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如頂軟帳灑進摟角飛檐,繞逍遙居成環(huán)的溫泉水淙淙靡音,,仿佛由寢居的梁頂盤桓而來。
蘇綰撐開眼縫,,一道白光閃在面前,待她看清了才知道是屋子的大門敞開,,天已大亮,。
她動了動,突覺昨日被廖管家施以重手的手臂重得似灌了鉛,,一碰便痛地齜牙,,心想許是傷到了骨頭。
撐起身子,,懷有戒備地向東邊的黃楊木床上看去,,發(fā)現(xiàn)絲被整齊規(guī)疊,就像昨夜并無人躺在那里一樣,。她抱著手臂走了過去,,探手床墊上一絲絲緞的冷滑,指尖微有觸痛,,并沒有留下蘇洛陵身上的溫度,。
自東邊出來回到臥榻的小廳,漢白玉桌石上原來擺放的漆木茶具被一只鏤空彩畫的瓷瓶取代,,瓷瓶旁還放著一頂金銅狻猊水煙爐,,正升出段段輕淼的白煙如流云細水轉瞬幻化成虛無。
奇怪的是,,水煙爐底下還壓著一張字條,。
蘇綰抽出那張蟬翼薄紙,上道:彩畫瓶內良藥利傷,。除此之外別無他話,。
拾起彩畫瓶,她看了兩眼便走向西面的書房,。案臺的筆架上掛著數(shù)支血玉桿身的狼毫,,其中一支筆下端的桌面滴有一滴清水,筆架旁的眼形墨硯殘存墨汁,,筆洗池內的清水融進了一層黑墨,。
她拾起桌面上一張薄紙,暗訝蘇洛陵居然會給她留傷藥,。
回到臥榻上,,蘇綰咬牙卷起衣袖,發(fā)現(xiàn)被打的地方已經(jīng)淤紫,,外頭一流寒露隨風卷進來,,她激靈了一下,飛快拔出彩畫瓶的瓶塞,,倒出一股精亮濃稠的液體到瘀傷上面,,頓時整條手臂徐徐蔓延開一股冰蝕般的寒冷,她一下子松掉了彩畫瓶的手,,“啪”地摔碎在了地上,。
蘇綰欲勾手去接但已然來不及,突然門口一道陰影落到榻前,,使得她眼前頓時暗下許多,。
她抬頭看,蘇洛陵挺修的身子站在門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看到他藍衣的肩頭上掉了數(shù)片雪花,。
蘇綰愣著:“二……二公子?!?p> 蘇洛陵側身,,這才從身后進門了幾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到蘇綰面前將她腳邊的炭盆重新?lián)Q了新鮮的炭火,,在桌上沏了新茶才退下去,。接著便又有幾個婢子手捧著幾套棉衣披風進來,默默放到東邊的長幾上也退了出去,。
其中一人她認得,,便是昨日替蘇洛陵接扇子的紫衣婢子,似乎叫蘇棋,。
“蘇棋,!”蘇綰試著叫了一聲。
那紫衣女子反射性地愣在門邊,,似乎是看了一眼蘇洛陵的眼色才轉過頭來:“綰姑娘有何吩咐,?”
“呃……”蘇棋如此恭敬的神態(tài)倒叫蘇綰一時忘了自己剛才叫她是為了什么。遲疑了片刻便搖頭道:“沒什么,。只是想請?zhí)K棋姐姐代妹妹向墨姐姐問好,。”
“是的,,奴婢定然轉告,。”說著便腳不停地離去,。
蘇綰詫異地抬頭看向蘇洛陵,,后者卻依舊面無表情,瞳孔里的黑色如一面冰湖看不出絲毫深度,。
這些人的態(tài)度轉變頗令人尋味,,怎么一夕之間有什么東西變了嗎?
她默默看著他,,似乎在問他原因,。
蘇洛陵這才勾唇冷笑,反手關上了門:“何必大驚小怪,?!?p> “你關門干什么?”蘇綰緊張地起身,,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緊繃住,。
蘇洛陵的雙手停在門閂上,,長指輕叩了活栓幾下扭過頭來看她一眼,便又將門打開,。
頓時一陣冷風夾著雪花如縷魅影飛卷而來,,打在蘇綰的面上頓時嗆地她鼻子發(fā)酸,“阿嚏”一聲,,急忙抱緊了身子:“關門關門,!”
似乎聽到蘇洛陵得逞般地詭笑了一聲,屋子里一黯,,門復又被關住了。
炭火是新生的,,火候十足,,熏在蘇綰的面龐上頓時有點火辣辣地。
蘇洛陵沉默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走到書房取出本綠線裝幀的書籍,,在案前坐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他清冽的聲音才道:“擦藥了嗎,?”
