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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塵起時

第二章 疏影橫斜

坐看塵起時 青洲 8208 2010-02-09 19:46:17

    夕山梅影,這是淥州十大景點之一。年年薄雪初降,,便俱是不畏風(fēng)寒,,前來踏雪尋梅的訪客,。真愛梅也好,,附庸風(fēng)雅也好,反正夕山已盛名在外,,山腳山腰上便多了不少別業(yè),,白墻黑瓦挑出一角飛檐,映著一山紅紅白白的梅花,,倒是更添幾分人文的雅致,。

  不過說實在的,,今天著實不算賞梅的好時候。昨天一場大雪才停了半晚,,就又下個不停,,正值大年初一,勉強出門都是為了拜親訪友,,哪會有人辛辛苦苦跑來這夕山吹冷風(fēng)?

  ——除了她們,,哦,,還有跟著她們倒霉的漣叔和劉若風(fēng)。

  把斗篷拉得更緊了些,,蘭塵呵了呵冰冷的雙手,,她素來怕冷,嫌麻煩也不想帶手爐,,只好用最環(huán)保的摩擦生熱了,。倒是綠岫,大概因為習(xí)了些內(nèi)功,,兼之在邊境軍營里呆了半年的緣故,,這寒風(fēng)中,她依然背脊挺直,,一身久違的女裝如今穿起來,,嬌美而英氣內(nèi)蘊,竟是別樣地風(fēng)華萬千,。

  雪又停了,,滿山瓊琚,松柏的蒼綠壓在白雪下透著墨色,,枯枝卻成了玉枝,,紅梅一點如朱砂,白梅則掩入雪中看不分明,。山勢一邊平緩,,一邊峭立,從這亭中望去,,映著廣袤的雪原,,淥州渾似世外之城。

  “倒也沒白來一趟,,*,,這樣的景致,還是人少才得韻味,?!?p>  搓著手,,蘭塵淡淡笑著感嘆,綠岫轉(zhuǎn)過頭來,。

  “姐姐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看這樣高遠(yuǎn)的風(fēng)景。若有機會,,我定要帶姐姐一起去雁城看看,,風(fēng)吹草低,綠茵直連到天邊,,長河澄凈如飄落其中的白綢帶,。姐姐,那場景,,你見過嗎,?”

  “沒有,我只看過電——哦,,別人的畫,,的確很美?!?p>  “畫不夠的,,姐姐,畫肯定沒法展現(xiàn)那種美,。你知道嗎,,姐姐?驅(qū)馬站在山坡上看著那樣的草原,,只覺得天真高,,地真大,風(fēng)一過,,連心都廣了,。*,不錯,,*,!”

  若說半年未見,綠岫的許多轉(zhuǎn)變讓蘭塵既高興又憂慮的話,,那么綠岫現(xiàn)在這種浩然千里的神情便是蘭塵最欣慰的,。

  有著這樣表情的人,堅強,、柔韌而心懷寬廣,,她想,至少不必?fù)?dān)心綠岫會迷失了自己。

  “……知道這一句接下來是怎么寫的嗎,?”

  “怎么,?”

  “*,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p>  綠岫挑眉,面露不解,。想起這句詞在那個世界里的家喻戶曉,,蘭塵不覺笑得愉悅,道,。

  “意思就是說因為這江山如此美麗,,引得無數(shù)英雄豪杰競相為之傾倒。不過,,既是英雄,自然不會看看風(fēng)景便罷,。這江山太美,,倘別人不知珍惜,那便由懂得珍惜的英雄來保護吧,?!?p>  蘭塵直視過來的目光讓綠岫不覺一震,從軍雁城的這半年,,時常送來的書信里蘭塵從不問她是否有后悔奪取帝位這選擇,,但蘭塵會在信里寫很多有關(guān)為君之道的話。

  她說,,假如登上那寶座,,就再沒退路了,必須在那上面坐下去,,至死方休,。

  她說,假如不甘心一生就這么被套牢,,就要發(fā)掘做皇帝的樂趣,。

  她說,假如記著是這江山的主人,,記著可以俯視天下,、福澤萬民,而不是做了那帝座的奴才,,不是做了爭權(quán)奪利的棋盤或棋子,,皇帝,也可以做得不悔,!

  “……*,?”

