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第二日先同蘇宥打了招呼,,便應約去了丞相府,。
早有小廝過去稟報,蘇青走過去的時候東西已經(jīng)擺好,老丞相正在烹茶,。
看看蘇青過來,,晉衡跟她招手,“丫頭來了,,坐,?!?p> 蘇青依言坐下,。
晉衡在她的面前擺上茶水,“年節(jié)大概是一家中最忙碌的時候了,,偏生你倒悠閑,,能夠偷得浮生獨樂,羨煞老夫啊,?!?p> 蘇青笑道:“大人此話過謙,大人一貫一番悠然意,,就是在鬧市中也是能夠靜的下來的,,哪里是我等小輩能夠達到的境界?”
晉衡抿了點笑意,,“你這丫頭倒是個會說話的,,這點兒同晏兒卻是極像?!?p> 蘇青聞言目光霎時打過來,,她靜默凝視晉衡幾秒,不溫不火的笑道:“姬籬倒是好本事,,竟也能拉的您來做說客,。”
晉衡眼見著她身上的刺兒一根根的豎起來,,卻也只是輕笑,,“這點你倒是誤會他了,我早就知你真實的身份,,不然也不至初次見面便問你那樣的問題,。”
——蘇青,,你看見了什么,?
——鵬行九萬里,不以一葉障目,,是否,?
蘇青低頭不言。
現(xiàn)今想來,丞相此番相邀也非無意,,所以蘇青只需等待他的下文就是了,。
然而晉衡只是輕啜了一口茶,“那么,,蘇青,,我現(xiàn)今再問你,你看見了什么,?”
她垂目看向杯中,。
君山銀針被稱作茶中一景,此名非虛,。注水后,,茶葉先是全部沖向水面,繼而緩緩下沉,,如此幾番,,三起三落,渾然一體,,蔚然壯觀,。
蘇青注視杯中起伏茶色,心中早已明了晉衡之意:世事多有浮沉,,但于此浮沉中保有一顆平常心,,卻是該當。意指她現(xiàn)今于姬籬已失了平常心,,是為大忌,。
晉衡度她面上神色,知她已明了他的意思,,笑道:“丫頭你若有心,,不妨聽我念叨念叨這些年的舊事。年老了,,便常是回憶,,若你不嫌煩膩,便陪著我這老頭子打磨時光也好,?!?p> 蘇青這才笑道:“老先生輔佐君王五十余載,盡心盡力而得賢稱,,晚輩自當傾聽教誨,。”
晉衡只微微一笑,,“你不用給我戴什么高帽子,,若我想講的,,自然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若不想講的,,你也不要指望能從我嘴里套出話去,。你的確很聰明,但聰明過頭了,,卻是極累的,,你又是個女子,何苦費盡心思揣度他人心思,,也不嫌累得慌,。”
蘇青便抿了唇,,再不答話,。
晉衡也不需得她開口,,自顧自的回憶,,“該從哪開始講起呢?”他想了想,,“是了,,便從乾元十九年開始講起吧?!?p> “十九年的時候,,你父親也已經(jīng)跟了我有些時日了,改了原本素興,,也不再同那些酒肉之輩常出去廝混,,行為規(guī)整了許多。平日里也會陪著我這老頭子說會話,,也有些正經(jīng)孩子的模樣了,,你爺爺也常夸他來著,?!?p> 晉衡說到此處微微一笑,“那會兒,,我記得是六月份的時候,,晏兒跟我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同朋友去清風樓玩,,清風樓那會兒才開張不久,,美酒的名頭還沒打出來,但是因著投資巨大,,布置精美,,在京里子弟里頭也是有很大名聲的,。那天傍晚的時候落雨了,晏兒渾身上下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回來,,他自己坐過去的馬車,,卻是給了一個女子?!?p> 蘇青有些驚訝,,晉衡見了,笑道:“你父親后頭倒是安分,,他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可是混賬風流的很吶,。”
“是母親,?”
晉衡搖了頭,。
“看來他沒有告訴你?!?p> 晉衡啜了口茶,,“他和你母親是后來才遇見的,這許多年來也是相敬如賓十分恩愛,,但他最開始心心念念的,,卻是這一位?!?p> “這姑娘后來入了宮,,現(xiàn)今在宮中還占了四妃之位,你能猜到是誰么,?”
蘇青答得有些猶疑,,“賢妃?”
