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然不怎么感興趣地接口道：“嗯,，你是狡童,，同時也是東家侍從之一,，與先前的行露，小星,，淇奧一樣,、”

　　狡童白眼一翻，又換了只腳翹起來晃,，不屑地道：“行露小星暫且不說,，那個淇奧也配與我相提并論？食古不化,，不知變通,，迂腐之極……”

　　眼看著他就要洋洋灑灑地罵將起來，聶然連忙道：“你還出不出題,？若是不出,，我便過去了?！?p>　　狡童這才暫且停下,，猶自有些不痛快道：“那迂小子給你灌了什么迷湯？如此偏向于他,？”他伸腳在聶然面前攔了一下,，示意不準(zhǔn)前行，這才轉(zhuǎn)過臉來,，估量地盯著聶然瞧,。

　　看了一會，狡童苦惱地道：“怎么辦,？我不想給你出題啊,。”

　　聶然有些驚訝,，也有些微微地高興,，她走近兩步，在狡童附近找了個空椅子坐下,，好奇問道：“為什么,？你難道與行露他們不一樣？不反對我見東家,？”

　　狡童咧了咧嘴,，似是覺得屋里有些悶，他拿手扇了扇風(fēng),，道：“自然不是,，我比那些家伙更不愿你見東家，但我卻明白,，這樣的阻攔全無意義,，東家下令我等不許傷害聶相，我們縱然一路為難,，也不過是些無聊的小打小鬧,，縱然聶相你為難題所阻,，難道我等真能攔著你強(qiáng)攻而入么？”

　　“故而……”身穿粉色衣衫,，面容柔美漂亮,，仿佛會闖入少女夢中一般的風(fēng)liu少年，忽然間露出一絲森然之色,，他依舊微笑著,，望著聶然的眼光卻透出幾分寒意：“我便想，若是我不理會東家告誡,，將你在此格殺,，又會如何？”

　　聶然幾乎呆住,，暖和的室內(nèi),，剎那間宛若冰窟般寒冷，她下意識地想遠(yuǎn)離這放言要?dú)⑺纳倌?，身體動作之前,，卻聽見狡童不緊不慢道：“聶相還是莫要妄動的好，我如今尚有些猶疑,，您若是退走,，我唯恐會怕您逃跑，胡亂出手了,。我與那迂小子三人,，俱師從于何先生，雖然沒學(xué)會何先生頂尖的刺殺本事,，但想要?dú)⒔阱氤叩囊粋€人,，尚算輕而易舉?！?p>　　聶然忍不住苦笑道：“如此說來,，我便是你砧板上的魚肉,，殺與不殺,，就在你一念之間了？”此時她有些后悔,，不該著急過第四關(guān),，吝嗇一點(diǎn)時間回去找招英，倘若帶他同來,，大概可以安全一些,。

　　因?yàn)榍懊嫒颂酗L(fēng)度，連帶高估第四人的道德水準(zhǔn),。

　　行露小星都是口頭出題,，淇奧雖然動了劍,，但也只是嚇唬居多，虛晃試探,。

　　可是與他們近似地位的狡童,，聶然可以敏銳地感覺到，他是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抹除她的生命,，甚至東家曾下令約束他們,，亦不能讓他完全收斂這個危險的念頭。

　　兩人各自坐著,，不管是看距離還是看動作,，都仿似朋友聊天一般，惟獨(dú)神情隔絕,，一個戒備,，一個冷笑。

　　門被推開的聲響吸引聶然與狡童同時偏頭看去,，走進(jìn)來人衣衫如雪,，卻不是先前的淇奧，而是發(fā)如白雪,，神情空靈的竹林少年,。

　　少年站在門口，清淡地道：“東家說,，殺小聶,，你死?！?p>　　他聲音不高不低,，嗓音純凈清澈，仿佛透明水晶,，沒有什么感覺和情緒,，單純又清亮，好像在炎熱的夏天里,，一捧冰冽的雪水,。

　　他站在門口，便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但狡童卻頓時垮下臉,，似是有些不甘，卻又全然不敢,。

　　他咬了咬牙,，道：“凰真……怎么來的偏偏是你？,?！比魜淼氖桥匀?，他一點(diǎn)都不會怕，就算來人是東家,，他也會巧舌勸說,，可偏偏他怕凰真。

　　他機(jī)靈百變,，一直自負(fù)手段,，不管何等情形，都相信能以狡計變通,，但這與東家最親近的少年,，仿佛是不通人情的怪物，他說出來的話,，一定會實(shí)現(xiàn),，應(yīng)承的事，一定會踐諾,。

