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面,，陵園一片花海,。

　　笛音隨著花瓣，繞著趙云舞成一個圓,。偶有來吊唁的路人,，聽到這婉轉(zhuǎn)的十八段音樂，紛紛頓足,。

　　趙云收起了木笛,，俯下身,，把花束放到墓前，好久都沒有說話,。

　　“云璐,，樊淑，你們……好好休息吧,。”趙云靜立在墓前,，風(fēng)吹起銀衣戰(zhàn)袍和他的白發(fā),，平添一分蕭條。

　　建興七年的初夏,，馬云璐病逝,。趙云沒有痛哭流涕，他只是覺得心空了,，之后的日子里,，總是覺得家里少了什么。

　　趙云在兩位夫人的墓前佇立了很久,。

　　如今,，趙統(tǒng)與趙廣都逐漸成長起來了。兒子們在長大,，趙云也在老去,。這些天趙統(tǒng)兩兄弟跟著姜維去了綿竹，家里只留下趙云一個,。馬云璐去世后,，趙云也便辭退了不多的家仆。一個人在家,，沒有那么麻煩,。

　　該過去的，終究過去了,。等到風(fēng)停,，趙云轉(zhuǎn)身離開了兩座墳?zāi)梗叱隽肆陥@,。成都南郊外,，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陪伴著自己蛻變?yōu)辇埖娜?，都不在了,。趙云走向成都，隱約間看到了什么,。

　　不久之后,，就該自己了吧,。越是接近成都，趙云越能清晰地看到剛出山的那個少年,。走進(jìn)成都回頭再看,，趙云看到了那騎著白馬的將軍，血戰(zhàn)長坂,、從平江南,、掃蕩蜀南、拒敵漢水,。

　　到了家門口,，趙云靜了好久，沒有推門,。屋內(nèi)一直很空,，自馬云璐去世后，趙云經(jīng)常在家里出神,，不知道該想什么,。處理完軍務(wù)之后，或者舞完一套槍法之后,，他總會在院子里靜好久,，像是在等著誰來回應(yīng)。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院中的落葉,。

　　紅顏易老，英雄遲暮,，到了最后,，終究只剩下趙云一個人在舞臺上，獨自演著無力的戲碼,。

　　敵不過的,，是歲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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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門開了,，趙云走了進(jìn)來,。

　　他很想和以前一樣，說一句“云璐,，我回來了”,。可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回應(yīng),。余下的,，只是苦笑罷了。

　　他以為自己會流淚,，會哭出聲來,。年輕時候的他失去了太多,，也哭過很多次?？墒邱R云璐去世的時候,，趙云卻沒有太強烈的情感波動。他只是覺得,，心被插了一刀,。只是一刀，再也沒有后續(xù),，就如同只有一波的浪潮,，拍打礁石之后就悄然退去，留下的,，只是那瞬間的刺痛，以及之后的空虛,。

　　就像是,，丟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堪比性命卻忘記名字的東西,。余下的時間里，一直在想,，為什么會丟了它,。

　　“云璐，我回來了,?！?p>　　趙云輕輕說道。并不期待回應(yīng),。他走向院子里,。

　　“吱吱~”

　　那邊的花簇一陣涌動，隨即竄出一道白色身影到趙云腳下,。趙云看著這只雪白的小狐貍,，一愣。

　　“幽幽,？”趙云看向那邊走出來的身影,，小雪臥在腳邊，很親昵地對著趙云,。

　　天狐走出大堂,，院中一片寂靜。她環(huán)顧四周,，許久,，才道：“云璐呢,？”

　　“一個多月前，去世了,?！?p>　　“噢……”

　　天狐的聲音很輕，不知道蘊含著什么,。她看著眼前的趙云,，這個很普通卻不平凡的將軍。

　　趙云老了,。天狐還記得在封印陣?yán)镆姷节w云時,，那時的他還是個不太成熟的少年。不會使用龍瞳,，不會很多東西,，在天狐眼里就是個笨蛋。如今數(shù)十年光陰飛逝,，天狐依舊是曾經(jīng)的模樣,，趙云早已蛻變得太多太多。他的笑失卻了當(dāng)初的凌利,，變得無比柔和,。他的眼也沒了昔日的張狂，取而代之的是止水般的平靜,。

　　一切都在飛逝著,，唯有天狐立在原地，永恒不變,。

　　“你游歷完了?。俊壁w云說道,。他把東西放在房間里,，銅鏡反射出他花白的發(fā)須。

　　“嗯,?！碧旌溃八闶恰靼琢税??！?p>　　天狐看著趙云做著日常的事情。他的步伐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初那般敏捷了,，只是身軀依舊挺拔著,，仿佛有著什么東西在不斷燃燒著，一直在支撐著他走下去。

　　天狐明白,，也許她下一次眨眼,，趙云也就不在了。千年萬年,，眨眼便是滄海桑田,。

　　漫天星星，夏夜很靜,，在院中似乎便能看到安靜的成都,。趙云靠著倚欄，望著那七顆星星,，想到了很多,，最后只是化為一道輕嘆。

　　天狐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是和趙云并肩坐著,，陪著。她只是隱隱間覺得,，這個小笨蛋,，需要人陪，需要有人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可是那然后呢？趙云走完,，微笑著對天狐擺手,，一切都如同從口袋里零散的碎紙片，只留下天狐仍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時間流逝,。

