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細(xì)雨（二）
上京西北角宜安坊，乃是商賈云集的繁華之地,。許扶的首飾鋪子和合樓便開在此處,，兩層的門樓,，后頭帶著個院子并一排房子,。一樓兩間門臉擺設(shè)著尋常的金銀玉飾并柜臺、待客的椅子，二樓是雅間，專用來招待有錢有眼光的大主顧,。工匠們則都是安排在后院的廂房里，便是制作首飾發(fā)出什么噪音,，也影響不到前頭,。
許扶雖不曾出仕，卻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的子弟,，四書五經(jīng)都是通的，便是早年不得已操了商賈賤業(yè),，卻也不曾落下過功課,。嘔心瀝血許多年，如今這和合樓在上京已很有名氣,，手底下的管事伙計也得用起來,，他雖不肯再輕易出面待客，但也不肯隨意放縱管事伙計松活,，日常便在二樓向南一角的靜室里看書謀算,，順帶聽著鋪子里的動靜，監(jiān)督著眾人不得偷奸?；?。除非是十分重要的客人或是故親好友來了，他才舍得出面相見,。
今日鋪子里沒什么生意,，早有一個小伙計還不小心打碎了一枝琉璃簪子。那琉璃簪子雖然不值幾個錢,，但生意人都講究個彩頭,，大清早還沒開張就弄壞了東西，誰的心里也高興不起來,，更何況后來仿佛要印證這個壞兆頭一樣的,，生意十分清淡，稀稀拉拉來了幾拔客人也是問價的多,，買的少,。
許扶雖然沒有多說什么，只命扣那伙計的工錢抵了簪子價錢便罷,，但鋪子里的人都是看人臉色吃飯的,，任是誰都能看出東家心情不好，臉色更是黑沁黑沁的,。故此,，大家伙都情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放輕了動作，只恐一不小心惹得東家發(fā)作丟了飯碗,。如此一來,，整個鋪子里的氣氛就很壓抑。
許扶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種變化,，但他懶得理睬,，他的心猶如被放在油鍋里煎熬一樣的。雖然那日便知趙璀與妹妹的婚事興許多有波折,，但也不曾有從姚氏那里得到肯定的消息后的憤怒,。在他心中,，趙璀不一定就配得上他妹子,，許櫻哥不嫁趙璀還能找到更好的，被人嫌棄并無故悔親更是不能原諒的侮辱,。再想到自己好容易才勸得妹妹安心答應(yīng)嫁給趙璀,，現(xiàn)在趙家又來這么一出，倒是叫自己怎么有臉去見妹妹,？還憑白叫許家也跟著丟了一回臉,。
許扶心浮氣躁，折騰半日也看不進(jìn)書去,，暗想自己這樣不好,，便取了圍棋出來，一手執(zhí)白,，一手執(zhí)黑,，想把這翻騰的心緒靜上一靜再思謀此事當(dāng)如何處置。
心情才剛安定些,，就聽長隨臘月在靜室門前小心翼翼地道：“五爺,，趙四爺來了?！?p> 聽到這個名字,，許扶立即火冒三丈，邪火猛地沖到喉嚨口,，直想說不見,，讓趙璀打哪里來滾回哪里去，再不然,，就一拳砸到趙璀臉上,。可那股邪火在喉嚨口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心中雖然悶得慌,，他還是淡淡地道：“請進(jìn)來，上茶?！?p> “五哥,。”趙璀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許扶的臉色,，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走到許扶面前站定了，再不敢似以往那樣不請自坐,。原因無他,，光為了鐘氏背信，大張旗鼓地把想和阮家結(jié)親的事情鬧得人人皆知,，他對著許扶就直不起腰來,。
“坐?！痹S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指面前的椅子。趙璀身上還穿著綠色官服,，額頭上微微見汗,，顯見是剛散值就匆匆趕了過來，他這個態(tài)度,，多少讓許扶心里舒服了些,，但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趙璀見許扶不怒不暴,，心里反倒有些不安，見臘月送了熱茶過來,，趕緊起身接了茶壺親手替許扶倒茶,。
許扶卻不要他倒，反而輕巧地奪過了茶壺,，穩(wěn)穩(wěn)地替他倒了一杯茶,，平平靜靜地道：“還是我來才是正理，不然可是輕狂了,?！边@話可以理解為兩個意思。一為他是民,，還是前朝余孽,，喪家之犬；趙璀是官,，兩朝不倒的宦門子弟,，不敢不敬。二為他是主，趙璀是客,，不能不敬,。要往哪里想，端看此時的情景和心態(tài)了,。
若是往日,，趙璀才不爭這個，二人是知己好友,，過命的交情,，誰來都一樣，坦然受之,。今日他卻是受不住,，尷尬地道：“五哥……”剩下的話卻是說不出，只能噎在喉嚨里,，然后化成各種委屈和無奈,。誰會想到短短幾日功夫事情便鬧到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日知曉張儀正威脅之語,，他便去打探父母的口氣，父母雙親都只說再等兩日看看,，他不擔(dān)心父親,，只擔(dān)心母親。但鐘氏驚怒之后卻迅速鎮(zhèn)定下來,，反過來安慰他說總有辦法解決,。他雖不盡信，但便是謀算也需時間,，誰知鐘氏卻不給他任何機(jī)會,，快刀斬亂麻地瞞著家里人迅速作了決斷，待他知曉,，一切都晚了,。