  沈盈川喃喃地重復(fù)這一句,,忽地一笑。

  “——*,?”

  頭頂上突然落下伴著輕笑的男聲,,雖無戲謔味,卻太過突兀,,以至于蘭塵只來得及愣愣地抬起頭順著樓梯看向這兩層小亭的二樓,,卻只見一名白衣男子自二樓欄桿翻身而下,動作無比利落,。已養(yǎng)成謹(jǐn)慎習(xí)慣的綠岫急忙一把將蘭塵拉到身后,,與此同時,守在亭外百米處的漣叔跟劉若風(fēng)亦飛掠而至,。

  小小的亭子頓時擁擠起來,,原本三人倒是挺好,這瞬間就多了漣叔跟劉若風(fēng)擋在綠岫身前,,以及兩名不知從何處同時飛進來的黑衣男子擋在那白衣男子面前,,并且呈緊張對峙局勢……其實,當(dāng)事者之一就是說了一句話而已,,雙方身份還未明——嗯,,也許吧。

  雙方互相觀察著,,只有短短幾秒,。那俊朗的白衣男子先笑起來,湛黑的眼眸頓時掩了炯然,,逸出一派溫和,,他語氣平靜地傳下命令。

  “玨,、瑄,,你們先退下?!?p>  兩名黑衣男子鷹隼般的目光掃過蘭塵他們四人,,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動作,,風(fēng)一般退出亭外,,隱入梅林里,看去恍如兩截枯木,。

  毫不在意漣叔和劉若風(fēng)警戒的眼神,,白衣男子依舊笑著道。

  “抱歉,沒想到這時節(jié)還會有人來賞雪,,家人妄動,,驚到了姑娘,沈某萬分歉意,。在下也并非有意要偷聽兩位姑娘說話,,只是我早已在這亭上賞風(fēng)景,就剛巧聽了去,,還望見諒,。”

  示意漣叔和劉若風(fēng)退到她們身后,,綠岫溫雅地回應(yīng),。

  “不妨事,說來倒是我們擾了公子的雅興,,這就離開,,不好意思?!?p>  “……姑娘請留步,。”

  果不其然,,那白衣男子出聲挽留了。

  “敢問公子還有何事,?”

  “江山如畫,,沒有讓人獨享的道理,兩位姑娘冒這樣大雪來訪梅,,雖說沈某是先到的,,又如何能不允別人共賞?更別說這雪又下起來了,,天寒地凍,,沈某再不濟,也不能那般粗鄙,!若不介意,,兩位也留在這亭子里吧?!?p>  略訝異地看看這白衣男子,,綠岫很好地掩藏起心中疑惑,只以極尋常的猶豫表情看向蘭塵,。想起蕭澤那句“值得結(jié)交的貴客”,,蘭塵靜靜地看一眼綠岫,輕笑一下,垂下眼簾,。綠岫便轉(zhuǎn)而朝那男子欠欠身,,優(yōu)雅而得體地致謝。

  “如此,,便叨擾公子了,。”

  亭中又只剩下他們?nèi)?,漣叔和劉若風(fēng)也隱入了梅林中,,四野里靜悄悄的,只有簌簌的雪落的聲音,。

  蘭塵的長相,,清秀而已,這樣的女子,,當(dāng)年永清街上又是一面之緣,,沈燏初時當(dāng)自然沒認(rèn)出來。會挽留她們,,一則綠岫容貌氣質(zhì)著實出眾,,饒是沈燏,也心生嘆賞,;二則她們剛才那番談話也頗有幾分境地,,對普通閨閣女子來說,倒是稀少,,沈燏經(jīng)年忙于軍政,,不能說不疲憊,聽聽別人說話,,也算是種消遣,。

  待到這會兒,想起剛才雙方對峙及后來出聲挽留時蘭塵淡然看向他的目光,,沈燏才記起了她是誰,。

  也是湊巧,沈燏昨天到淥州,,談及嚴(yán)陌瑛時,,蘭塵自是不得不說的一個,從莫名出現(xiàn)在馮家莊,,到蘇家的粗使丫鬟,,再到蕭門少主身邊唯一的近身女侍,雖來歷至今也沒個所以然,,但不可否認(rèn)她跟嚴(yán)陌瑛似乎很談得來,。而據(jù)陳良道所言,,這姑娘正是去年他來淥州時,在永清路上順手救下的那個,,沈燏腦中才勉強勾出一個模糊的印象,。臉記不清了,但那個淡然看向他的眼神,,倒還清晰,。

  這個是蘭塵,那另一個,,聽適才那番談話,,想必就是那女扮男裝,半年前被杜長義相中,,帶入軍中的沈盈川了,。

  輕輕一笑,沈燏起了幾分攀談的興致,。

  “兩位姑娘是淥州人氏,?”

