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外面的吵聲又大起來了,,她見阿素端盆走出去倒水,,也站起來,,走出去。前面似乎是“母親”從“爹”的房間里出來,,由一個丫環(huán)模樣的人陪著正向外面走去——嗯,那個丫環(huán)好象叫小綠,。文箐也就偷偷地跟著“母親”后頭去前廳,。
“夫人,您怎么出來了,?”外院子里,,陳嫂看著自家夫人走出來,為自己沒能打發(fā)走這幫鬧事的人很是愧疚,。
“這是怎么啦,?陳嫂,可有上茶,?”夫人到了外面的院子,,帶了些許微笑,又透著一股子嚴(yán)肅,,不容人忽視的壓力就迸射了出來,。
院子里也有近十來個人,大多都是身強力壯的,,一看就是干力氣活的,,還有幾個著了綠色的公服模樣的人,文箐估計那便是驛站的差役,,這么多人,,擠在一塊,難怪剛才鬧哄哄的,。如今,,一下子就安靜了。
陳嫂忙回答說:“回夫人,茶已備好,。只是伊等都不廳里去……”
驛丞忙過來,,作了揖,一臉為難地道:“夫人,,今天來的人實在多,,下官叫來了館夫,也攔不住,,這便都擠進門來了,,外面看熱鬧的下官倒是給打發(fā)了。這些個,,實在要攔不住,,您看……”
“多謝驛丞。我這一家子大小給貴驛也添了不少麻煩,,請多擔(dān)待,。這些都是船家,想來今次也是來與我每商量船難事宜,。借用貴寶地了,。”夫人給陳嫂子打了個眼色,。
陳嫂看驛丞左就站自己這身邊,,忙掏出十貫鈔,趁人不注意塞給了他,,輕聲道,,“一點酒水錢”。
驛丞正愁與這幫粗人無法打交道,,他更不想惹麻煩,,只要不出人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事主周少府家既然出來了自己了結(jié),,與他無干,自是巴不得,。便讓館夫差役都退了下去,,自己也到外間去安排。
“夫人,,我等今天是來看看貴管事是否,、回來了?畢竟……去蘇州的時日已不少了,。那船就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所以,不得不急,?!?p> 先開口說話的是船家之一,姓李,,中等個,,稍微有些發(fā)富,穿的是灰色粗布短衫,。他先是上前來鞠了個躬,,行了大禮,只是說話有點兒囁囁,,略有些畏縮,,說了兩句,又覺得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自己是債主當(dāng)理直氣壯,。此前來了三次,和這位夫人見過面,,但也只得兩句話就完了,。雖說周大人如今停職待查,挨了板子,,可是誰知這趟去北京會不會再起復(fù),?總而言之,看著夫人還尚和藹,,成都府有識得的人都道她菩薩心腸,,所以自己的損失是希望能得到貼補。
“既如此,,李船家,,不如都到廳里坐下再談,請,?!狈蛉耸芰硕Y后,也沒什么表情變化,,仍然是微帶著點兒笑,,把來人往廳里引。到門檻處,,回首看看后面的七八個漢子上下又打量一番,,“李船家,今天帶來這多把式可是要給我搬家不成,?”