蘇綰的身子早被炭盆烤地寒意盡融,她低頭看腳邊摔碎的彩畫瓶,,稍稍有些愧疚:“擦了一點,。”
蘇洛陵放下書,,兩尾鳳眼鎖視她:“都碎了,。”
蘇綰只覺得心中難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炭火里有二氧化碳的緣故,,把她憋地有些窒息,忙跑到窗邊開了一條縫透氣,,道:“謝謝,。”
蘇洛陵的喉嚨“咕?!绷艘宦?,向她過來又遞出相同的一只彩畫瓶:“我哥給的,與我無關,?!闭f著眼睛瞟向東面那些安靜堆放的衣物,“那些也是,?!?p> “嗯,?”蘇綰疑惑了一聲,“我與大公子還未曾謀面……”
“不好嗎,?”蘇洛陵打斷她,。
突然想起昨夜他兄弟二人的對話,蘇綰心中甚不舒服,。待她再好,,也只是因為她有華云英這個軀殼,對他們有利,。她覺得口中泛苦,,有些不是滋味。
“我從不想奴役誰,?!碧K洛陵淡淡道,回到案前坐定,,“你來這里是被形勢所逼,,我何嘗不是?”說著又抬頭看她,,似乎在征求她的認同,。
“我……”蘇綰這時卻說不出話。女人的直覺令她突然覺得蘇洛陵這句話,,似乎是真的,,里頭含著某種她摸不到的四面楚歌。
“你我二人既然都不喜對方,,那么互不犯界如何,?”蘇洛陵思考了一下,提議道,。
蘇綰抿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作為華云英到蘇園究竟是被當做什么身份的,?奴才,?看來不是,蘇棋的一聲“綰姑娘”里真真切切含著慎重,??腿耍恐慌乱膊皇?。沒有一個主人會這樣對待客人的,,任自己的管家打罵之后再扔些關懷暖意試圖粉飾太平。除了這兩種,,她再也想不出還有其他哪種身份,。
似乎看出她內心的糾結,,蘇洛陵終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別想了,有些事情是緣分,?!?p> “緣分?”
“對,!”
蘇綰閉上了雙眼,,昨天自己從福利院出來之后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華啟光、閆爺,、華云英,、蘇洛陵、蘇墨,、廖管家,、巨大門匾、八卦林,、逍遙居——真的是緣分嗎?難道這個隱藏在歷史背后的永興王朝,,真的有自己必須來完成的責任嗎,?
如果有,那是什么,?
倏然張開雙眼,,她有些怔然地看著蘇洛陵,他已埋首書中,,平靜淡然地眉宇里冷傲不再,,有的只是如水煙爐里升起的白煙那般的寧心。
她真的有錯看他嗎,?
他的邪獰,、冷血、嘲諷,、平靜,、激烈、隨性還有最后一抹善良,,都是真實的嗎,?如果有虛假,哪種才是,?
一日之間體嘗的這些五味雜陳,,已讓冷靜如貫的蘇綰失去了品評的心情。
況且,,一直無緣露臉的蘇大公子與蘇洛陵之間,,也似乎藏著一種一不小心就會捉摸不到的秘密,。
她是太敏感了嗎?
蘇綰看著蘇洛陵有些出神,,思緒臆想在茫然里膨脹到自己無法控制的地步,。
“二公子!”門外有人道,,聽著似乎是蘇墨的聲音,。
蘇洛陵抬頭:“進來?!?p> 果真是蘇墨捧著一堆厚厚的麻繩裝幀的冊子進來,,低著頭經(jīng)過蘇綰身邊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才走向蘇洛陵:“這個月的賬本,?!?p> 蘇洛陵接過:“樓下膳房內的早點捧到這里來,本公子還未用,?!?p> “是?!碧K墨退下,,半柱香之后又捧著漆盤的早點進來,輕輕放到漢白玉桌石上就想退下去,。
“墨姐姐,!”蘇綰叫住她。
蘇墨似乎有些驚詫,,遲疑地向她過來,,福身道:“綰姑娘?!?p> “墨姐姐,?”蘇綰張著嘴有些不明白。
“綰姑娘有何吩咐,?姐姐一稱奴婢不敢當,。”
蘇墨泛著酸的話將蘇綰欲開口寒暄的嘴堵住,,一時間只能握緊了手里的彩畫瓶,,眼里泛著水光看著她。
“去照顧綰姑娘洗漱,?!碧K洛陵未抬頭,冷然命令,。
蘇綰呼吸一窒,,回頭看他:是他,,要把她在蘇園內孤立起來嗎?先是廖管家,,然后再是蘇墨——為什么呢,?
“綰姑娘請隨奴婢過來?!碧K墨攙住蘇綰的手臂,,輕輕將她帶出門。
一出門,,蘇綰立刻反手抓住蘇墨的手:“墨姐姐,,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