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高潔,空余報(bào)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謝安微微沉吟,,雙目微露精光,,卻有瞬息隱去。他淡淡的問道,“這兩句話,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這么多年來,謝安未曾出仕,,并非真的看不上仕宦之路,。時局,、朝局、世家紛爭,、家族內(nèi)部種種,,這些所有的牽制就仿佛一根根亂麻織成的網(wǎng),謝安就在這個網(wǎng)中,,知道自己只能按部就班,,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橫空出世。
家族是進(jìn)階石,,卻也是最大的包袱,。
這是自古以來世家貴族子弟無法脫離的一張大網(wǎng),這種大網(wǎng),,雖然與孟嘗、阮籍的情形并不完全相同,,可那種悲天憫人,、才華無處施展的憂憤之感,是絕對相通的,。
又或者,,這就是為什么,謝安會在聽到謝小滿一首《姑蘇行》之后動了心念,。從某個程度上來講,,謝小滿被困在小小院子中不得出的情感,與謝安此時此刻的心情是可以重疊的,。
至于謝小滿,,她并沒有那樣深沉的心機(jī),也沒有揣測人心的本事,。她只是深受九年義務(wù)教育的熏陶,,說到阮籍之后,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滕王閣序》中的句子,。
而其中與謝安心情重合的種種,,只是一種命運(yùn)般的巧合而已。
“夢里聽來的,?!泵鎸χx安的質(zhì)詢,謝小滿回答道,。
這個答案不算撒謊,,對她來說,后世種種的確像是一個親身經(jīng)歷過的夢境,。她無法分清自己到底是哪個謝小滿,,畢竟每一個都那樣真實(shí),歷歷在目,只是事到如今,,她親身活在晉朝,,于是只能將那些千年后的記憶歸結(jié)成一場夢幻。
“夢里,?”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謝安微微沉吟,倒也不再深究,。
畢竟這兩句話雖然用了兩個典故,,卻也算不上太過華麗繁縟的駢文佳句,只是跟自己的心境迎合的巧妙罷了,。
謝家子弟才華橫溢者極多,,憑借著這兩句,謝小滿或許可以躋身其中,,卻也無法拔得頭籌,。所以謝安并沒有太過在意。
“在這里住的可還習(xí)慣,?”謝安繼續(xù)問道,。
謝小滿也沒有憑著一兩句話就獨(dú)步天下的意思,她素來不相信那種穿越文中的類似劇情,。若只是偶爾拿出幾首詩文便引得天下稱頌,,那么平時呢?又該如何是好,?
不說別的,,文人間的對答又該如何?別人說個典故,,你在這邊只能裝傻充愣,,那還不是分分鐘就被拆穿?
懷才這種事情,,的確如同懷孕,。至于只是知道幾首詩詞,就像是在腹部長了腫瘤,,雖然乍看起來跟懷孕差不多,,可時間一長也就會被看清真面目了。
“住的很好,,大家對小滿都很好,。”
“你的笛子是誰教的,?那日的曲子我未曾聽過,,叫什么名字,?”
“曲子叫《姑蘇行》,小時候家母總吹奏,,我一直記得,,這些年才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p> “倒也算是無師自通,。”謝安微微點(diǎn)頭,,“只是你那笛音不佳,,蘆笙,我記著庫房里應(yīng)該有一只短笛的,,你著人尋來,,贈與小滿?!?p> 謝小滿開口道謝,,并未有什么感恩戴德似的模樣。
這種態(tài)度卻讓謝安十分贊賞,,畢竟魏晉以來,,崇尚的就是這等瀟灑不羈的做派,。微微頷首,,謝安也不再多話,只又問了問溫寒,,便讓蘆笙帶著謝小滿回房了,。
蘆笙回來之后,謝安手執(zhí)書卷沉吟:“依你的說法,,我兄長府上的人說,,謝小滿從小腦子就不清楚的。依你看,,這是癡呆的樣子么,?”
蘆笙玩笑道:“如果這樣叫做癡呆,世上就沒有幾個正常人了,?!?p> “這事情倒是有趣?!蹦昧搜g翠石把玩,,謝安繼續(xù)問道,“郭璞是如何說的,?”
“郭仙師說,,這種事情他不是太懂,,如果非要看的話,也應(yīng)該請大夫,,而不是找他,。”
謝安聞言搖頭一笑:“這個人,,能力是有的,,就是這么一副不盡不實(shí)的勁兒,著實(shí)可惡,?!?p> 蘆笙也跟著樂,片刻又整肅起來,,遲疑著問道:“郎主,,小的把小滿小娘子帶回來,是不是有些多事了,?”
“你做的沒錯,,這也算是救人于水火了?!敝x安搖了搖頭,,“你之后再探探她的口風(fēng),若是她想跟著咱們回建康,,府里也不多她這一個人吃飯,。若是她還想回原來的地方,我就修書一封,,讓她給我兄長帶回去,,也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p> “是,,蘆笙明白了?!?p> ……
……
回房之后,,謝小滿心思念念的都是有關(guān)那位“郭仙師”的事情。
謝安是見完了,,可神神叨叨的這一位不知在哪里,,弄得她仍舊滿頭霧水著,有很多事情想要找他問明白,。
尋人問了,,都說“郭仙師”每天都是青天白日的睡大覺,不到晚上不起床,。若不是昨天謝安開口,,他都不會犧牲睡眠為謝小滿看傷的,。
竟然還是個夜行動物。
謝小滿撇了撇嘴,,心想反正也不急于一時,,晚上在問他也一樣。
正好蘆笙已經(jīng)將謝安方才提到的短笛送了來,,謝小滿接過細(xì)瞧,,不免一喜,心想謝家果然滿滿的都是好東西,,隨便拿出一只沒人用的竹笛來,,也是極好的貨色。
放到唇邊輕吹試音,,果然聲音靈動婉轉(zhuǎn),,頗有蕩滌之感。
“這笛子可有名字,?”謝小滿喜上眉梢,。
“挺奇怪的名字,我記著是叫十六,、還是十七笛來著,。”蘆笙撓頭答道,。
謝小滿笑道:“應(yīng)當(dāng)是十六笛,。傳說中,蔡邕的柯亭笛就是拆下柯亭第十六根竹制成,,這十六笛的名字,,分明是想要跟柯亭笛叫板了,?!?p> “啊,!那人送來的時候,,的確說到了什么柯亭笛?!碧J笙贊道,,“小娘子您可真厲害,這些典故都懂,?!?p> “不算什么?!敝x小滿嘴上謙虛,,心中卻想著另一件事,。沒事兒多在謝安家蹭蹭可真好,別的不說,,就是單單把這笛子賣了,,也夠她好吃好喝的生活一陣子了。
要是謝安知道謝小滿存了把笛子換成銅臭的心思,,不知道他一代圣明宰相會怎么想了,。
愉快的把玩了一會兒十六笛,又隨意的用了午膳,,謝小滿微覺困倦,,也不管圣人是如何指責(zé)宰予朽木不可雕的,自行睡午覺去了,。
只是這一睡,,謝小滿再度發(fā)覺自己,墮入了那個極黑極黑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