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成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沒了,，估計又是顆粒無收,。去年臘月到這會就沒下過雨,?！?p>　　唐無病點點頭,，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陰云,，他清楚地記得史書上的記載,，這場從天啟六年開始的大旱一直持續(xù)到崇禎三年,，連續(xù)三年大旱讓陜北顆粒無收,，而且讓那些走投無路的農(nóng)民鋌而走險，跟著高李之輩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餓死和當(dāng)流寇橫豎是個死,，哪邊不是不歸路。

　　想到這,，唐無病暗暗一笑,，剛才還琢磨著天降大任改變這個世界，如今還是先渡過這個荒年再說吧,。唐無病隨口問道：“咱這有種玉米的嗎,？”

　　“啥？”唐辛成一臉困惑地問道,。

　　沒聽說過玉米,？唐無病很郁悶，怎么會沒聽說過玉米,，明明有論文說公元1600年的時候,，中國許多地方都已經(jīng)開始種植玉米了。突然唐無病想起來,，在明代不叫玉米,，“玉蜀黍呢？有人種玉蜀黍嗎,？”

　　唐辛成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努力地想了想，仍然使勁搖搖頭：“叔,，你說的是啥,？”

　　唐無病有些失望，玉米不是傳說中耐旱的作物嗎,？他竟然沒有聽過,，唐無病明明記得明朝末年已經(jīng)開始有種植了,，看來還沒有推廣到陜西，這田種起來似乎并不容易,。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就聽遠處傳來一陣熙攘，依稀能聽見陣陣哭喊聲,。唐無病和辛成緊走了兩步,，只見一個漢子拉著個小女孩，辛成眼尖說道：“哦,，那不是辛正家的小閨女嗎,？”唐無病望了望，女孩大概十多歲的樣子,，哭喊著叫著爹娘,。

　　一個女人突然從家門里沖出來，跑到女孩身邊,，把孩子摟住,，嚎啕大哭：“娃啊，莫怪爹娘,，實在是沒辦法啊,，你跟著叔去，有口飯吃,，總比在家里一起餓死的好,。”

　　女孩使勁想掙脫漢子的手：“娘,，草兒不走,，不離開爹娘，草兒能幫家干活,，能打水,，能做飯，能看弟弟,。娘,，別讓草兒走?！?p>　　路邊看熱鬧的,，有不少女人偷偷抹淚。唐無病皺著眉頭問：“辛成這是怎么回事,？”

　　辛成向周圍的人一打聽，小聲跟唐無病說：“辛正哥過不下去了,，找了個販子把家里娃給賣了,，才一石糧食就賣了,。”

　　那漢子拉著女孩：“走吧,，娃,，到城里比在家吃得飽?！?p>　　女孩倔強地甩掉他的手,，摟著母親不放，還在哀求著：“娘,，別讓草兒走,，草兒乖，好好聽爹娘的話,，娘……”那哭聲就如刀子一樣戳在唐無病心頭,，亂世命賤，一石麥子就能賣了孩子,，這是什么世道,，但這個孩子運氣還算好了，至少沒到被人交換了吃的地步,。

　　漢子伸手過去一手搶過女孩：“好了,，好了，走吧,，不早點趕不到鎮(zhèn)子里,。”

　　女孩朝漢子跪下：“大叔,，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p>　　漢子早就不耐煩了,，拉著女孩轉(zhuǎn)身就走：“我可是給了一石麥子買的你，哪有潑出去的水收回來的道理,。別廢話了,，跟著走?！迸Ⅴ怎咱勠劦馗鴿h子,，一步三回頭地朝村外走去。

　　另一個漢子跑到路中拉起自己的婆姨罵道：“你個沒用的東西,，嚎什么嚎,，盡給我丟人現(xiàn)眼?！闭f著一巴掌扇過去,。

　　女人挺了挺脖子回敬道：“丟人,，丟人的是你，全村就你一個賣孩子的,，你還我草兒,。”說著頭頂漢子向前推,。那漢子發(fā)起蠻來劈頭蓋臉地打起老婆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村里人的眼神是漠然的,，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可來自現(xiàn)代的唐無病最見不得的就是打女人,，大步流星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你給我住手,?！?p>　　“老子打自家婆姨，你管個甚,?！睗h子邊說邊扭頭，一眼看到是唐無病,，“啊,，怎么是秀才叔啊，您這是,？”

　　好,，是自己的晚輩，唐無病哼了一聲,，“沒見過你這么能耐的,，一大早賣了女兒還打老婆，你算男人嗎,？”

　　辛正給一頓數(shù)落,，低頭道：“叔，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您老就甭理了,。”

　　唐無病瞪了他一眼：“跟家里打沒人管你,，別在外鄉(xiāng)人面前丟這人,。把你媳婦扶起來，回去吧?！毙琳f的沒錯,，家務(wù)事沒法管，而且他們被迫賣孩子,，更不是唐無病管得了的。四周的老少婦孺逐漸散去,，沒戲看了,。