“不,,不,,不,夫人哪里話,。便是那些死傷兄弟的家人從家中趕了過來,,天天追著小人討要賠償,小人也是沒辦法,。小人說的他們不信,,實在拖不過,只好帶來讓他們聽夫人一說,,他們就安心了,。”那位李船家自己雖然是想推諉此事到周家頭上,,但是聽得周夫人最后一句話,,也是急得連稱呼都變了,畢竟不能明著得罪周家,。
“就是,,總得給咱一個明確的說法,看病要錢,,耽誤時間也要錢的,。”
“船是因為載了你們,,才出的事,。就是那幫匪徒也說了,如果不載你們,,他們是斷不會劫了咱們的船,。這連帶咱們受傷的受傷,死的死,,自然是你們要負責(zé)了,。”
帶來的幾個人里有嗓門大的,,借勢又嚷了起來,。其他幾個也不愿進來,這畢竟驛站是給官員住的,,不是自家碼頭或船上,,只想著在外面鬧起來,有人圍觀著,,這萬一周家差人來逮,,也好有個見證。轉(zhuǎn)念又看對方只是一介婦人,,瞧著有些病容,,倒沒有什么官夫人的那種大架子,,心中自是以為沒什么可怕的,有帶頭的,,也開始嘀咕起來,。
李船家看到夫人臉上的神色沒了一丁點兒笑容,也緊張起來,,腿就一只邁進門檻,另一條腿仍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個自然要說清才是,。只是這外邊還有官府差役往來驛館辦差,,咱們之間的事倒是不能妨礙了公務(wù)不是?”周夫人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這話說得真是相當(dāng)鋒利,這就算周夫人不讓人來抓鬧事的,,歸州衙門也有足夠的理由逮人了,。真是一句話就讓這般人沒了吵鬧的底氣。
只見剛才那大聲的人目光有點躲閃,,正拽了一個人,,不讓人往門里走。
夫人眉頭微蹙,,陳嫂看在眼里,,忙上來在夫人耳邊說了一句:“帶頭鬧事的便是有他一個,噪門最是喊得大,?!?p> 周夫人徑自坐到主位上,不急不徐地道:“兩位船家到得有些時間了,,這外面說得這多話,,嗓子想必是渴了。倒是我待客不周了,。還請先吃上口茶,,潤潤嗓子。我家老爺現(xiàn)在病榻上歇息著,,實在不能驚擾,,家中小兒女都受驚,如今一家子都得瞧醫(yī)生,,平日里上下都是小心過來的,,請各位也多擔(dān)待,。”
倆位船主聽得,,這是周夫人給自己臺階,,且又暗里要求自己這幫人不得喧嘩,一方面只怕影響驛館辦差,,另一方面要是導(dǎo)致周同知大人病情加重,,可就是大錯了。只是既然都同意把事了結(jié),,自然愿意,,畢竟也不想三天兩頭被手下的伙計糾纏,于是招呼了下面的伙計全部走進廳堂來,,交待他們勿要吵嚷,。
待人都進來,陳嫂又讓館夫找了幾把條凳才讓這么多人有了位子坐定,。
“前幾次家里又忙著照顧病人,,還要忙著和這本地官府衙門打些交道,所以分身乏術(shù),,我這婦道人家倒真是力薄不逮,,顧此失彼,讓各位幾次等到現(xiàn)在還沒說清這些事該如何善了,。如今各位該來的都來了那便一次說清了,。各位以為如何?”周夫人壓著嗓子里極想發(fā)出來的咳嗽,,愣是喝了一口水憋住,,把話盡量說全,最后放下杯盞來,,話也便落了音,。
文箐想,自己這“母親”剛才兩句便殺了人家的威,,如今又說家中病人多,,又提到與官府打交道,只怕也是暗示著這幫人,,自己是有能力動用本地官家的權(quán)力的,。真是語含機鋒,卻又不讓人覺得她本人拿自家官勢壓人,。
“有夫人這句話,,那自然好?!迸赃叺呐岽沂莻€紫臉漢子,,忙積極地表示同意,。
“不如你們也說說:要算哪些?要付多少,,如何付,?便列了單子,寫明各項明目,,說清原委,,立個契,免得空口白牙,,外人要說我婦道人家說話不算數(shù),。”周夫人轉(zhuǎn)過頭過,,咳了一聲,忙端了水杯,,又急著喝了兩口,。
“這個,這個……夫人說的話自是一言九鼎,,自然算數(shù),。”李船家想想自家的船已破了,,又沉了,,這費用開口要多了也不好,少要了自己哪里有錢再造一只,?說話便又開始支吾起來,。
有人聽得只說到賠船錢,便有些急躁,,生怕自己的沒有了著落,,開始要鬧起來了——
“就是船破了,除了賠錢,,那俺這些日子都沒得活干,,這也是錢?!?p> “咱們船上的人也傷了,,除了看病的錢鈔,那也耽誤了出工,,這一天就是幾十文的工錢,。”
“還有,,就是死了的人,,怎的除了送棺歸葬,,家里老老小小的怎辦?原本可都指望著養(yǎng)家糊口的,,如今這一去,,家里豈不是要賣兒賣女妻離子散?”