  “是?!?p>  綠岫簡單地回答,,她跟蘭塵早已交換過目光。雖不知這氣勢軒昂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但上山也有些時候,,何止一人都未遇見,連點兒腳印都沒有,。蕭澤所說的貴客,,莫不就是此人?如此一思量,,她便極守禮地笑問道。

  “聽公子口音,,倒像京城那邊的,。難道是專門來這夕山看梅賞雪的么?”

  “不是,,我剛好路過,。”

  “哦,?如此大雪,,又正是年關(guān),公子要往哪里去,?”

  “……回京,?!?p>  沈燏微微一笑,雖表情語氣無一不平靜,,但心中卻是已翻起了波瀾,。戍守邊關(guān)已十年,身為保疆衛(wèi)國,,威名赫赫的昭國大將軍,,他總是以凱旋的姿態(tài)意氣風(fēng)發(fā)地馳騁過這片大地。這回,,卻是第一次生死難測地帶著血雨腥風(fēng)回京,。

  他不能不苦澀地感嘆!

  “剛才那兩位,,可是二位姑娘的隨從,?沈某略通武藝,那兩位的身手,,雖只匆匆一瞥,,卻著實是個中高手,讓人佩服,?!?p>  “不敢當(dāng),公子過獎了,?!?p>  “適才聽二位所言,似乎也是行走四方之人,,如此便無需過多謙遜了,。沈某這些年東奔西走,算有些見識,,所贊所嘆,,亦是從心而發(fā)?!?p>  綠岫聽罷,,倒朗然笑了出來。

  “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如此卓立姿態(tài),,世間少有。小女子眼拙,,斗膽猜上一猜,,公子可是身在江湖?”

  美人如畫,,這是沈燏常聽到的贊賞之辭,。

  宮廷,、北疆、東海,、江湖,,沈燏見過的美人雖各有風(fēng)情,不計其數(shù),,但想想,,也總不過是這“如畫”二字來形容。所以初見沈盈川的時候,,固然這般國色讓沈燏亦不禁目光為之停留,,卻也僅是停留,沈燏對“傾國”兩字向來笑過,,天下美人何其多,,一個人再美,又如何能抵天涯芳草,?

  至少在那之前,,沈燏是這么想的。

  可綠岫笑了,,是那種簡單明凈的笑,,沒有羞怯嬌弱,沒有欲拒還迎的刻意,,只是那樣朗然地鐫刻在精致清麗的五官上,,眉如遠(yuǎn)山,黛色的柔和中隱著棱骨,,當(dāng)它們彎成兩道極美的弧線那刻,,墨玉般的眼瞳里霎時光華流轉(zhuǎn)……原來美人,真的可以傾國,!

  “不,,我并非江湖中人,不過日子也算是刀口上舔血,,差不多,。”

  再度打量沈燏一眼,,綠岫道。

  “公子莫非效力軍中,?”

  “何以見得,?”

  沈燏挑一挑眉,興味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綠岫姿容皆卓越,,此刻談笑自若,,舉手投足間風(fēng)采內(nèi)蘊,比之方才更是耀眼,。相較下,,一直沒開口,只是淡然地站在綠岫身邊,,似含著淺淺微笑聽著他們交談的蘭塵著實普通,,直如林間一帶溪水般靜靜蜿蜒。

  直視著沈燏的眼簾隨著主人的輕笑微微覆下,,綠岫轉(zhuǎn)眼看向亭外,。一枝紅梅在雪中挑出,雪愈潔白,,梅愈朱紅,,清冷與灼艷配得絕妙。呵,,果然像蘭塵說的,,這紅梅,非得壓著雪才叫人驚艷,。

