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相互配合行動，蒙古馬甚是羨慕，羨慕她們擁有勞動的手,。金氏從水潭邊摳出紅泥，叫千蘭拔些青麻和彎草,。她們搗筑了火盆和花盆。千蘭采擷菊花栽入盆里說,，花花,。她想著從前的物件堆東西。金氏想起老家：

　　風(fēng)起了

　　帶著草原上的鐮

　　把皮膚上的溫度

　　一層層剝離

　　連同樹葉和脆弱的枝

　　手臂持久地痛了

　　仔仔細(xì)細(xì)撫摸它

　　像心疼一個兄弟

　　沒有改變

　　那就找來石頭吧

　　推成兩個大人

　　他們手拉手

　　睡在一起仍然相思

　　我躺在父母中間

　　淚流滿面

　　蒙古馬不能流淚,。當(dāng)村民舉著農(nóng)具行進(jìn)時它看見河,，腦袋里河水從招蘇臺河逆流而上返回上百個源頭。它向更遠(yuǎn)的北方望去,，蒙古高原已進(jìn)入白茫茫的冬季,。

　　它看見一匹狼正從一個身體跑出來，在絕地垂死掙扎,，被狼群拋棄,。他希望那個叫徐天牛的人知曉：

　　一個孤獨(dú)的逃亡者

　　披著枯萎的毛發(fā)

　　在暴風(fēng)雪席卷天下時

　　走投無路，失去方向

　　還有多少妄想等待妄想

　　在藍(lán)色的腦海里

　　它跟一群伙伴躍上山崗

　　所有悲愴的吼聲

　　同時送給月亮

　　遙望圣壇的臺階

　　狼赴死廝殺

　　干枯的下巴被敵人撞碎

　　血色殘窗零落著丑陋的牙齒

　　大部隊(duì)合圍過來

　　將死者和圣斗士捕獲

　　多想像風(fēng)穿過冬天

　　瘋狂地思念古老的傳說

　　它每天為大家冒死出獵

　　奴隸的路終于到了懸崖

　　囚籠里最后一次索要自由

　　為了尊嚴(yán)它被趕出狼群

　　背負(fù)比死亡和黑夜還要

　　沉重的罪名

　　百樹想著一個人,，用匕首撬動青磚,，或長在樹根里，或被樹吞噬,。天色開始暗淡,，百樹打開洞口。

　　金氏說：“也可以用火盆和想象取暖?！彼龔钠は淙〕龊谏薮笠陆邪贅浯┥?，給千蘭加了橘色毛衣，自己圍條紅色圍脖兒,。她站在樹下沖著云里的日頭給出祈禱和擁抱的動作,，把陽光請進(jìn)洞里就是金色的殿堂。

　　在火把照耀下三人走入洞口,。那是個幽深的山洞,，沖出陰冷霉臭的土腥味,。四面盤著土臺,，形似火炕。中間的土堆還殘留灶臺的輪廓,。墻角有木質(zhì)板條和陶片,，小心拂拭，依稀可見白色,。金氏說：“這里曾住著遠(yuǎn)古人家,，招待過有故事的人類?！?p>　　百樹想將木墩,、蒲草墊子、火盆搬進(jìn)來,。猶豫一會兒說,，“媽媽，我可不可以用艾蒿煙熏盡細(xì)菌病毒,？”

　　千蘭縮緊肩膀,，拍打著胸口說：“怕怕?！?p>　　金氏思路被打斷回頭示意可以,。宋遼的蟋蟀抱琴演奏，金元的青蛙吹鼓而歌,。母親與孩子們?nèi)粘Ｆ鹁?。遠(yuǎn)征的男子在歇戰(zhàn)的寒夜想念窯洞的親人、月亮一樣皎潔的容顏,、草原一樣寧靜的胸懷,。兩根黑而粗的長辮仍是初見時的麗影。她來到他面前,，在微風(fēng)吹拂下世界是馬蘭花的海,。兒子在海里閃動著明眸，每天現(xiàn)出懂事的模樣。他模擬父親的聲音叮囑母親不要忘記開心,。她一想到遠(yuǎn)方渾厚金質(zhì)的嗓音與充滿魔力的歌聲就停下手中的活久久想念,。于是整個南山和草原全部塞滿契丹男子蒼涼的情歌。剛一轉(zhuǎn)身,，歌聲和山樣的脊梁在戰(zhàn)火中熄滅,，他們的帝國只留下一個符號。俄語稱中國kitai契丹,，蒙古語稱中國hiatad契丹,。后來，契丹人哪去了,？嫵媚的眼睛,，遠(yuǎn)去的人把山川、鳥獸,、蟲魚以及向上流淌的眼淚和遺憾全部藏在樹上,，楓樹、樺樹看不夠,。單足獨(dú)眼長著翅膀的小烏龜在歷史里飛,。