　　“子龍?！?p>　　“嗯,。”

　　天狐第一次稱呼起了趙云的字,，趙云很平常地應(yīng)答了一聲,。

　　“我現(xiàn)在明白了很多事，你們?nèi)祟惖氖??！?p>　　“懂得越多，便越孤獨,?！?p>　　繁星遠(yuǎn)去，沉云撲來。夜晚深到了它的極點,，但趙云依舊在尋找著其中的星星,。

　　“別這么消沉啊?！碧旌е⊙?，“你不是還有幽幽么？”

　　趙云笑了笑,，沒說什么,。

　　“千年以后，萬年以后,，你都會有幽幽的,。”天狐望著夜空,，“就算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桑田，你都會剩下幽幽,?！?p>　　“我活不了那么久?！?p>　　“幽幽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不是么,？”天狐道,，“記憶是不會消退的，也不會忘卻,?！?p>　　“但人不會再有了?！壁w云輕輕道,。

　　一句輕嘆，蘊含多少淚水,。趙云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太多人。云璐的溫柔,，樊淑的江湖,，哥哥的面具，吳言的斬雨,，蔡琰的胡笳,，琉璃的白蓮,，甘寧的鎖鏈，顏瞳的決絕,，小白的天真,。

　　還有后來的五虎，先帝,，丞相,。君臣相顧百萬軍中，開懷大笑,，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記憶不會磨滅，但人不會再有了,。事,，也不會有第二次。

　　“生命的形態(tài),，也不止于此啊,。”天狐道,，“史書上的人,，不也還活著么？”

　　“你完全理解了,，幽幽,。”

　　“呵,?！碧旌α诵Γ笆前?。永生不滅的我，卻要活不過百年的你來教,，想起來,，真是有趣?！?p>　　“也許因為你是永生的,，所以才這樣?！?p>　　天狐看著那顆從云朵里鉆出來的星星,，什么也沒說。

　　不變的事物,，從來都不是永恒,。有限的生命，也許能領(lǐng)悟永恒的真諦。

　　“小笨蛋,，我已經(jīng)陪了你一千年了,，你知道么？”天狐看向那顆逐漸下沉的星星,，“一千年以來,，無論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生靈,，我們的相遇都如出一轍,。你傻傻地撞見封印陣的我，傻傻地問怎么救我,，每一次的問題,，每一次的神態(tài)都是一個樣子。我都煩死你了,?！?p>　　趙云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可是,，只有這一次，你才讓我明白這些,?！碧旌p輕道。

　　“千年以來,，幽幽只有你,。萬年以后，你只會剩下幽幽,?！?p>　　“我不信輪回?！壁w云閉上了雙眼,。

　　“命是存在的，只是你不屑去相信,?！碧旌溃暗矣龅竭^,?！?p>　　“我遇到過每一個輪回的你?！?p>　　趙云沒有做出什么表情,，他很累了,，靠在倚欄上，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想休息了,，他緩緩低下頭，枕在天狐的腿上,。

　　院中,，風(fēng)起，一片寂靜,。

　　“幽幽,。”

　　趙云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低了起來,。

　　“嗯,？”

　　天狐輕輕撫摸著趙云的白發(fā)，像以前無數(shù)次欺負(fù)這個小笨蛋的時候一樣,。

　　彼時,，手中還是烏絲。此刻,，滿眼盡是華發(fā),。

　　“你會唱歌么？”

　　天狐笑了：“就會你教的那一首,?！?p>　　言罷，天狐抬起頭,，望向天空中那顆墜落的星星,。東宮蒼龍之心，趙云的將星,，在天狐眼里疾速落下,。光芒極為強烈，像是要照亮整個黑夜,，最終卻無奈地散去,。

　　天狐望著重新暗下來的黑夜，輕啟雙唇,，唱著：

　　“將軍百戰(zhàn)聲名裂，河梁萬里,，故人長絕,，回首殘陽如血”

　　“易水蕭蕭西風(fēng)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戎馬半生隨金鉄,，南征北戰(zhàn)，生死由命,，滿目狼煙未歇”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這首陪伴了趙云一生的歌,。趙陽,，趙云，蔡琰,，顏瞳,，星彩，天狐,。

　　懷中的趙云再無反應(yīng),。天狐垂下眼簾，看著趙云安詳?shù)哪?，好一陣子,，在他的額頭上淺淺一吻。

　　這個夜晚,，成都趙云府的院中出現(xiàn)了一道劇烈的白光,。光柱通天，照亮了整個黑夜,，成都百姓紛紛議論起這道奇觀,。因為白光剛好出現(xiàn)于趙云去世之時，所以百姓們都認(rèn)為那是龍魂歸天,，回到它應(yīng)到的地方去了,。

　　只是，那天夜里,，成都上空還傳出一道悲愴的狐鳴,。聲音回蕩在無邊的夜色之中，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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