　　唐無病和唐辛成叔侄兩人一路走過去，誰也不說話,。人生最親不過骨肉,，但生命的威脅已經(jīng)迫使人們打破這種關(guān)系。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標(biāo)志,，它標(biāo)志著長峁村的災(zāi)荒形勢已經(jīng)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走過下一個拐角，唐無病看到一排窯洞,，辛成領(lǐng)著唐無病走到其中一家,，拉開院子門，里面坐著一個老婦人,，正低頭縫補著衣服,。辛成笑著打招呼：“二奶奶，二爺他在屋嗎,？”

　　老婦人沖辛成點點頭：“哦,，是辛成來啦，當(dāng)家的在屋里等半天了,。這不是秀才嗎,，能起了，唉聽說你為了救莊土,，被馬撞了,，唉，嬸子給你念了三天佛,，總算平安無事了,。娃啊，可得保重,，你叔為你愁了三天,，快去，快去,，他等著你呢,。”

　　唐無病朝老婦人點點頭,，踏上石階敲響了窯洞大門,。里面?zhèn)鱽硪粋€蒼老的聲音,，“無病來了吧，快進屋,?！?p>　　唐無病推門而入，只見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拄著個拐杖,，黝黑瘦削的臉龐如刀削斧鑿一般刻出道道溝壑，一縷山羊胡子正拈在手中對著唐無病微微笑著,。唐無病知道這便是長峁村的鄉(xiāng)正,，也是唐家的族長唐保長（chang音）。

　　唐無病恭敬地行了個禮,，道：“二叔,，一大早讓辛成喚我過來有何事？”

　　“無病啊,，聽說你已經(jīng)能起來了,？唉，辛馬家就那么個苗苗多虧你救了一命,?！倍斦姓惺肿屘茻o病坐下。

　　唐無病笑笑：“二伯掛心了,，自家子侄都是應(yīng)該做的,。”

　　二爺點點頭：“那就好,，二伯我擔(dān)心了好些天,，自打今冬你生病退了學(xué)回村，我就一直惦著心,，你這病啊,，是給秋闈逼出來的。唉,，無病啊,，別那么著急，你有才,，總會考上的,。全村上下都指望著你光宗耀祖呢?！?p>　　原來為了此事,，唐無病嘆了口氣道：“都是侄兒書讀得不好，讓二伯失望了?！?p>　　二爺一臉和悅道：“無妨,，無妨，你是咱們唐家的神童,，說不定下一科就能考上,。”說著二爺就激動了,，他在窯洞里來回走著,，嘴里念念叨叨。

　　唐無病豎起耳朵仔細聽,，總算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原來二爺和旁邊王,、楊兩條村子比著呢,，這王家三十年前出過一個舉人，讓他們長峁村一直抬不起頭來,，現(xiàn)在唐家出了神童,，自然有了翻身的希望。怪不得全村的人對自己都那么尊敬,，原來唐無病以為過去的秀才都跟范進那般落魄,，但從二爺?shù)脑捳Z，以及自身的感受,，自己這個秀才可是頗為吃香,。

　　最后二爺握著拳頭在空中堅定地一揮，鄭重其事地道：“無病,，你專心讀書,，今年皇上冊封太子，已經(jīng)明詔天下開恩科,，等八月大比之時,，無病一定要為唐家考個舉人出來。我倒要看看到時候王老栓和楊疙瘩看見我的時候,，是啥模樣,。”說著二爺拈著胡子瞇縫著眼凝望窗外,，已經(jīng)沉浸在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中,。

　　聽二爺這么說，唐無病記起來了,，崇禎三年三子朱慈烺備儲東宮,，朝廷按慣例開恩科取士，等于崇禎二年三年連續(xù)兩年有科舉。對于中舉,，他是絲毫不做指望的,，四書五經(jīng)那玩意，自己真沒讀過幾次,，更別說做八股文章了,，除了一手顏真卿館閣體算是夠格之外，其他的一無是處啊,。

　　專心讀書,，嘿嘿，無有糧草如何讀書,，見唐無病面有難色,，二爺問道：“無病有什么難處？盡管說來,?！?p>　　唐無病裝著有些不好意思道：“二伯，專心讀書不難,，只是家里存糧不多,，也撐不了兩個月了?！?p>　　二爺擺擺手：“無病莫急,，本來你這個秀才就是全族一起供著的，只是前段村里缺糧,，所以斷了供應(yīng),。這不你七叔入城購糧，等他回來,，立刻給你送兩石過去,，這個不是難事?！?p>　　唐無病笑著等二爺繼續(xù)說話,，二爺拈著胡子對著他卻面無表情，窯洞里一時間沒有了聲音,。隔了半晌,，唐無病突然道：“二叔，你叫侄兒過來,，恐怕不僅僅是要督促侄兒讀書吧,。”

　　二爺臉上泛起一陣苦笑,，拈著胡子的手頹然握在拐杖上：“長峁唐家,，最聰明的是你,，一切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的確,，今日喚你來不是為了這個事,。”

　　唐無病收了笑容,，看二爺鄭重的臉色,，知道他有比較重要的話說，頓了一頓,，二爺緩緩道：“咱村快撐不住了,，有半數(shù)人家的糧缸怕是要見底了，這兩日村里連續(xù)賣了好幾個孩子,，都是自家的孩子,，看著讓人心酸，我和你九爺,、五爺,、八爺他們商量了兩次，卻沒個主意,。何去何從，無病能不能給二叔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