  “公子氣宇軒昂,,威勢十足卻不迫人,舉止爽然而貴氣,,當(dāng)非尋常人物,。隨身侍從武藝高強,冷靜自持,,卻又十分聽從調(diào)遣,,這樣人的主子,自然不會是池中物,。不是江湖人卻得刀口舔血,,二十有余的年紀(jì),京城人氏且途徑淥州,,正要回京,,當(dāng)世青年才俊至公子這般的,能有幾人,?適才不敬,,還請見諒了——民女沈盈川,見過東靜王爺,?!?p>  看見綠岫微偏頭扯一扯自己的手臂,盈盈地朝白衣男子拜下去,,蘭塵這才知道這人為什么眼熟了,。東靜王,,沈燏,當(dāng)年的救命恩人吶,,不善記人容貌的她早已忘了這人長相,。

  “姑娘多禮了,快請起,?!?p>  沈燏笑著虛手一扶,綠岫與蘭塵便直起身來,。

  “沈姑娘如此聰慧過人,,真叫本王佩服?!?p>  “不敢當(dāng),,實在是王爺龍章鳳姿,昂揚不凡,,又肯迂尊降卑與民女閑談,,方才叫盈川揣度出了王爺?shù)纳矸荨2煌字?,還請王爺寬宥,。”

  “沒關(guān)系,,沒什么不妥的,。本王只是多年未東行,這般大好景色還是少年輕狂時游賞過,,心中每有懷念,,且邊關(guān)戰(zhàn)事綿延,也很久沒這樣閑看山水了,,如今趁著母后壽辰將至,,本王也不想驚動地方,安安靜靜地回京去悠然幾日就好,?!?p>  “王爺為國事操勞,而今這片太平全賴王爺與數(shù)萬邊關(guān)將士維系,,我等小民才得以安享美景,,想來萬分慚愧。王爺請放心,,盈川絕不肆意宣揚王爺?shù)男雄?,叨擾了王爺?shù)那屐o。”

  “呵,,那就多謝姑娘了?!?p>  沈燏笑得氣定神閑,。

  綠岫打算走了,這東靜王,,怎么說呢,,現(xiàn)在吧,就是一燙手山芋,。他的地位,、他的權(quán)勢、他的名望,、他的能力,,無不是想掌握權(quán)力的人想結(jié)交的上好對象,但他同時也是弘光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是昭國軍中戰(zhàn)功卓著,、影響力最大的王爺,所謂功高震主的倒霉孩子,,說的就是這種人,。

  點點頭,沈燏沒有再多加挽留,,不過,,他笑著說。

  “年節(jié)下,,兩位既然今日有閑來此游玩,,那想必明天也能得空吧。如斯美景,,有妙語如珠之佳友共賞,,才不負(fù)了這聞名天下的夕山梅影,沈姑娘可同意,?”

  “呃,,不……”

  “哦,對了,,蘭姑娘,。”

  依舊笑得華貴的王侯轉(zhuǎn)向旁邊那淡然的女子,,完全不認(rèn)為這“貴人”還能記住自己的蘭塵安然地抬眼,。

  “蘭姑娘可還記得本王?”

  “——啊,?”

  “去年秋天,,本王曾在淥州城內(nèi)的永清街上有幸攔下了姑娘那匹狂亂的馬。那時還道是萍水相逢,,卻不想今日竟能再見,。”

  “……呃,,是啊,,的確巧極了,不過真沒想到王爺記憶力這么好,。哈哈,,慚愧呀,蘭塵眼拙,,救命恩人都沒認(rèn)出來,。”

  “無妨,。相逢即是緣,,本王難得離開軍中,還想在這淥州多看兩天美景,。若姑娘不忙,,本王在山那邊借了座小院暫住,雖簡單,,布置倒也頗清凈,,還請兩位能再來這夕山品梅賞雪?!?p>  沈燏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溜過蘭塵,便直落在綠岫眼里,。他嘴角帶著笑,,極隨意地站在她們面前,但那閑適中依然挺拔如青松的姿態(tài),,沉穩(wěn)淡定,,給他增添了好幾分魄力。綠岫這一年多,,先是接觸了蕭澤等人,,后又在雁城軍營中呆了半年,深知有著這等氣魄的人,,必定有其卓絕之處,,她明白自己涉世尚淺,蘭塵又一再囑她多聽多看多想,所以此刻見赫赫有名的東靜王邀請,,她略猶豫了下,,便答應(yīng)了明日再來。

  回到隨風(fēng)小筑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蕭澤正坐在廊下看著一封書信,直到蘭塵她們走近,,他才把視線從紙上抬起來。

  “回來了,?!?p>  “嗯?!?p>  “吃過晚風(fēng)了嗎,?”

