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燈如豆。
天子雖然在鄭縣的官寺外住帳篷,,但官員及其家眷的駐地則處于鄭縣官寺中。
很顯然,,鄭縣單薄的城墻似乎沒什么防御力,但這面對掌握了渡河主動權的郭汜,,依舊起到了某種心理屏障的作用,。
中常侍苗祀依然沒有睡。
“阿爺,,這水的溫度合適嗎,?”
小黃門慢慢地拿著鐵壺給泡腳的木盆里倒著開水,觀察著苗祀的臉色,。
苗祀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憊,,別看他才四十多歲,但這個年紀,,對于宮里的宦官來說已經算是老人了,,畢竟大漢的平均壽命在這擺著,。
他平常又不是什么體力好的人,這一路下來雖然坐著驢車,,依舊顛簸的不輕,。
苗祀享受著難得的放松,沒有睜開眼睛,。
他拖著似乎有些粘痰在喉管的“嘶嘶~”嗓音說著,。
“兒啊,你是個有心的......咱們這些奴婢都是無根之人,,這一輩子最大的福分,,就是伺候一個好主人,你明白嗎,?”
圓臉細眉的小黃門乖巧的點頭,。
“阿爺怎么當上這個常侍的,你曉得,?”
“跟對了主人,,當年在董太后身邊求去董侯那伺候?!?p> 董侯,,便是劉弋這具身體幼年時的稱呼,因董太后(靈帝生母)撫養(yǎng),,天然就具備了某些派系特征,。
而這種派系特征,,卻來自于漢末殘酷的宮廷政治斗爭,。
光和四年,漢靈帝的美人王榮生下劉弋不久,,何皇后便派人用毒酒毒殺王榮,,之后,漢靈帝將他交由母親董氏親自養(yǎng)育教導,,稱為董侯,。
為什么董承要把女兒董婉嫁給劉弋?
重要原因就是,,董承是董太后的侄子,,而董太后的政治派系是劉弋上位過程中,最為堅定的支持者,。
與之相反,,就是以何進為代表的何皇后(靈帝皇后)派系,與董太后派系關系極度惡劣,,在毒殺了劉弋的生母后,,把撫養(yǎng)劉弋的董太后也逼殺了,,稱得上是婆媳關系的負面典范。
而何皇后派系由于被董卓的西涼軍一網(wǎng)打盡,,親手操縱了廢立少帝,,改立董侯的西涼軍這一政治派系,也成為了天然為劉弋站隊的政治力量,。
關東討董諸侯則相反,,諸侯討董用的就是“廢少帝”這一理由,而這個理由卻恰恰是劉弋成為天子的關鍵,。
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階段劉弋要想方設法地干翻西涼軍諸位軍頭,,卻沒有對董卓以來的所有問題進行大清算的意思。
統(tǒng)治基礎在這,,非不能,,實不愿也。
“對,,也不對,。”
苗祀扯了扯嘴角:“上邊占著位置的人死光了,,活下來的才好出頭,。”
小黃門噤若寒蟬,,苗祀?yún)s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覺得當今天子如何?”
“天縱神武,,有英主之姿,。”小黃門低聲道:“大家都是這么說的,,陛下一件件事做的極漂亮,,不光是宮里人,就是宮外人也都心服口服,,覺得陛下是能中興大漢的,。”
“天子是個有決斷的英主,,但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伏家是天子在士族這邊的代表,,董家是天子在軍隊這邊的代表,兩邊斗起法來,,一個波浪就能把你這種小魚小蝦給吃干抹凈了,。”
“請阿爺指點一條明路,?!毙↑S門叩頭如搗蒜,。
“見到新來的那位琴師了嗎?”
“見到了,?!?p> “如何?”
小黃門埋起來的臉上有著不易察覺的羞澀:“自是天上仙女般的姿容,?!?p> 苗祀微微有些失望,這干兒不夠聰明,。
“蔡家的大娘子,,以后指不定就是要當貴人的,自己想想蔡家是因為什么破落下去的,?”
苗祀也不管他聽沒聽懂自己的點撥,,徑自靠著墊子躺了下去。
蔡邕是因為董卓被王允刺殺后,,在王允的宴會上感嘆而被下獄,,繼而死亡。
既然董侯(劉弋)很大一部分政治基本盤就在西涼軍這里,,帝位也是董卓立的,,董卓的肉體可以毀滅唾棄,但他的政治遺產卻不能徹底否定,。
王允呢,?
王允刺董,對西涼軍手段粗暴,,以至于賈詡用計亂長安,,李郭最后失去控制成為出籠猛虎。
如果以結果論來推斷,,王允刺董后的驕傲自大,,才是如今天子窘迫至此的原因,!