　　回到現(xiàn)實(shí)，金氏說：“什么都別動,，白色的陶片,，這是契丹人的家。按你們?nèi)毡镜囊?guī)矩到別人家里進(jìn)來啥樣離開啥樣,。暫時借宿的話,，敬放一部《圣經(jīng)》就成，天堂,、地獄唯基督為圣為大,。我身上可能流著契丹人的血，我們強(qiáng)大過,?！?p>　　強(qiáng)大飽滿的風(fēng)灌進(jìn)山洞，百樹用青麻將長方形防雨布捆扎在兩棵樹上擋住暴風(fēng)雨,。然后點(diǎn)火取暖,，想著拐角的土崖，饑渴的心像撞鹿一樣,。

　　金氏說：“圖紙?jiān)谧郎箱侀_,，就地取來山水和樹木在橙色崖面開個春天的門和四扇格子窗，南面墻西面墻都有,。咱們管這美麗的地兒叫隨廬,。一個美少年和他的姐妹朝這走來,。”

　　“客廳,、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都有,，還有日式鍋爐和大肚浴缸,。”

　　“我直么想哭,?！?p>　　暴雨下起來，洞外形成瀑布,。南山的大動靜響了,，似奉天城街市的燈盞和汽車的長調(diào)。蒙古馬站在雷霆之下接受天地的深層鍛造,。

　　峽谷對面土坎相連,。莊稼人跑到土閣子和山洞避雨。有人罵罵咧咧,，“媽拉個巴子的，忒狠心了,，人進(jìn)洞了,，把馬擱外頭?！?p>　　“那個洞是死人的家,，歷史就是死去的人和事。咱們幾百年沒動過一塊磚,，不吉利,。歷史、死亡,、陰間,，顏色都是黑的?！毙焯祀薇ｉL說,。

　　八先生警告，“死人的話莫談為好,。剛才是誰要把馬牽洞了,？草原上萬馬奔騰往哪擱馬？”

　　“畜生就這玩意,?！?p>　　“畜生?”蒙古馬心里咯噔一下。

　　“雨一停就行動是不是?有人過去了?！?p>　　徐天牛背著古色木箱趕在頭里,。跟著是18歲滿洲國國高學(xué)生王光樺，他帶著鐵鍬,、泥板,。貨郎袁潤民想將驢車推上一步。

　　一個瘦高個提拎洋桶從山上下來,。好事的貓閃著星眼,，興奮至極。剛才六先生在山里煮小米飯和野鴨蛋,，燒了土豆倭瓜湯,。天上落下鴿子，他取下紙條,，認(rèn)識“徐天”,，就斷定事情與自己有關(guān)。他跑過山坡請教白狐丈人,，回來飯菜都煳了,。趕忙加水熬成多彩的湯飯，一路罵著天氣過來,。

　　蒙古馬,！六先生喊。黑牡丹貓沒搭理馬,，一到洞口嗖的一閃落到地上,，連叫幾聲從雨簾下鉆進(jìn)洞里。

　　百樹掀簾看到一根竿子頂個黑草帽高得嚇人,。她鞠躬問好,，“先生好！初次見面,，請多多關(guān)照!請問您有事嗎,？”

　　六先生看到小姑娘白凈凈的頭戴花冠，里面的夫人盤著西洋畫上女神麥穗發(fā)辮也戴著花冠,，小小丫水靈靈穿著桔色衣裙也戴花冠,，她們好像剛剛經(jīng)歷神圣的大場面……徐六爺在雨中緊張地說：“我找錯人了?！彼f,。他不向任何人感謝和道歉。他擔(dān)心感謝和道歉會被人勒索,，滿洲人和關(guān)里老家的人都喜歡這口,。

　　“好心人,，能賞碗粥嗎？”百樹問,。

　　“不能,，粥有主了。你也不是聞不出來,?！?p>　　“燒煳巴了。媽媽和妹妹很餓,?！?p>　　“餓?！鼻m說,。

　　“就兩碗?！?p>　　“我也餓,。”

　　“三碗,，不能再買了,。”

　　“請進(jìn),?！?p>　　六先生盛粥，說：“我忘帶筷子了,，丫頭你到外頭撅樹條當(dāng)筷子?！?p>　　“伊庫拉……多少錢,，先生？”

　　“著量給,，一碗一塊銀子不嫌多,，這是救命的粥；一碗一錢不嫌少,，這粥熬煳巴了,。”

　　“我們沒錢,?！?p>　　“咱們這嘎達(dá)都賒賬?！?p>　　百樹跟金氏商量過說：“三塊銀元夠壯勞力扛長活干一年半的,?！?p>　　“這是給我賢侄一家四口的粥，他們吃一文不收,?！毙炝壬稽c(diǎn)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