　　倘若他真的向聶然出手,，凰真便會毫不留情地向他出手，就算他逃跑,，他懇求,，亦不能逃脫。

　　他拿不準(zhǔn)凰真的武技修為有多高,，同樣是師從何田田,，他們四人學(xué)了幾年，也只學(xué)了形似的皮毛,，但凰真只用了一年光景,，何田田便宣布他青出于藍(lán)，可以出師了,。

　　不甘心地再看了聶然兩眼,，狡童悻悻地收起殺意，站起來退開幾步,。

　　聶然長長地舒了口氣,，感激細(xì)望向那被稱作凰真的白發(fā)少年，道：“謝謝,?！?p>　　但那清冷淡漠的眼神甚至沒有朝她偏移一瞬,，好似聶然這人根本不存在,，也沒有發(fā)出過聲音，凰真轉(zhuǎn)身離開,。

　　狡童嗤笑道：“凰真從不理會外人的,，你莫要以為他救了你,，便是對你好了?！?p>　　聶然也裝作他不存在,，徑直越過他身旁，朝下一道門走去,。

　　又過幾間房,，空氣里幽雅的茶香越發(fā)清冽刻骨，溫柔的暖意卻止不住地?fù)嵛考∧w,，推開記憶中最后一扇門,，卻未曾見到那長發(fā)披散，錦袍凌亂的身影,。

　　只見沈開,。

　　沈園中總是和氣微笑，臉有點(diǎn)兒圓的管家,，此時卻帶著幾分沉靜的厲色,，靜候聶然到來。

　　聶然一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莫非你也要給我出題,？”乍一見沈開如此神色，她很是不習(xí)慣,。

　　沈開搖了搖頭,，道：“你為何而來？”

　　聶然飛快接道：“為請東家而來,?！?p>　　她非常迫切地，想要見一見那真正掌握了全盤的人,。

　　回想起來,，東家竟是幫了她不止一次。

　　初次遇見,，收留容身,，這是第一次。

　　暗中調(diào)遣,，給招英傳遞穩(wěn)定局面的策略,，這是第二次。

　　給她偽造身份,，資助財物,，使得她可以安樂隱居，這是第三次。

　　她違背對東家的承諾重回金陵,，卻因府尹不認(rèn)識她即將發(fā)生危險時,，東家給招英傳訊，讓他及時趕到,，護(hù)她周全,，這是第四次。

　　其余在沈園中明里暗里的照應(yīng)無需贅述,。

　　她就好像是一個才學(xué)步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著，但始終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細(xì)心而包容地護(hù)在她身側(cè),，不限制她的方向,，只在必要時扶上一把，讓她不至于摔傷,。

　　同時,，她還有一個希望，希望他能繼續(xù)幫下去,。

　　以她如今才能,，不足以支撐丞相職責(zé)，反觀她不在的日子里,，丞相府運(yùn)轉(zhuǎn)如常,，全憑他在背后一手操控。

　　更何況,，此人大概是知道她身份來歷,，與她相識的，這樣的人,，不能留在丞相府外,，不管是出于追求人才，還是出于避免禍患的考慮,，他都必須留在丞相府之中,。

　　退一萬步，就算東家心懷不軌,，將他放在眼皮底下,，也好隨時注意動向。

　　盡管迄今為止,，她從東家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善意,，但假如不能為她所用，繼續(xù)放任他在外逍遙,，難保有一天,，他會成為反過來對付她的力量,。

　　故而才恢復(fù)丞相身份，甚至來不及處理其他事,，她便著急地命令圍困此處，隨后趕來,。

　　沈開冷聲道：“我只是東家仆從,，沒有資格給東家做主，但讓你見到東家之前,，我要討一個承諾,。”

　　不等聶然應(yīng)聲,，他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屏風(fēng)前,，手掌輕撫道：“食不厭精，用度昂貴,，金銀玉器,，木料絲帛，俱是最舒適之物,，而屋中所用香料,，乃是一種罕見香木，伴以新制名茶,，不計損耗燃制成,，東家說喜愛茶芳酒香，我怕他貪杯傷身,，故而每年耗茶千金,，制成此不世之香?！?p>　　他又指了指地面,。