  “還沒呢,寂筠說等會兒幫我們送過來,,正好我們先換身衣服,。”

  “這枝梅花不錯,,從夕山帶回來的嗎,?用那個平窯的玉頸青瓷藤紋花瓶來裝點應(yīng)該最好,可以放在你床頭的桌子上,?!?p>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白梅香清冷,,伴著入睡應(yīng)該挺舒服,綠岫,,還是放在你房里好了,。”

  提起濡濕的裙擺踏過門檻,,蘭塵回頭又道,。

  “趕快進來吧,公子,,雖說習(xí)武之人不懼寒,,可老這樣,對身體也不好吧,?!?p>  笑一笑,蕭澤從善如流地起身,跟著進到廳里,,并關(guān)上了門,。呼嘯的風(fēng)聲立刻就被阻隔到了門外,把信收入袖袋中放好了,,蕭澤坐到爐火邊閑閑地?fù)芘鵂t中紅熱的炭,。

  蘭塵很快就出來了,她倒了杯茶水遞到蕭澤手中,,然后自己捧了一杯,,也在爐火邊坐下。冬夜,,還在隱竹軒里的時候,,他們就總是這樣靠在爐火邊坐著,有時聊聊天,,有時各做各的,,有時就只是像今晚這樣,安靜地坐著,。不過,,通常都是她等著蕭澤頂一身寒風(fēng)灑然歸來的。

  然后,,綠岫也過來了,,正好寂筠送來了飯菜。

  吃到約五分飽時,,蕭澤起身給自己又倒了杯茶,,笑道。

  “如何,,今天遇到貴客了嗎,?”

  蘭塵瞟他一眼,夾了塊糖醋魚到碗里慢慢啃著,。

  “遇到了,。貴客,果然是大貴客,?!?p>  蕭澤懶散地斜靠著椅背,不以為意地笑道,。

  “我也不是刻意安排你們與東靜王碰面,,只是湊巧知道東靜王途經(jīng)淥州,宿在夕山的別業(yè)里,,才想說可以讓你們聊一聊,?!?p>  “我們能聊什么?平常是因為與公子早已相熟,,才能說些從前的見聞與感觸,,跟東靜王,卻是不敢說那些話的,,更何況我可不是豪爽曠放之人,,沒法在面對那等權(quán)貴的時候,還能談笑自若,?!?p>  “嗯,你說得也對,?!?p>  點頭附和一聲,蕭澤悠然放下茶杯,。

  “不過對綠岫來說,倘能與東靜王有所交集,,這應(yīng)該是個好機會,。”

  定定地看了蕭澤好一會兒,,蘭塵抿一抿嘴唇,,側(cè)頭看向綠岫。

  “你覺得如何呢,?”

  視線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綠岫輕輕攪動手中的調(diào)羹,笑道,。

  “東靜王其人卓越不凡,,固然值得交集,但身家,、地位卻更不凡,,實在是尊讓人不好隨意親近的神佛,綠岫只想在這世間有一番作為,,縱然慢些也沒關(guān)系,,總好過惹上觸怒天威的雷霆?!?p>  “——這樣啊——”

  蕭澤微微傾頭,,眉峰隨著嘴角的笑容揚起。這種漫不經(jīng)心的犀利,,蘭塵不??吹?,因為他的這幅神情,從不在隱竹軒或隨風(fēng)小筑里出現(xiàn),。壓住心底那份訝異,,蘭塵安靜地啜著碗中滾燙的甜湯。

  “綠岫,,你該清楚,,東靜王和弘光帝之間是一場未知的博弈。假如你不想將來因東靜王獲罪,,那么現(xiàn)在你就該退出杜長義的陣營,,弘光帝是個極度多疑的人,他現(xiàn)在給予杜長義如此信任,,是為了消解東靜王對昭國軍隊的直接影響,,杜長義曾是東靜王的部下,這一點,,沒有人比弘光帝記得更清楚,。”

  “……這場博弈,,大哥是站在哪邊呢,?”