許扶瞥了趙璀一眼，見他臉上的傷心和難堪不似作偽,，想了一想,，暫時放過他，說道：“坐吧,?！?p> 趙璀聽出許扶語氣有松動，慌忙坐了,。他與許櫻哥的親事雖然不曾正式下聘,，但兩家老人也是見過幾次面，他母親同姚氏說過，他父親更是明明白白地同許衡提過,，相當(dāng)于是過了明路的,。如今卻鬧到這個地步……不要說張儀正搗鬼威逼什么的，無論如何總是自家人做得不地道,，平白叫櫻哥受了侮辱,，但凡有點血性，誰能忍得??？以許扶的性情，若是換了其他人,，被弄死都是有可能的,。便是溫潤大度如許衡，今晨早朝時遇到他爹也是不顧而去,。兩家人,，多年的交情，這便要絕交了,。
想到這里,，趙璀暗里把鐘氏怨了又怨，看向許扶的目光中多了一層真誠：“五哥,，任你怎么惱小弟都行,，這事兒不是小弟所愿?！?p> 許扶靜靜地聽著,，回了一句：“當(dāng)然不怪賢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當(dāng)然是作不得主的?！?p> 他好像通情達(dá)理,，但這話趙璀絕對不敢搭，只得道：“是我無能,，平白叫先生師母受累,，二妹妹委屈。但我的心意從未變過,，我現(xiàn)下已有對策,，不出三日便可解了這燃眉之急，然后再請大媒風(fēng)光上門正式求娶,。還請五哥幫我一幫,?！?p> “三日？幫你,？”許扶聽到這里,，微微一笑，肖似許櫻哥的眉眼彎起,，流露出幾分風(fēng)流意態(tài),，說出的話卻讓人輕松不起來：“若樸，還是罷了,。我雖心疼妹子平白受了委屈折辱,，但仔細(xì)想來，原也怪不得賢弟,，是怪我思量不足,，貪心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更何論婚姻大事,？便是你我設(shè)計讓令尊、令堂不得不答應(yīng)此門親事,，長輩心中含怨,，日后受累的還是櫻哥，你也不見得就輕松如意,。護(hù)著妻子,，悖逆母命是不孝,。任由妻子委屈受氣,，為人夫卻不能護(hù)得妻子周全，是不義也是無能,。我在賢弟面前半點陰私全無,，身家性命俱托于你，想來便是親如手足也不過如是,。我只這一個妹子,，早前為了盡孝已是大大地委屈了她，她卻從不曾怪過我一句,，只有寬慰我的,，我再舍不得她傷心。我怕日后我們連兄弟手足都不能做,，可惜了這些年的交情,，所以還是罷了。只當(dāng)無緣,，我不怨你了,，櫻哥是個心寬懂事的,，也不會怨你，咱們還和從前一樣,，如何,？”
這話字字句句都是實情，說得已是十二分的通情達(dá)理,，情真意切,，但趙璀聽不進(jìn)去，想到櫻哥不能成為他的妻子,，他便心酸難忍,，仿佛心尖都要被人活生生剜了去一般。他哀求地看著許扶：“五哥,，當(dāng)初是我自己求來的,。我是真心的，請再等等……我一定會有妥當(dāng)?shù)姆ㄗ?，不叫櫻哥受委屈,，讓家中二老心甘情愿地答?yīng)?！?p> 許扶嘆了口氣,，拍拍趙璀的肩頭：“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這件事你也沒有錯,。奈何姻緣,，姻緣，講的是緣分,。我已經(jīng)拿櫻哥的終身豪賭過一回,，再不能讓她冒險。不然,，我無顏去見地下的爹娘,，也枉為人兄?！闭f到這里,，他想起趙璀在那場長達(dá)十年的報仇行動中所起的作用，心里也有些感慨：“讓我以其他方式補(bǔ)償你,?！?p> “不！”趙璀固執(zhí)地瞪著許扶：“我不怕死,?！?p> “可是我們大家都怕你死。不但你的父母親人怕,，我怕,，櫻哥也怕,。”許扶同樣固執(zhí)地看著他,，說話很直白,，很難聽，但也很真摯：“我不希望我的好友,、妹夫早死,，妹子成寡婦?！?p> 兩個人對視許久,，趙璀終是敗下陣來。還能怪誰,？許扶已給了他機(jī)會,，是他自己沒有把握住。一切都起源于他舉止輕浮,，聯(lián)合窈娘哄了櫻哥去看那什么芍藥,，才會遇到那個喪門星，才會有后頭的風(fēng)波,。如果他再慎重一些,，沒有使人打傷張儀正，是否張儀正的恨意就沒那么深,，非把他二人拆散不可,？長樂公主，將軍府,，都不能熄了這皇孫想要報復(fù)的心思,。鐘氏雖然做得決絕不留余地，他卻怪不得母親愛子的一片拳拳之心,，也怪不得許家人的怨憤與許扶的拒絕,。
許扶見趙璀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精明靈動，雖然怨他沒本事,，心中卻也有些不忍，便輕聲道：“那日,，還出了另外兩件詭異的事,，若樸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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