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元年的初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十日,，皇帝在榻上半死不活了十日。眼見得年根底下屢出事端,，太后也道宮中起了不祥的兆頭,。內(nèi)宮早議會的時候馮太妃自請入云釋庵為太后皇上禮佛求福安。太武帝滅佛后,，自拓跋余一朝,，庵中稍有復興，再至宣揚佛理的拓跋濬即位,，云釋庵特成為先帝的妃嬪,，以及皇家女子靜心安養(yǎng)的好去處。馮太妃求得誠懇,，且有一幫太妃連連幫腔,，太后于是允了她。
李申仍在養(yǎng)身體,，太后又常年閉門念經(jīng),，內(nèi)宮諸事盡落在文氏手中，如今她已位升左昭儀,。自赫連去后,，右昭儀落了空缺。她一早是等著皇上的意思,，只是拓跋濬壓言未語,，她于是也將此事壓下。散了早議會,，隨著太后前去看望了李申,，那李申很是平靜，不哭也不鬧,，開口問了皇帝的病情后便再未說什么,。守了幾刻，文氏嫻靜地起身,，準備轉(zhuǎn)去探視帝王,。臨走時她握著李申的手款款言她安心養(yǎng)身子，孩子總會再有,。
待文氏步出去,，李申面上的笑涼透，目光隨即陰狠起來：“假仁假義假慈悲,?！?p> 太后轉(zhuǎn)著佛珠，挑眼看了她，幽幽道：“論這脾氣,，你當同她學學,。她那副模樣才有母儀天下的氣度?！?p> 李申握拳,，也隨著笑：“她可沒這個好命?！?p> 太后稍愣,，只替她捏了捏被角，落眼她手中緊緊攥著那個繡字的荷包,，驚慌壓低了聲音：“你,，如何還留著這東西?！?p> 李申咽了咽喉嚨,，咬牙看去太后：“這后位，還有這江山,，今后都會屬于一個馮姓的女人,。”
“申兒,?！碧鬁喩須饬Ψ路鹦断拢饲安幌膊慌黄届o的自己,，卻只能在她面前流出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
“這名字真讓我惡心?！崩钌昀涑岸?，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可笑她活了這么多年,，都未嘗到一次安心舒染的好日子。
太后目光逐漸發(fā)寒,，輕道：“是你嗎,？赫連和李敷的死，與你有關嗎,？”
李申有所收斂,，平靜道：“我只是沖著馮善伊去的。誰讓那二人多事,。若非李敷使出一招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她又怎么可能毫發(fā)無損到了云中,。好個李敷,，竟敢叛我,。”三日前,，云中的消息傳入宮中她才知道早先說馮善伊命喪途中盡是假訊息,。她猜到了李敷第一次以赫連的死代替馮善伊是會有詐，卻沒能猜到最后一詐,，李敷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以至混淆視聽,。
“我現(xiàn)在明白了，你這個孩子如何保不住,。作孽啊,。”太后嘆了口氣,，俱是無奈,，她苦苦笑著，扶著床檐立起身來,，又聽得身后李申堅毅的聲音：“馮善伊,，我是絕對不能讓她活著回來?！碧舐犅勈裁匆参凑f,，只移出的步子明顯躑躅了半刻，走出門外繞過窗前時,，仍見得渾然失去神智的李申兀自沉思,。她搖了頭，手中佛珠攥了緊,，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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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在出了李申的院落后直接去了前殿，由崇之處聽得了皇上的狀況,，才持著步子安穩(wěn)走入去,。金履踏踩玉磚，輕紗云帳拂亂了視線,，九龍團簇的八寶床巧奪天工,，她看著榻上這個儼然失去氣力的九五至尊，虛弱地像極了一個無助的孩子,。她目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蔑視,，坐了榻前的圓凳上幽幽扇著團扇，直到崇之進言皇上跟前吹不得冷風,，才收了扇子,，轉(zhuǎn)去玩著自己滾金的袖邊,，她也不知這一身錦繡華裳，內(nèi)宮女人中最華美的衣服還會和自己有幾日的緣分,。她每一日都在等,，等這病榻上的男人發(fā)威，等他扼住自己的喉嚨,，送自己去往極樂圣地,。