晉衡卻點了頭,。
倒是未想到蘇晏曾經(jīng)還有這么一段風流韻事,,但是她心中另有些疑問,皺了眉頭望向晉衡,。
晉衡心思如明鏡,,只擺了擺手,“你聽我再講下去就是,?!?p> 蘇青便閉嘴不言。
“蘇簡茹(賢妃)這姑娘,,平素行為是極好的,,晏兒有時候會把她帶到我這里來,心思聰慧,,人又溫順,,我倒覺著很是晏兒的良配,。當初都只當是晏兒會一直留在京城的,這樣一個姑娘做當家主母自然極好,,但后來才聽晏兒說起,,這姑娘來京本就是參加妃選的?!?p> 蘇青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也看出來了不對是吧?!睍x衡微微一笑,,“當初我也有疑惑,疑心她是故意接近晏兒的,,所以便動用了手中的一些勢力去查探,,但到底沒能查出什么來,只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南北蘇家另有些關聯(lián),?!?p> “你也知道,晏兒那一支是惠帝中年討伐四夷興盛起來的,,但南蘇那一支卻是真正的開國功臣,,從的是元帝,。所以從來沒有人想到他們之中有別的關聯(lián),。但我自猜想到這點之后,我便著力在往這方面調查,,但只能看出兩家聯(lián)系若有若無,,但若說起確實的證據(jù),卻是沒有的,?!?p> 蘇青仔細回憶蘇宥同她說過的話,腦子里轉了好幾圈,,也沒能找出些許證據(jù)來,,便問道:
“那依您看,這事兒賢妃可是知情的,?”
晉衡掃了她一眼:“女娃娃,,我奉勸你一句,京中的聰慧人多了去了,,你那點小聰明未必能夠斗得過那群已經(jīng)修成精了的老狐貍,,我只說兩個人,一個顧女蘿,,一個姬籬,,這兩人都是你打交道打得比較多的,,你又何曾看透了?再說辛闕穆放,,你又真以為他們那么單純,?在政治漩渦里長大的人,彎彎繞比你這在漠北長大的可不知多了幾何,?!?p> 蘇青的話又被堵了。
“賢妃此人,,我現(xiàn)今看來很有些深不可測,,所以你不要去招惹她?!睍x衡見了蘇青面上有受挫神色,,安撫道:“我說此事只是要你平素多些個心眼,不然很容易被卷的粉身碎骨,,但若是想要反擊,?你現(xiàn)今羽翼不豐,還是不要冒險為好,?!?p> 這話倒是聽得出來發(fā)自肺腑,不似之前有傲慢神色,,蘇青便溫順應了,。
“我說這話卻也不是沒有依據(jù),我在乾元二十年和乾元二十一年找尋兩蘇家的聯(lián)系的時候,,不知怎么的,,就被蘇簡茹發(fā)現(xiàn)了,還收到了她的警告,。我當時還未被磨平心氣,,又一心以為她畢竟只是個**女子,爪牙無論如何也伸不到外圍來,,就沒有理,,卻剛動手沒多久,便又被蘇簡茹發(fā)現(xiàn)了,。還跳進了她織得網(wǎng)里面,。”
蘇青挑了眉,。
晉衡笑道:“你是覺得,,像我這樣的老狐貍,居然也會被下套,?但畢竟我當時還不是老狐貍,,事實上,,現(xiàn)今的老狐貍,最初都單純活潑的很,,不過是一步步變得現(xiàn)今這樣了,。”
“蘇簡茹沒有露面,,是蘇家的一個長老出面與我談的,,他說他能夠讓我清白的脫身,卻要我答應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
晉衡的目光移向遠方,,言語中頗多感慨,,“他們能助我到達臣子最巔峰的位置,能讓我建立最龐大的官員網(wǎng)絡,,但是,,有個前提,便是,,從此后,,我就是蘇家的屬下了?!?p> “屬下”那兩個字晉衡咬得很重,,蘇青聽出來其中明顯的不甘。
她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很難想象,,左相能夠到達今日這樣的頂峰,背后竟是蘇家?guī)偷氖?,他的自尊勢必不允許,但是那個時候卻沒能逃過,。
晉衡便道:
“暮歸,,我今日所言,只是想要告訴你,,盛京里的家族,,不論是以前的五大家族,還是現(xiàn)在的四大家族,,背后都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也非你可揣度。你的把戲相較于他們來,,只是旁門,,甚至從來不需放在眼里,。
我今日說了許多話來打壓你,是因為知道像你這樣年紀的人,,心中抱有的雄心壯志,,但若是你看不清這潭水究竟有怎樣的深淺,這種雄心壯志反倒會成為你的阻礙,。
顧家也好,,蘇家也罷,甚至坐在最頂上的陛下,,心中都各有各的計較,。何況衛(wèi)國建國這幾百年來,處在黑暗里的事情還少了,?
我從來都相信你的聰慧,,但你也需懂得循序漸進之道,你現(xiàn)今還只是個編修,,等你真正坐上了高位,,再來尋這些真相,圓你最初心愿,,卻也不晚,。”
蘇青站起來,,雙手垂于身前,,恭恭敬敬的給晉衡行了一個大禮。
她輕聲道:
“晚輩暮歸,,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