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有點兒刺骨,盡管軟架上裹有虎皮,,手上捧著精致玲瓏的復(fù)刻花籬罩手爐,,蘇綰還是被凍地有些兒僵硬,。待近了鳳鳴臺,,借風(fēng)而來的捶鼓編鐘聲隱隱約約,似花間水月難窺廬山真面容,。
軟架落地,,蘇棋迎了上來,,匆匆斂衽道:“姑娘來了?”
蘇綰點頭,,似乎也有些時間沒見著蘇棋了,,想寒暄幾句,問問她蘇泊生的近況,,卻見她忙不迭看了幾眼自己身邊的黃葉,,便羞窘窘地要離去:“奴婢正要去飛鳶閣侍候大夫人過來,就先下去了,?!?p> 蘇綰只得應(yīng)好:“姐姐有孕,你可要扶仔細(xì)了,?!?p> 見著蘇棋走遠(yuǎn),蘇綰才由黃葉扶著上了鳳鳴臺的樓,。
鳳鳴臺,,有“鳳舞九天,吟鳴鑾駕”的意思,。蘇園落成時,,先皇撥冗親臨,就與此樂宴三日,,親手挑了些歌憐舞姬帶回宮去,。此后每逢蘇園但有慶事便會在鳳鳴臺里做文章,或舉家慶樂或聞歌起舞,。祭祀后依制舊俗有了目前這一次,。
并非人一到就在正殿中坐下的,否則便算是沒了規(guī)矩,。何況王爺夫婦尚且未到,,蘇綰這次明顯是來早了。于是便仍由黃葉攙著,,往正殿隔壁的一個小隔間,,雅稱“配閣”的地方暫歇。
配閣也不大,,四方堂中一張黑沉木釉漆圓桌,,四個腳為獅頭腳,頑獅都是右前掌下按著一個可以活動的翡翠圓珠,,很像現(xiàn)代可以滑動的電腦桌設(shè)計,,不過卻大為高貴氣派得多。堂墻表面是木,卻不知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腳,,致使鳳鳴臺另一邊的那些樂師撥弄琴音排練的聲音傳不過來,。自一踏入配閣中,蘇綰就覺得格外寧靜清幽,,好像兩耳在經(jīng)過了諸多喧鬧之后豁然安靜了下來,。
其實這兒多用以宴中醉臥不醒或期間有急事要商的來處,故才需要絕對的安靜,。
蘇綰坐下,,婢子捧了茶,配閣里就只剩下了黃葉一人,,她也沒察覺到廖管家一行是什么時候走的,。
她伸手招呼黃葉也坐,他卻不肯,。蘇綰只好作罷,,問他:“會寫字嗎?”近月來,,她拼命看書,,發(fā)覺其實永興王朝的字體以隸書居主,并不難學(xué),,常常用茶水做筆在桌上練字,,也學(xué)了個七八成,寫起來像模像樣的,。
隸書起源于秦朝,,在漢代大盛,在蘇綰的歷史里,,有“漢隸唐楷”一說,。說的是在書法界,漢代的隸書出眾,,而唐代則以楷書出彩,。這幾種字體,蘇綰在永興王朝都見過,,可教她奇怪的是,,歷史是不能走悖的,有些東西共蘊而生也是歷史必然產(chǎn)物,,就好比一條大河九曲十八彎,,可以彎成任何形狀,流過任何地域,,唯一改變不了的是匯并入海的結(jié)局,。那么關(guān)于字體種類在兩個歷史里相差不多,,那便不足為奇了??杉热灰延懈鼮楹喖s的楷書,為何偏偏還是以隸書居多呢,?
那段被何人扭轉(zhuǎn)的歷史,,究竟存在于哪個關(guān)節(jié)?秦二世,,真的是扶蘇嗎,?蘇綰還是有些懷疑。這與自己的歷史常識相差實在過大,,她不敢輕易接受,。或者說——她怕接受,。
黃葉點頭,,示意會寫。蘇綰便取來手邊茶盞,,倒了幾滴在桌上,,對他道:“黃葉二字,可會寫,?”
黃葉伸出食指沾了沾,,在黝黑桌面輕滑下數(shù)筆,便成“黃葉”二字,,蠶頭燕尾,,寫地極其規(guī)整。書畢,,拘謹(jǐn)?shù)貙⑹植赜谏砗?,憨憨笑著?p> 蘇綰又道:“我來考考你。你知道大駕蘇園的臨王,,姓氏如何,?”