那與王允政治態(tài)度相反的蔡邕,,是不是更受天子的待見呢?而且蔡邕已經是一個任人打扮的死人了,。
從苗祀的旁觀者角度,,那一日未央宮大宴,天子可是沒有如何幫士孫瑞,!
而士孫瑞正是與王允一同謀劃刺董的,!
前前后后,說暗示了這個份上,,若是還不懂,,那就是這干兒沒有悟性,,也隨他去吧。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苗祀個人的猜度,。
這種猜度是基于多年的政治經驗,但在當下卻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
自從熹平年間權勢熏天的十二位“十常侍”(就如同四大天王有五個人一樣,,十常侍其實是十二個人)被何進大將軍一鍋端以后,幾千宦官慘遭禁軍毒手,,宦官作為東漢政治舞臺上具有獨特作用的集團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現(xiàn)在活下來的宦官,都是那時候要么在洛陽外當差,,要么就是少帝和陳留王身邊的人,。
苗祀就屬于后者,他是陪著陳留王,,嗯,,也就是劉弋長大的,所以大約劉弋不倒,,便是沒了以前“常侍”那樣的權位,,干預不了朝政,他也能混個一輩子榮華富貴,。
小黃門蹲在有些發(fā)涼的石磚地面上,,給自己認的阿爺搓著腳趾縫的泥垢,又用彎曲起來的指節(jié)給他腳底的穴位按摩著,。
大約是腎虛或是什么別的緣故,,苗祀被按得“哼哼”了起來,顯然是有些吃勁兒了,。
然而,,就在小黃門拿著白毛巾給他擦拭水珠的時候。
漆黑的鄭縣縣城里,,突然傳來了一陣陣喧囂聲,。
“怎么了?”
苗祀睜開了眼睛,,疑惑地問道,。
“兒...出去看看?!?p> 小黃門把毛巾搭在了木盆邊緣,,在衣衫的下擺擦了擦手,起身去打開房門。
就在他打開房門時,,一股寒風席卷而過,,緊接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砸到了他的身前的臺階上,。
“?。 ?p> 小黃門沒看清是什么,,直接被嚇得破了音,。
他轉身就跑回屋內,砰的一聲將門緊緊的關死了,。
“咣當...咣當...”
苗祀聽著外面的慘叫聲,、刀兵聲,心中也驚恐萬狀,。
他也顧不上洗腳了,,急忙爬了起來,披著外衣就走向了窗戶邊,,把窗戶推開,。
“嘭...哐啷...哐啷...”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外面院落的敲門聲響起,。
這種聲音,,除了造反,誰敢如此敲門,?
難道是士兵嘩變了,,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這里,要殺人,?
何進之亂時數(shù)千宦官被屠滅的可怖下場,,在苗祀的腦海里回蕩不休。
“砰,!”
踹門聲從外面?zhèn)魅氲搅硕?,苗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p> 這個時候的苗祀額頭上都滲出了汗,心臟跳動加速,。
他緊張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想開口求救,,可是卻沒有勇氣開口,。
苗祀勉力靠在窗邊,而小黃門則在地上打著哆嗦,,靠著床腳半天都站不起來。
苗祀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是怎么轉的,大約是抽了,,他竟然一步沖上了窗邊,,他用手一拽,就抓住了窗戶邊沿,,隨后一個縱躍,,直接跳到了窗外。
可他剛剛落到地上,,就看到,,兩個全副武裝的甲士站在了自己的房門口。
他們看到我了,!
他們看到我了?。?p> 甲士帶著猙獰的青銅面罩的臉龐轉向了他,,猶如黑洞一般的眼眸死死地盯著他,,似乎在辨認什么。
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了他,,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別...別過來...別殺我,!”
就在苗祀被一陣冷風吹得他手腳發(fā)涼時,,當面的甲士卻忽然說道。
“苗常侍,?”
“?。俊?p> 苗祀看著眼前卸下了面罩的英武少年,,不由得有些恍神,。
在他的記憶里,似乎劉弋還是小時候的那個董侯,。
“快點穿好衣服,,中軍嘩變了?!?p> “現(xiàn)在朕去集合禁軍,,你待會兒留在這里安撫好伏皇后和董貴人……對了,蔡琴師也注意一下,?!?p> 而從王越敲門,劉弋下令破門,,再到交代完畢,,其實也就是短短幾秒鐘的事情。
劉弋沒有再吩咐什么,讓苗祀安撫宮人別添亂,,已經是他百忙中能顧及到身邊人的唯一事情了,。
劉弋的時間也很緊迫,他轉身越過被踹爛的大門,,在早秋的夜晚寒風中帶著王越匆忙離去,。
羽林衛(wèi)和虎賁衛(wèi)正在皇甫酈的安排下集結,希望中軍只是普通的意外營嘯,。
而不是……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