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客思倍從來（下）
會談到了傍晚結(jié)束,，阿布本來要留趙興吃飯,，但趙興忙著去碼頭看看自己的船，而蒲易安似乎也無心參加宴飲,，兩人匆匆在契約上簽過字后,，告辭而出,。
出門后，趙興手上多了一枚戒指,，這是阿布送的印章戒指,，上面有特殊的暗記。海陸遙遙,，在信息交流不通暢的時代,，雙方約定就以各自的印章作為辨認，唯有拿著蓋上印章的授權(quán)書的人,，才值得信任……當然,，這都是些小細節(jié)。
走出阿拉伯商館后,，蒲易安顯得有點憂心忡忡,，他低沉著嗓音說：“最近傳來消息，通向歐洲的商路幾乎中斷了,，那里崛起了一個威尼斯公國,，而陸地上，基督徒的海盜式進攻也從未休止……”
威尼斯公國——那么,，伴隨著威尼斯公國的崛起,，應(yīng)該是玻璃制造業(yè)的繁盛。這個威尼斯公國,，除了玻璃外,，趙興只記得莎士比亞曾經(jīng)寫過一個喜劇《威尼斯商人》。
這個時代,，阿拉伯人的航海技術(shù)應(yīng)該是最先進的,，他們稱霸世界各大洋,。威尼斯公國近水樓臺先得月，從阿拉伯商人那里學(xué)會了先進的航海技術(shù),，而后,，從阿拉伯商人那里收購貨物，倒手賣向歐洲,，賺取了大筆的錢財,。
而后，西班牙人因為靠近威尼斯,、靠近阿拉伯,，也迅速學(xué)到了先進的航海技術(shù)，再然后,，世界進入了大航海時代……
大航海時代是世界歷史的一個重要階段,，趙興再歷史盲，也約略記得這個時代的存在,。由威尼斯公國,，他突然想到了新加坡。
“我記得有一個地方,，我記得那峽口是一個肥沃之地……我們?nèi)フ宜?，把它建成東方中轉(zhuǎn)站。這樣,，威尼斯在西方中轉(zhuǎn)貨物,，我們就把東方的貨物向非洲、向阿拉伯中轉(zhuǎn)……走,，我們沒時間耽誤了,，趕快走”，趙興立刻下著決定,。
其實,，他的這個決定已經(jīng)晚了，也就在他抵達西貢不久,，三佛齊一位王子為追逐一頭獅子,，來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把這片土地命名為“獅子國”,，這就是后來的新加坡，扼守馬六甲海峽的新加坡,。
蒲易安搖搖頭：“你說的哪地方我知道,，勃泥（宋代對文萊的稱呼）是吧？你難道不知道,，是我祖上的蒲盧歇引導(dǎo)勃泥商人朝貢,，由此,，我們家族有了宋人身份？扼守峽口,，我們已經(jīng)做不到了,。
這次，阿布要隨我們走,，他至少需要十天的準備時間,。而我多年沒有回家了，越過那片大海,，必須靠他引路,。所以我們必須等?！?p> 蒲盧歇,，應(yīng)該是“布魯歇(Brocher)”吧。這個名字似乎是維京人的名字,？怎么,，蒲氏家族有維京血統(tǒng)？
趙興還想說‘“恐怕你誤會了,，勃泥該是菲律賓的稱呼吧”,，可他才張嘴，就聽到路邊一名穿唐裝的小青年,，學(xué)著宋人的姿勢搖頭晃腦吟誦：“交趾殊風(fēng)候,，寒遲暖復(fù)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開,。積雨生昏霧，輕霜下震雷,。故鄉(xiāng)逾萬里,，客思倍從來……好詩啊好詩?！?p> 他是用宋語吟誦的這首詩,，吟誦時他還眼睛盯著趙興，似乎就等趙興搭話,。
趙興止住了腳步,，看著對方，微笑不語,。那人拱了拱手,，行了個宋禮：“在下陳公川，閣下可是來自天朝上國的大賢,？昔日,，唐朝杜審言做了剛才那首《旅寓安南》,，大賢此來，可有佳作,？”
聽到對方這一通名,，蒲易安臉色一變，湊到趙興耳邊低低說：“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揮,，很大的官,。”
陳公川笑意盈盈的看著趙興,，繼續(xù)問：“我剛才聽說,，有人邀請你去王夫子祠，閣下卻急著趕路,，拒絕了……不知閣下現(xiàn)在急不急,？”
“不急”，趙興爽快的回答：“我現(xiàn)在一點不急……看情形,，我還要在這待幾天,，等個伙伴一起出海，這幾天里,，我一點不急,。”
“請——”,，陳公川端手一迎,。趙興毫不客氣的與他并肩而行。
王夫子祠不尊崇王福疇,，卻很尊崇他兒子,、唐代才子王勃。門口處,，墻上鑲嵌著幾塊碑石,，刻著王勃所寫的《滕王閣序》，這些碑文看來出自不同人之手,，他們用各種筆體書寫著同一篇文章,，并將這些字刻成石碑，鑲嵌在墻壁上,，可……在王勃父親的祠堂內(nèi),，書寫這些字帖，總給人一種“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的感覺,。
寺門口,，兩邊的門柱上還懸掛著一副對聯(lián)，似乎在感慨王勃的身世,，上面寫著：“
運達又如何無非半世虛榮一場大夢,；
壽高人不免到底清明細雨重九斜陽?！?p> 好對聯(lián),。
趙興邁進祠堂時心里忍不住激動——這就是孕育名人王勃的地方嗎？想當年,，王勃之父就是在這里教導(dǎo)王勃成才,，于是才有了名動千古的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時運不濟,，命運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