黃葉呆住,臉色有些死僵,。
蘇綰有些懊惱急于求成,,普通百姓怎能肆意說出皇家本姓呢!想了想便說道:“無妨,,你是寫出來的,,并非說出來,無人可治你的罪,?!?p> 黃葉小心謹(jǐn)慎地朝門口看了看,這回卻以極快的速度草草寫了一個“剡”字。
蘇綰呼吸發(fā)緊,,看著那個“剡”字覺著一陣陣發(fā)暈,。輕輕用手掌蓋住字跡,她嘆了一口氣:“剡……”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這個字做姓,應(yīng)當(dāng)念“yan”,,哪朝哪代的皇帝姓氏與剡音似呢,?
黃葉噎嚅,又在桌上寫到:“姑娘莫非有心事,?”
蘇綰輕聲笑了笑,,這黃葉居然極信任她,心中頓有些暖暖的,。她將他的手拿過來,,在他的掌中寫了個字。
黃葉初始不解,,而后漸漸臉紅到了耳根,,急著搖頭。
見他老實的模樣,,蘇綰忙道:“我知道了,,你別急?!彼谒种袑懙?,單就一個“棋”字!看來這姻緣,,落花有意流水無心呀……
想著的空當(dāng),,配閣外頭又進來個舞姬,手拈金羽扇,,身著青粉流袖霓裳,,步態(tài)輕盈身姿曼妙。一頭黑發(fā)綰做飛霞髻,,五官小巧,,妝容精致,眉間一點朱砂使得她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看到蘇綰,,當(dāng)即一愣,便想扭頭走,。迎頭就撞上了有些風(fēng)塵仆仆的蘇洛陵,。
蘇洛陵飛快穩(wěn)住她:“怎么了,?”
舞姬偏過頭咬牙,暗中朝蘇綰看來幾眼,。
蘇洛陵訝然:“你怎么在這里,?”
蘇綰忽而覺得胸口里悶得慌:“你呢?不是說去送高僧回寺了嗎,?”
“……”蘇洛陵嘴巴緊抿,,半晌才對舞姬道,“瓔靈,,你進去吧,無礙,?!?p> 嘖,瓔靈——蘇綰捏緊了袖子,,朝黃葉道:“黃葉,,我們?nèi)窍掠鯛斖蹂@配閣還是讓與二公子好了,?!闭f著便領(lǐng)人與蘇洛陵擦身而過,只聽到瓔靈小聲對蘇洛陵道:“她是何人,?”
未聽見蘇洛陵作何答的,,兩人便已與之有了一段距離,匆匆路過正殿,,一路下樓去了,。
那舞姬與蘇洛陵看似關(guān)系匪淺,她也無欲探問,,只是他那一問“你怎么在這里”讓她好是難堪,!這是誰喚人用軟架將她從逍遙居抬過來的?真是個爹頭娘腳的問題,!
樓下早已夜色蒼蒼,,蘇園的點點燈火沿廊而走,同蛇游一般,。
不待多一會兒,,王爺王妃雙雙而到,一過來便見蘇綰站在鳳鳴臺樓下,,就有些生氣:“哪個不曉事的竟不懂讓姑娘進門,?”
地上立刻跪下一片人,身側(cè)的黃葉因扶著蘇綰跪不了,,急得手心冒汗,。
蘇綰沒成想自己意氣之事會給別人惹來麻煩,,便急道:“不關(guān)何人的事。是我得知王爺王妃欲到,,故才下來迎接的,。”
臨王眼眸一閃無話,,倒是臨王妃心疼起來:“今兒個才摔了腿,,若是不便大可不必過來。瞧這天兒冷的,,丫頭可仔細(xì)別凍著,,腿上落了病根?!庇洲D(zhuǎn)頭對黃葉斥聲,,“你怎也不曉得與姑娘搬張榻子來坐坐?這蘇園的奴才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p> 黃葉也不委屈,一直彎著身子挨訓(xùn),。
蘇綰看不過去:“干娘別怪他,,是我不想坐的?!?p> 臨王妃稍稍松氣,,末了又道:“那怎也不遞個手爐呀?瞧瞧這小手兒凍的,?!蔽兆√K綰的雙手仔細(xì)搓著,一邊喃喃,。
“有的,,只是教人下去添爐灰了?!彼朕o借口,,急想著不給人添堵。原來那個手爐早教廖管家一同與軟架撤下了,。
臨王妃卻極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黃葉來,嘖嘖道:“這人兒卻極是個俊角兒,。丫頭,,我且與你打個商量如何?”
“干娘但且吩咐,?!?p> “這……”臨王妃放低了聲道,,“昨兒個我夢見了慧姑,琢磨慧姑在陽間還有何事沒放下呢,?今兒我才想起來,,慧姑與我陪嫁多年,一生未出閣嫁做人婦想必遺憾非常,。我想為她覓莊婚事,,丫頭你看如何?”
蘇綰聽完,,半晌沒緩過神來,,只喃喃問:“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