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珂《清稗類鈔》載乾隆某次召見大學士汪由敦后問他:
“卿天沒亮就來上早朝,在家吃過早點了嗎,?”
汪由敦答曰:“臣家貧,,晨餐不過四枚雞蛋而已?!?p> 乾隆愕然曰:“雞蛋是十兩銀子一枚,,四枚就是四十兩銀子,朕尚且不敢這么縱次,,卿怎么還說家貧呢,?”
汪由敦不敢再說,托詞曰:“外面賣的雞蛋都是殘破品,,比不得上供到宮中這些雞蛋,。臣所以能夠賤價得之,每枚不過數(shù)文錢罷了,?!?p> 李伯元《南亭筆記》里也記載了一個故事,說光緒皇帝每日吃四枚雞蛋,,御膳房奏上的價格為三十四兩,。一日,光緒問翁同龢:
“此種貴物師傅是否吃過,?”
翁同龢圓滑的回答說:“臣家中或遇祭祀大典,,偶一用之,,否則不敢也?!?p> 顯然,,這都是御膳房虛報了雞蛋的價格謀取私利,但奇怪的是在一百多年中欺騙了幾代君主,,而諸多大臣竟無一揭穿,?皇帝從小在宮中生長,不知雞蛋市價幾何,,也不是不可理解,,但是由宮外嫁進宮去的皇后嬪妃們,也不知道這雞蛋價值幾何嗎,?慈禧太后早年生活清苦,,對此又焉能不知?乍一看,,很難理解,,不妨先來看下面一段文字,摘自太監(jiān)信修明遺著《老太監(jiān)的回憶》:
皇家制度,,自來寬打窄用,,決不能打細算盤。設(shè)如一葫蘆摳一子,,人多怨望,,則旨意不能出禁門?!廾髟鋲凵欧恐┮?,知之甚詳。膳房及各大小他坦(意為坐落),,一切用物皆內(nèi)務(wù)府官坊十處備辦,。類如三倉六庫各司官等,皆是由小差使一等一等冷桌子熱板凳熬起來者,,得到一個管庫當家,,在內(nèi)務(wù)府就了不得。由內(nèi)務(wù)庫大臣向下說,,大官使小官,,一層層須打出開支之敷余,不如此不能安各人之職,。到了官坊十處,,再向內(nèi)廷分交,一個節(jié)段打點不好,差使就交不上,。類如為太監(jiān)者,,由小徒弟熬上一個大師傅,是一發(fā)財階級,,明知道倉庫的差使,,來的敷余,,是不能放過的,。由此類推,數(shù)百年之積弊重重,,根深蒂固,。皇上吃老紫米,,每日決吃不了一斤,,每日處處交御膳房飯局掌局者若干,局外人不能知道,。掌局交掌案每日二十五斤,。掌案、廚役頭,、大火燭,、二火燭四個人五日一班,兩火燭一班可分十斤米,掌案及廚役頭每日分皇上吃剩者,。此舉米之一項,,以例其余。太后之份,,每日用盤肉五十斤(即豬肘子),,豬一口,羊一只,,雞鴨各二只,,新細米二升,黃老米(即紫米)五合,,江米三升,,粳米面三斤,白面十五斤,,蕎麥面一斤,,麥子粉一斤,豌豆三合,,芝麻一合五勺,,白糖二斤一兩五錢,盆糖八兩,蜂蜜八兩,,核桃仁四兩,,松仁二錢,枸杞四兩,,干棗十兩,,香油三斤十兩,雞蛋二十個,,面筋一斤八兩,,豆腐二斤,粉鍋渣一斤,,甜醬二斤十二兩,,青醬二兩,醋五兩,,鮮菜十五斤,,秋有茄子二十條,黃瓜二十條……外人聞知,,莫不驚駭,,以為太后一個人何以食此巨量之物。不知仰食于此者,,尚超出幾多倍也,。只以雞子一項而論,原額二十個,,而買辦處每日交進須五百個,,其他可知?;噬?、太后、后妃及各大小他坦,,須分潤百分之五十,,到了太**,總管首領(lǐng),、掌案太監(jiān)再分之,。掌案一職,須分五十分之五,,總管首領(lǐng)及擺膳太監(jiān)共分吃五十分之五,。其次膳房全部,又分潤五十分之五,。余下三十五分,,為買辦食物之用,。過一處扣一處,始能食到主人之口,。然主人豈得不知,,歷代相傳的就是帝德深如海而已。
關(guān)鍵就在“人多怨望,,則旨意不能出禁門”,,關(guān)鍵就在“帝德深如海”,。這顯然比其他野史中的皇帝居然相信雞蛋要賣10兩銀子一個的說法更為可靠,。清朝是中國歷史上處理太監(jiān)問題最成功的一個朝代,沒有出現(xiàn)過太監(jiān)干政的局面,,但皇室在御膳房的采買上還是得妥協(xié),,以“帝德深如海”換取“旨意出禁門”,,這里實在有耐人尋味的凝重。
信太監(jiān)繼續(xù)回憶:
太后傳膳,,一箸一碗而已,,在萬人之口中,僅能占得一口,。進過膳后,,賞人者曰“克食”。某王若干品,、某大臣若干品,、皇上的、后妃的,、會親的,、總管首領(lǐng)的,不夠角色的回事小太監(jiān)私亦端一品,,剩余則歸膳房,。膳房首領(lǐng)分餐一頓,仍有廚役之份例,。雞頭魚尾,、頭腦下碎、刀前刀后肉類,,賣與二葷鋪小館及好饞人家,,較市價可省一半。即大眾所食之剩余,,殘湯剩飯,、雜燴一處,,另有一班小販在神武門、東華門,、西華門專包搜羅飯菜,,將此殘湯剩飯?zhí)艋丶胰ィ匦抡碇笫?,挑到街頭,,十個大個錢(當十錢)能教窮人吃一大飽。德宗(光緒帝),、孝欽(慈禧太后)相繼殯天,,兩膳房無形停辦,無飯吃者,,約有萬人,,合萬人之家屬,當有五萬人之數(shù),。
這段話,,將御膳房食物鏈的關(guān)系進一步放大,引申出清末北京“天子腳下,、首善之區(qū)”的社會生活更為廣闊的不同利益階層,,以及這些階層的相互依賴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可作為社會史學家極好的課題,,去作一番有趣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