  “蕭門不過是一支江湖勢力,但求自立而已,?!?p>  “我記得姐姐曾說過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哥既知弘光帝生性多疑,難道不擔(dān)心這一點嗎,?”

  “當(dāng)然擔(dān)心,,所以,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呵,,大哥,你該知道的,,我不可能站在弘光帝這一邊,。”

  “是的,,我知道,。那么,對綠岫你而言,,結(jié)識東靜王應(yīng)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吧,?!?p>  美麗的眼睛里,目光沉靜如水,,綠岫就這樣微笑地看著蕭澤,,蘭塵則看著綠岫,滿臉怔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只半年不見,那雙曾澄凈如翦翦秋水的明眸,,已蘊蓄成一片不見底的深海,。

  而這種轉(zhuǎn)變是好,還是壞,?蘭塵無解,。

  “這樣說來,大哥也是站在東靜王這邊的啰,?”

  “不,,蕭門希望哪邊也不站?!?p>  “這……依大哥剛才所言,,恐怕會難以如愿啊?!?p>  “嗯,,的確,?!?p>  蕭澤毫不猶豫地表示贊同,神態(tài)間卻依然閑散,。這讓綠岫無法弄清他的意思,,探詢的目光不禁投向蘭塵。蕭澤這時卻也看向蘭塵,,神情,、語氣、動作,,皆隨意得如同他們平日里天南海北的閑聊,。

  “蘭塵,你說東靜王繼位,,是否會比弘光帝要好,?”

  聽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內(nèi)容卻是要讓人驚駭?shù)?,而蘭塵的反應(yīng)也出乎綠岫意料,。在最初的驚訝過后,,蘭塵臉色變得平靜,似乎這樣的對話對他們而言也并沒那么出格,。是彼此間有足夠的信任,,還是緣于已有什么層面上的合作?

  “這可說不準(zhǔn),,在權(quán)力的顛峰孤坐久了,,誰也不知道當(dāng)初的賢能君子會不會變成嗜血的惡魔。更何況,,獨裁者本身最痛恨的就是皇權(quán)會被強大的勢力分割,。這一點,與賢明與否,,無關(guān),。”

  “都是在碰運氣啊,?!?p>  “對呀,人心最是難測,,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會變成街邊潑婦,,何況是在那些權(quán)力漩渦中打滾的政客?!?p>  撫一撫下巴,,蕭澤朗然笑道。

  “可是目前我昭國的諸皇親中,,除了東靜王,,再無人有那個力量能威脅到弘光帝,人們沒得選擇,,東靜王也沒得選擇,。”

  蘭塵一時沉默,,她跟蕭澤雖已無所不談,,卻還從未如此直接地指向昭國目前的權(quán)力中心。不善于揣度他人心思,,即使已熟悉如蕭澤,,她也還是覺著摸不準(zhǔn)蕭澤的用意,她總怕自己帶累綠岫,。

  “那蕭門又做何選擇,?”

  “強大而低調(diào)的民間勢力,這就是我對蕭門未來的期望,?!?p>  “具體,,怎么說?”

  “我也不知道,?!?p>  看見蘭塵挑眉表示不解,蕭澤坐起身體,,倒了杯熱茶過去,。

  “強大好說,無非是擁有雄厚的財力與武力,,擁有廣闊而精準(zhǔn)的消息來源,,以及最深層的影響力。但低調(diào),,這個可真不好把握,。既然強大,那就很難讓別人,,尤其是掌控朝政的人不視為眼中釘,。”

  “——無冕之王,?”

  “嗯,,也可以這么說?!?p>  “那可難了,,身為皇帝,怎么可能不打探清楚國中的各種勢力,?而一旦得知有這等人存在,,別說弘光帝了,就算再寬宏的君子,,也不可能不防,?!?p>  “說得對呀,,所以我才不是沒反對父親的意見嘛?!?p>  “——?。俊?p>  不明白蕭澤沒反對什么,,蘭塵疑惑地抬頭望去,,卻見一貫瀟灑的蕭大俠這會兒正笑得像只拜年的狐貍,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趕緊收回目光,,初次熱心地往綠岫碗里夾菜,。

  “對弘光帝來說,蕭門的支持不僅不突出,,反而會惹來嫌疑,,但是對東靜王而言,能否得到蕭門的支持,,那就不一樣了,。你說是不是呢,蘭塵,?”