這篇序文中,，每個字都值得用金子鑄起來,！千年以來，它依然閃爍著熠熠光芒,！
祠堂的格局很怪異,，一進大門，左右空地上對稱的建了兩座小亭,，亭上也各自掛著兩幅對聯(lián),。趙興停住腳步，準備向?qū)Ψ揭罂纯赐ぷ由系膶β?lián),，恰在此時,，一名戴著斗笠的越南人迎上了陳公川，心情激動的遞上兩頁紙：“衙內(nèi),，搞到了,，碼頭上新來了兩艘宋船，聽說船上有學(xué)士的學(xué)生,，姓趙,。他們隨身還帶來了學(xué)士新作……”
陳公川一把奪過那兩頁紙，對著其中一頁紙大聲念道,，一念三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liu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崩云,，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
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p> 讀完，他趕緊翻過一頁,，接著讀下一首：“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
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
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p>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p> 趙興笑了，前一首詩是蘇東坡最有名的舊作,，后一首詩倒是新詩——去年新詩,，蘇東坡的朋友在黃州造了一個快哉亭，請他去亭上飲酒,，于是便有了這首詩。
陳公川念罷詩,，渾忘了趙興還在身邊,，他急切的揪住那名戴斗笠的男子問：“你記得路嗎？是那艘船,，快帶我去,。見見那位學(xué)士的門生?！?p> 趙興還不知道,，在越南戴斗笠的男人現(xiàn)在基本上是士兵，看到那個斗笠男被陳公川搖晃著兩眼發(fā)白,，他禁不住善意的提醒：“你說的是蘇學(xué)士的門生……據(jù)我所知,，學(xué)士的門生并不多，而在越南,，剛剛坐宋船來的,，好像只有我了，本人恰好也姓趙,?！?p> 陳公川聽完，慢慢的松開了斗笠男,，他看了一眼趙興,，這時，蒲易安在趙興身后使勁點頭,，陳公川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冒犯冒犯……怎么那么巧，我只聽說一名貢士在船上,，沒想到啊沒想到……”
“快哉亭……走,，我們也去亭上坐坐”，趙興指著院門邊兩座小亭,，也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披襟當風(fēng),，豈不快哉，陳兄，到亭上談?wù)??！?p> 陳公川站定了腳步，臉色難看,，猶豫一會,，才艱澀的回答：“那兩座亭子是祭奠亡靈的……我祖自福建渡海而來，西晉唐末之亂,，鄉(xiāng)人多有流落海外,，孤苦無依，無力喪葬,，所以鄉(xiāng)黨便修了這兩座義亭,，收埋鄉(xiāng)人，并使孤苦者在此祭奠……”
“原來都是離人啊”,，趙興慢慢的踱到兩座亭子面前,，感傷的仰望亭子上的檻聯(lián)，一個檻聯(lián)寫的是：“風(fēng)前楊柳,，輕飄片片飛花幾許離愁牽不?。挥旰蠼荚?，如洗萋萋宿草如今淚漬有還無,。”——該亭名叫“風(fēng)雨亭”,。
另一個亭子名叫“永別亭”,，對聯(lián)是：“
永無高貴能長，世事等浮云,，到此方為真結(jié)局,；
別謂繁華可久，人生似朝露,，從前都是假排場,。”
趙興撫mo著兩幅檻聯(lián),，手指順著筆畫一個字一個字的刻畫,，輕聲感慨：“此一去，穿越戰(zhàn)火紛飛的大陸,，我能否有一片尺寸之地都以安葬呢,？”
蒲易安剛才說過地中海上極不平靜——其實，十字軍東征戰(zhàn)役在教皇發(fā)出東征號召之前早已打響?，F(xiàn)在,，在海面上，戰(zhàn)斗已經(jīng)打得熱火朝天，大約也就是在這幾年,，阿拉伯海軍艦隊已經(jīng)全體覆滅,，從此，海上成了威尼斯公國與拜占庭艦隊的天下,。
在教皇發(fā)出東征令的那一年,，自發(fā)組織起來的基督徒，已經(jīng)將一座阿拉伯港口城市圍困了五年——由此可以想象,，即使在陸地上,，這時，非洲大陸也不缺乏大規(guī)模戰(zhàn)爭,。
這股哀傷感染了陳公川,，他低聲問過蒲易安，得知事情緣由后,，立刻建議：“趙舉人何必走的如此急，不如在我們這里多停留幾天,，做好充足準備再走……來,，先去我府上吧，我的祖父定會有辦法,，你也應(yīng)該見見我妹妹,，她主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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