被人分開,，大宴的氣氛一時變得尷尬無比,。
非止如此，稍微有點(diǎn)文化常識的人面色都變得很難看,。
酹酒于地,，是表示祭奠。
這酒,，
是給死人喝的,！
活人滿座，還是冊后大宴,，無論如何都是喜事,，天子怎能做出這種舉動？
“哎......”
劉弋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太尉楊彪忍不住問道：“陛下何故嘆息,？”
“朕想起來，董太師大約也是在四月被呂布所殺,，如今不知不覺過了兩年了啊,。”
“——也不知道董太師在地下有沒有酒喝,？”
“所以,，朕實(shí)在是忍不住，就酹酒于地,，以期董太師也能沾沾喜氣,。”
聞言,，西涼諸將勃然變色,，甚至還有看向侍立于宮內(nèi)外的羽林、虎賁甲士的,。
生怕天子來個摔杯為號,，五百刀斧手掀帷而出,，亂刀將他們砍成肉餡,。
刀斧手倒是真沒有,，唯有天子又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水，走下金階來,。
“郭汜將軍?！?p> 劉弋走到郭汜身前,，一只手拿著酒盞，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腰間懸著的八面漢劍,。
“朕本想學(xué)那袁本初,，來一句......吾劍未嘗不利?！?p> “但是想了想,，朕又覺得著實(shí)沒意思?！?p> 劉弋雙手?jǐn)n著酒盞在腹前,，笑問道：“太祖高皇帝勝項(xiàng)羽而得天下，世祖光武皇帝勝王莽而得天下,，將軍覺得,，這等英雄豪杰，會生出拿不起劍的兒孫嗎,？”
郭汜的腦袋里,，現(xiàn)在思維延遲有點(diǎn)高，只能憑借本能直覺木然地?fù)u了搖頭,。
“那便是了,。”
劉弋將酒水又一次撒在了地上,，甚至濺濕了郭汜的靴子,。
“熹平之際，亂離尤甚,?！眲⑦畤@了口氣，將酒盞隨意放在身側(cè)案幾上,，“恒代而北,，盡為丘墟；崤潼已西,，煙火斷絕,；齊方全趙，死如亂麻,，于是生民幾乎耗減大半......這杯酒,，就當(dāng)祭奠朕死難的百姓了?！?p> “熹平初年大漢帝國五千萬百姓,，現(xiàn)在還能剩下三千萬嗎,？”
“你們不知道，朕也不知道,，反正你們都沒心思去想這些,，對不對？”
“地下的董太師活著的時候忙著沙場征戰(zhàn),、爭權(quán)奪利,，地下的袁太傅也是如此，他們活著的時候也不去想這些,。”
劉弋徑自盤腿坐在大殿中央的地毯上,，站在身邊的郭汜局促地按著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今天,，是要大赦天下的。在大赦天下之前,，咱們君臣不妨好好說道說道,，什么人能赦，什么人不赦,。史筆如鐵,，過了今天下的定論，十惡不赦之人,，就再也不會赦免犯下的罪行,。”
提著毛筆的太史令,，竟然真的開始記錄了,，殿中寂靜到落針可聞。
看著郭汜嘴唇嗡動,，劉弋笑了笑,，直言道：“郭將軍想說什么，只說便是了,，今日暢所欲言,。”
“陛下的意思,，董太師有罪,，若他十惡不赦，那我們是不是也十惡不赦,？”
西涼諸將聞言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若天子真這么定性,，那即便是違逆天命，他們說不得也要齊心協(xié)力換個天子了,。
“董太師當(dāng)然有罪,，而且確實(shí)十惡不赦?！眲⑦粗o張的郭汜,，正聲道：“可難道今日關(guān)東群雄割據(jù)，黎庶無立錐之地,，都是董太師一人之罪嗎,？！”
三公之首的太尉楊彪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說出來,。
包括很多大臣都是，因?yàn)檫@里涉及到了一個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
——當(dāng)今天子,，是董卓立的。
董卓可以有罪,，他也確實(shí)有罪,，遷都戮民暫且不提，光是毒殺少帝,、太后,，都是十惡不赦的罪狀。
事實(shí)上,，也正是因?yàn)槌Χ康乃篮蠖ㄐ?，才讓李傕、郭汜等恐懼的西涼諸將生怕被政治清算,，索性帶兵直接攻入了長安,。
但如果這么定性，卻必然會導(dǎo)致西涼諸將的反叛,。
“天下之亂,，自董卓無詔入洛，宦官迫殺何進(jìn)開始,，難道如今關(guān)東群雄割據(jù),，非是董卓之罪嗎？”
衛(wèi)尉士孫瑞不顧郭汜的怒目而視,，昂首朗聲說道,。
與王允合謀刺董，是士孫瑞最大的政治資本之一,，也是朝臣認(rèn)為他未來必定會晉升三公的緣由,。
否定董卓的罪行,，就等于否定他的政治生命，士孫瑞當(dāng)然會出聲,。
而大宴鬧成了這副場景,，不僅百官被嚇壞了，就連西涼諸將也各個驚疑不定,。
“李傕將軍,！”
聽到皇帝的召喚，李傕鬼使神差地行了一禮道：“臣在,?！?p> 行完禮，李傕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隱約有些忐忑,。
“你是董太師心腹之人，飛熊軍入洛時你在吧,？”
“在?！?p> “董太師無詔入洛,，何人指使？洛陽無內(nèi)應(yīng),，朕不信當(dāng)時身為邊將,，就敢提兵入洛?！?p> 李傕毫不猶豫地說道：“太傅袁隗指使,，司隸校尉袁紹提議，大將軍何進(jìn)同意,?！?p> “說得好！”
劉弋冷冷地看向西涼諸將和殿中百官,，目光所過,，除了朱儁、楊彪等少數(shù)人外,，無不低頭不敢直視,。
“既然都認(rèn)為如今世道崩壞，關(guān)東群雄割據(jù),，關(guān)西一塌糊涂,，是從董卓、何進(jìn)開始的,，那朕問問你們,，策劃這一切的汝南袁氏袁隗,、袁紹，是不是也要承擔(dān)跟董卓同樣的罪責(zé),？”
無人吭聲,，因?yàn)樗麄兇蠖鄶?shù)的人，都是見證人,，也是為虎作倀者,。
“自是如此！”
唯有士孫瑞毫不畏懼,，兩年前他敢謀劃刺董,，如今自然也不會害怕什么。
“好,，董卓入洛,、何進(jìn)之亂，以至于天下今日喪亂至此,，便是董卓,、何進(jìn)、袁氏共謀之罪,，太史令,，記下來！”
“那董卓另一件大罪,?！?p> 劉弋索性連董太師都不叫了，他看著臉色各異,，分外精彩的文臣武將們,，朗聲問道。
“朕的兄長少帝繼位以來,，德行無缺,，董卓以人臣行廢立之事，甚至鳩殺少帝,、太后,，這種大事又是誰跟他謀劃的？朕不信,，董卓剛?cè)肼?，沒人支持就敢自己干這等改換天地的大事！”
嬌弱的皇嫂唐姬回想起傷心事,，不由得抱著貍奴低聲啜泣,。
太尉楊彪聽著極近處唐姬的哭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咬牙出列,，摘冠俯首,。
“乃是前太傅袁隗與之共謀，臣亦知之,，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