  稍愣之后,,蘭塵收回筷子,嘆了口氣,,很干脆地回答,。

  “抱歉,這種內(nèi)政之事,,我不知道,。公子,你明白的,,我又不是昭國人,,翻了天都與我無關(guān)啊?!?p>  “你說過的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但我可是稀里糊涂地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么小小,、小小一只,天不收,,地不管,,根本就赤條條來去無牽掛?!?p>  “只是既然你是剛好掉進了我們這只巢里,,好歹總得考慮下它的安全度吧,難道你想被幾只雀兒的內(nèi)訌連累,,跟著摔死么,?”

  “他們是鷹,我是鵪鶉,,這架要勸起來,,豈不死得更快?”

  “話雖這么說,不過人們好像更喜歡稱這種做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很壯烈啊,,所謂波瀾壯闊的人生,總是這么開端的吧,?!?p>  蘭塵點頭,以七分的認(rèn)真道,。

  “的確,,就是這樣,生活中才有故事可以展開嘛,。不過,,我就算了,本人的審美觀雖雜,,但人生觀還是偏向于秋葉般靜美的,。”

  蕭澤會心一笑,,快有一年半了,,從蘇府到隨風(fēng)小筑,到蕭門,,蘭塵的生活極簡單,,確實有秋葉的靜美之意。但相處這么久,,他對她的印象仍如那年那日于錦繡街上得來那般,,蘭塵這個人,并非只有單一的色彩,,她不是水晶,,倒像初秋時節(jié)站在枝頭的那片葉子,綠意濃淡暈染,,隨風(fēng)輕舞得那么真實,。

  “有那么幾次生如夏花,不也挺好的嗎,?人生應(yīng)該是如四季的吧,,可是沒有說這四季只能輪回一次啊,也沒說不能由人挑選一二,?!?p>  無言以對,,蕭澤這話半數(shù)來自蘭塵,,這讓她沒法反駁,而心底,似乎也不想反駁,。

  在這個世界里,,獨自一人的她極度自由,可她終究不是骨子里刻著某種執(zhí)著的那類特別的人,,安寧而不匱乏的生活,,平靜無傷的心,蘭塵很享受這樣的美好,,所以那份“自由”于她而言,,實在創(chuàng)造不了什么功成名就的先決條件。

  只是,,有時候,,蘭塵卻還是希望自己能獲得某些成功。

  因為單純的對生命抱有激情,,還是因為希望能籍此展現(xiàn)能力,,表明自己多多少少是特別的?

  或許都有吧,,否則,,她怎么會那么輕易地就脫口而出說讓綠岫去奪皇位,并且還真的為此而謀劃行動呢,?

  蕭澤的聲音靜靜地傳入耳中,,蘭塵略茫然地側(cè)頭看著蕭澤,似聽,,似未聽,,甚至沒有注意到綠岫緊盯過來的視線。蕭澤也不在意,,只管和往常蘭塵最樂于看到的一樣,,如秋風(fēng)般俊爽地笑著,道,。

  “別想得那么麻煩,,你不必特別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打算,。你畢竟是我?guī)Щ貋淼娜?,不管你愿不愿意,在別人眼中,,你都是屬于蕭門的,,蕭門的決定對你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我想你也該有個準(zhǔn)備,。至于東靜王么——戰(zhàn)場上真刀真劍拼出來的威名,,又頗有用人的氣度,倒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而且對綠岫來說,,多了解下東靜王這人的能力與魄力也挺不錯,,畢竟杜長義就是站在東靜王這邊的嘛,咱們這也算是加深合作了,?!?p>  頓一頓,蕭澤又補充道,。

  “哦,,對了,這個可是蕭門的機密,,只有我父親與我,,以及楊珖、洛渠兩位總持才知道,,連二弟都瞞著的,,蘭塵你可要保密?!?p>  要吐血是什么感覺,?

  蘭塵現(xiàn)在知道了,她緊緊攥著筷子,,瞪向那閑閑的家伙,。

  “……你——#&◎¥×@※#×$……”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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