“就是,,就是……”
人聲又開始熱鬧起來了,。語氣慢慢由開始的不滿轉(zhuǎn)為不達目的不罷休,還有些微憤怒,。
粗人容易動拳腳,。陳嫂神色緊張起來??上Ъ依锉緛淼膬蓚€男人都不在家,,李誠去打撈船只,自己男人在蘇州,,這可如何是好,?館夫都被驛丞打發(fā)了出去。真要鬧起來,,夫人要是不小心吃了虧就麻煩大了,。今日要是沒如了這幫人的意,只怕日后回去坐船也是麻煩事,??墒牵亲尣教?,人家得了便宜,,日后還會不會再來鬧一次多得些利?
文箐在后頭聽得這般動靜,,字字在耳里過,,心里卻也是害怕。不知周夫人會如何打發(fā)了這些苦力,?她也知道古代人識字的不多,,那不講理的、辦事沖動的也多,。真要沖動起來,,他一時性起犯個事,可是周家眼下是經(jīng)不起折騰了,。
“各位把式,,倆位船家,眼見屋里這許多人,我也就一雙耳朵,,實在聽不過來,,不如派出個代表來,分說分說,,否則說了這許久,,事情還是沒著落。李船家,,裴船家,,二位說,是不是這么回事兒,?”周夫人說完,,放下茶杯碰到幾上,聲音很是響亮,。
所有的人聞聲都靜了下來,。
倆位船家相互看看,又看了看起頭的那個人,。那人縮了縮頭,,不吭聲,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自然的扭了一下頭。
“李船家,,不知道這位是船上別的把式還是什么人,?看著這位,倒是很陌生,,不象當(dāng)時載我家貨的那條船上的把式,。莫非當(dāng)日我看錯,漏過了當(dāng)日一起落難的同船的人,?”陳嫂接到周夫人的眼色,,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
“這個,,這是小人船上死去的伙計張三家的族兄,,叫宋輥。近日聽得張三罹難,,前日趕了過來,。”裴船家忙起身道,。
“哦,。那倆位船家和幾位把式,是要推舉這位張把式作代表么,?還是說各人代表各人,?倆位船家作為船主,,倒是不能作主嗎?”周夫人似是無意地掃過宋輥,,對方臉色有點微紅不敢正視,,而是轉(zhuǎn)臉看向李船家,眼光飄移不定,。
“這個,,都是我倆船上的伙計,自然是我倆來……”李船主被將了一軍,,只得開口表態(tài),。
“好,既然倆位船主能作主,。那其他把式不如就請到旁邊桌上,,吃點果子,靜待消息,。小綠,,去請驛丞大人過來,再去泡壺?zé)岵?,取筆墨紙硯過來,,我聽倆位船家也細細說帳?!敝芊蛉苏惺纸辛诵【G,,又低聲吩咐了幾句。
其他人側(cè)耳細聽,,也只聽到依稀說“病人……老爺……請醫(yī)”等字眼,,想來是要請人給周大人看病。
小綠領(lǐng)命而去,,這邊陳嫂木著臉已經(jīng)把廳里的幾位把式領(lǐng)到下首,,抬了桌子過來,沏了茶,,上了兩碟果子,。
那個叫宋輥的被其他幾個人推了幾把,于是他猶疑著,,嘴里用鄉(xiāng)下土話嘀咕著什么,。
陳嫂在旁輕輕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家老爺也是個五品官,,如今雖不能出面,,可也是在后頭聽著呢,。”
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廳里的人都吃得見,,有人就開始四下里張望,。
文箐怕被人看見,,忙縮了縮,這才發(fā)現(xiàn),,阿素苦著臉看著自己,,只好沖她擺擺手,意思讓她勿叫,。
阿素走過來,,拉她去洗漱,她卻不愿動,,想看看怎么回事,,究竟欠了多少銀子,這個作“母親”的又是要如何打發(fā)走這些人,。若是自己是周夫人,,該怎么辦?她倒還真有點頭痛,,無處下手的感覺,,因為對這里的人與事太不了解了。如何面對挑釁,?如何打發(fā)人,?怎么生存……一系列的問題縈繞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