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淡輕紅性本柔,暗香疏影月華流,。一池春色薄如玉,半卷雛荷半卷樓,。會稽一地的飛檐翹角的確比尋常地方多些,也翹的格外高挑,。謝家娘子這首詩當(dāng)真言之有物又意興思飛,,讀之口齒留香?!?p> 小池旁的詩會并沒有因為幾個人的離席而停止,,聽到幕簾中有女眷們作詩的動靜,謝安就安排了仆從去將她們的詩作取來研讀,。
讀到謝菀所寫詩句之時,她剛剛在假山處看破了彩桃的心事,,這時候猶自心神復(fù)雜難寧,,即便這些溢美之詞再怎么稱贊,她也是無動于衷的,。更何況,,她也不在這里。
外面的男客們一一品鑒著女眷們的詩詞,,對他們來說,,這些更像是一些余興的節(jié)目,好與不好也不過是口頭上隨意品評,說白了,,不走心的,。
古之以來,才女少之又少,,雖說東晉不似宋朝程朱理學(xué)之后,,宣揚(yáng)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但這個年月,,能夠讀書識字的人原本就少,,女子就更加鳳毛麟角了。
更何況作詩這種東西,,兩分靠學(xué)八分靠靈性,,從現(xiàn)下往前看,除了謝家一位謝道韞頗具才名之外,,也只有教授王羲之簪花小楷的衛(wèi)夫人,,和寫出《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能夠當(dāng)?shù)蒙稀安排钡拿柕摹?p> 至于這等詩會上女眷們的習(xí)作,,更像是淺淺的怡情,。男子們摘花似的把玩一番,只通過這些疏淺的句子,,臆想下幕簾之后的春,、光,意淫而已,。
謝安聽著諸人的夸贊,,替自己的女兒微微道了聲“不敢”,便閑閑的為自己填酒,。
“哈,,這一首真是……”讀詩的是在場年紀(jì)最輕者,不過十三四的樣子,,這時候翻出下面的紙張,,看到拿筆字,竟失笑起來,。
旁邊的人見狀覺得奇怪,,便也湊過來瞧。郭璞遠(yuǎn)遠(yuǎn)的瞥了一眼,,只覺得那筆字寫的跟雞刨似的,,著實難看,竟然也敢拿出來,。
誰這么不知深淺,?想一想,,似乎也只有謝小滿那個小蹄子,真是,,做事如此沒有深淺,,都不怕丟了謝家的臉面么?
搖頭笑笑,,郭璞飲酒不似旁人,,直接拿著小壇子痛飲,咕咚咕咚兩大口,,壇子就見了底,,再扔與身旁小仆,換上另一壇,。
如此好酒,,竟然被此人這樣牛飲,真是可惜了,。
“咦,,這首詩……”
圍觀的那邊似乎有人看出什么來,笑聲戛然而止,,變得有些整肅起來,。
“到底是什么樣的詩?六郎莫要吊人胃口,,快念來聽聽,。”有離得遠(yuǎn)的,,一時不知這邊到底是什么情況,,笑著催促。
那被喚作六郎的年輕郎君臉上輕浮的笑容早已斂了,,這時看了謝安一眼,,清了清嗓子,吟道:“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p> 少年郎緩緩吟誦,,清澈的聲音帶著春日的氣息,傳送到每個人的耳中,。
最開始的兩句,,眾人并沒有放在心上,隨意而為,,該聊天的還在聊天,。而到了那句“心遠(yuǎn)地自偏”時,席間卻有人“咦”了一聲,,贊嘆起來,。到得最后,席間的聲音愈發(fā)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現(xiàn)了那么一副畫面:南山霧雨籠罩,,一身寬袍大袖的高士頭戴斗笠,搖搖晃晃,,不拘禮法,,拈花輕嗅,怡然自得,。山霧時聚時散,,飄灑如萍;飛鳥時聚時散,,來去無蹤,。這就是東晉名士們用其終生追求的境界,空蕩縹緲,,看似無物,,卻又包含萬千。
此中真意,,的確是欲辨忘言,。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然無言,。卻聽郗家郎君,,也就是謝菀的未婚夫拊掌贊道:“《老子》有云,‘明道若昧,,進(jìn)道若退’,,又云‘**,大象無形,,道隱無名’,。我輩玄言詩中,鉆研萬千,,也不過是想要從一草一木中辯出大道,,于是其中晦澀艱辛,,最終卻未必得到太多開悟的東西??墒谴嗽妳s逆而行之,,不去推敲摸索道之為物,反而只說眼前實景,,到底是另辟蹊徑,,豁然開朗。好一句‘欲辨已忘言’,?!?p>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沒錯,!正所謂‘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此詩的妙處正是此般恍惚之意,,雖未點透,,卻已近道矣!”
“‘名可名,,非常名’,,我們窮其言辭想要描繪的東西,卻不如人家恍恍惚惚點出來的東西更多,。道之為物,,果然博大精深。不知此詩是哪位娘子所做,?單憑這一首詩,,這位小娘子可名留青史矣!”
問題被提出就一發(fā)不可收拾,,眾人紛紛看向讀詩的少年郎,,那熱切的目光,惹得他都跟著臉紅起來,。
“那個,,”少年郎看了猶自一臉平靜的謝安一眼,“署名是謝氏小滿,,不知是謝家的哪位娘子,?”
郭璞一直都沒有說話,趁著眾人議論的當(dāng)口,,仰頭又喝了兩壇子酒,,儼然已經(jīng)醉了。但他仍舊聽到了眾人的討論,,以及那詩的署名,,這時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謝安把玩著手中的酒盞,面上一直都沒有太多的表情,。他想到了一些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也想到一些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心思縹緲起來,。
“謝家還有這樣一位才女,一直被安石藏著掖著么,?如今一詩成名,,倒也是一段佳話?!鄙砼蚤L者笑著捋須,。
謝安見眾人殷切,便淡笑回答:“是一位子侄,,偶爾來做客而已,。她有這樣的詩才,也是安所不知的,。諸位見笑了,。”
此言一出,,眾人便再度客套起來,,說起些溢美之詞。
郭璞卻不在其中,,他掐指一算,,打了個酒嗝,借著尿遁的借口,,一步一晃的往謝小滿身處的假山走去,。
這時候,謝菀已經(jīng)不想再去彩桃多做糾葛,,回到了宴席當(dāng)中,。
彩桃心思被完全識破,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回房去了,。
謝小滿卻嘆息一聲,心想人情世故真是太過復(fù)雜,,泥沼一般,,讓人毫無留戀之意。士族的富且貴,,當(dāng)真不是一般人物能夠承受的,。
自斟自飲,,謝小滿心想,還是這樣瀟灑自在的日子,,才適合自己的心性,。
“喂,你這回可出大風(fēng)頭了,!”
郭璞不知何時來到假山下,,帶著一身酒氣,笑嘻嘻的仰頭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