　　聶然前次來時，光線極暗,，地上又鋪了層薄毯,，故而未曾覺察，今日再來,，因心中緊張,，也未留神，此時得沈開一指點(diǎn),，方發(fā)覺這地面乃是大塊雪白的玉石所砌,，晶瑩潔白，不見瑕垢,。

　　沈開道：“此乃溫玉,，冬夏溫涼，因罕見如此大塊的，我耗費(fèi)財力,，也不過鋪滿這一屋一地,，想必以聶相權(quán)勢，可以給東家再填幾屋舒適,?！?p>　　聶然何曾見過如此奢華揮霍之人，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但沈開卻還沒完,，他帶著聶然走出臥室，走到旁邊的一間靜室中,，打開一看,，卻只瞧見室內(nèi)空空如也，只有靠墻的位置,，擺放了一只雕飾華麗的棺材,。

　　沈開淡淡道：“這一口上好的古沉木棺材，乃是我數(shù)年前所購,，那時我生意賠本,，東家又傷病纏身，性命垂危,，便言道死可埋他,，我花費(fèi)手中大半余錢，給他買下這口棺材,。那之后雖然發(fā)跡,，但這口棺材我一直留著，時刻警醒,?！?p>　　“給你看這口棺材，不是教你也買,，只是我的東家,，他若入你丞相府，應(yīng)有最好的享受,，縱然窮途末路,，只余一千金，也要拿出九百九十九金,，讓他死得舒舒服服,。”

　　聶然看著棺材發(fā)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這一番教訓(xùn),，真令人印象深刻?！?p>　　又沉默了一會,，聶然忽然又笑起來，道：“沈兄所要求的,，我全應(yīng)下?，F(xiàn)在，我可以去見東家了么,？”雖然東家的花費(fèi)極貴,，但她相信丞相府的權(quán)勢也不是擺著看的,，聶清玉一代權(quán)臣,，總該有些家底，難道沈開一個商人能養(yǎng)得起東家,，她反而養(yǎng)不起么,？

　　沈開想了想，雖然還有些勉強(qiáng),，但手卻指向一旁大開的窗口,，那窗口離地四尺，足有五尺寬,，五尺高,，縱然兩三個人，也可以同時并行進(jìn)出：“東家便在窗外,，直走穿林可見,，您若是不愿越窗，從門口繞行一圈也無妨,?！彼栏吖倏偸且┟孀訑[些架子的。

　　聶然爽朗一笑,，滿不在乎地聊起下擺,，手在窗沿一撐，身體便坐上了窗臺,。

　　翻過腿時,，她回頭看了眼還有些不高興的沈開，微微一笑道：“我聽聞東家有積年舊患,，身子一直不大好,，我雖然不會治病，但是丞相府可以傾南楚之力,，搜羅珍稀的藥材,，尋找高明的醫(yī)者,，來調(diào)養(yǎng)改善東家的身體，讓他與常人一般健康……”

　　試問論起資源的匯集搜尋,，有哪一家哪一戶,，能比得上國家機(jī)器的力量？

　　聽聞她這番話,，沈開面色微變,，終于浮現(xiàn)些許和暖之色。

　　跳出窗口,，聶然依言直走,，窗外竹林在三丈之外，還未靠近,，便聽見若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

　　聶然心中一動,，走入竹林,，只聽那歌聲越發(fā)清晰。

　　“……黃金縷,，碧玉簫,，溫柔鄉(xiāng)里尋常到……”

　　竹林清氣縈繞，鞋子踩在地面,，將濕軟的泥土踏出一個個淺淺的印子,。

　　“……有詩便寫，無酒重賒,，俗事休說,，先生醉也……”

　　走得近一些，歌聲越發(fā)清晰,，只聽那聲音微沙,，又好似藏得極深的醇酒，從骨子里傾瀉而下,。

　　如風(fēng)一般,，俱是放縱灑脫，自在曠達(dá)之意,。

　　聶然穿過竹林,，便瞧見前方橫著一堵青磚墻，歌聲也恰好在此時歇止,，上方傳來輕笑低語：“白日放歌,，快意縱酒，小聶小聶,，愿飲一杯無,？”

　　她抬起頭,，只見高墻之上，逆光側(cè)坐著個身影,，乍一看去,，半敞的錦緞華衫，幾乎倒映出光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