拓跋濬在長久的沉睡中緩緩轉(zhuǎn)醒，睜開眼的瞬間見得這一張粉飾著狡詐輕蔑的面容,，內(nèi)心卻反是平靜,，他張了張嘴：“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開懷？”
“噢,?！蔽氖咸粜ρ灾澳悴皇且渤?，死的時候一定要拉上我,。”
拓跋濬覆了長睫毛,，淡笑：“這倒沒有,。”靜了半晌,，又抬起眼來看著她,，“對你，活著才是懲罰,?！?p> 文氏不覺意外，橘色的柔光落了她眉間,，映出格外光鮮的面容,，幾年來她似乎只有今日氣色最好。他忽而想起他們成婚時,，那時還是乳娘的常太后曾經(jīng)說過,，文氏長了一張賢妻良母的容樣?？上?，只有模樣近。
“那個孩子安然到了云中,?！蓖匕蠟F淡了聲息，毫不經(jīng)意地提醒,。
一抹淡色自文氏目中升起,，又隨即壓下,，文氏揚了揚眉毛，壓抑著忐忑道：“不是說馮善伊死了嗎,？”
“死在石城的是赫連,。”拓跋濬輕閉了眼,，“自偏關城樓上跳下的是李敷抱著一具不相干的女尸,。馮善伊和你的女兒在云中,，眼下很好,。”
文氏在瞬間的愣神后,，一時難語,，便如心死后重又燃起淡淡暖意，整個人竟也似要酥了,。
“你這樣對她,，莫不是殘忍了些?！蓖匕蠟F略皺了眉,，言出一句良心話，“她那樣聰慧的人,，只看著你便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又如何不能知那是誰的女兒?！?p> “我和拓跋余的孩子,，對她而言是殘忍，還是幸福呢,？”文氏轉(zhuǎn)去目光看著他,，咬了牙道，“或許,，她很感激呢,。感激拓跋余在這世上尚有血脈遺存?！?p> “或許吧,。”拓跋濬無謂一笑,，“她偏偏是那樣聰明又傻的女人,。”
“我看中的也是她這一點,?！蔽氖宵c頭,，勾起笑色，“看中她對生命的那分堅持,?！?p> “拓跋余，愛過她嗎,？”拓跋濬突然開口,，這樣問道。
文氏先是愣下,，回神間恍惚笑著,，彎下身子一手扶著他額前，就那樣笑著：“你不覺得這樣問我是一種極大的傷害嗎,？問我,，自己深愛的男人，是否愛過另一個女人,？”
拓跋濬看著她,，沒有說話。
“如果我說愛過,?！蔽氖鲜樟诵ι唤z絲認真起來,，“你是會失望,，還是不屑呢？”
走出大殿,，文氏周身輕爽,，料峭刺骨的寒意逼來，雪落得放緩了,，滿目蒼白,，遠遠的望見那一處黑影落在階下，深檀色的斗篷由風張開如飛翼,。文氏披著滾地的雪袍走下殿,，落了那人身前，目光清冷的落下,，淡淡循著他：“怎么不命人傳旨,？李弈?！?p> 李弈仰頭,，看去文氏，沉抿的雙唇印出青紫：“臣是來叩別謝恩,?！?p> “叩別,？”文氏喃喃一聲，扶著額頭道,，“是下放他處了嗎,？”
“臣明日即帶旨前去恒州?！?p> “恒州,。”文氏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什么,，持步由他身側(cè)而過時，突而一頓,，淡道,，“李弈?！?p> “是?！崩钷拿D(zhuǎn)過身子迎著她,，頭伏地。
文氏眨眨眼,，只覺睫毛凍緊了：“我窗前的梅子似乎結了果,，我怕它們凍壞了，你帶人去摘下來吧,?！?p> （晚8點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