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著書求名
白沙村雖然緊鄰蔡河，不過因為地勢比較高受水災(zāi)的影響并不大,，白沙書院儲存了大量的糧食又有白沙村的支持無論肉蛋蔬菜都不缺,，生活的條件反而倒是比現(xiàn)在哀鴻一片的京城內(nèi)更好一些,。王景范也舍得下本錢,，連蓋房子的錢他都不在乎,，更何況供應(yīng)這些赴考學(xué)子的吃喝,？
沒過幾天這些安頓下來的蜀中學(xué)子又恢復(fù)了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除了讀書之外便是五六人結(jié)伴在附近郊游，只有蘇軾,、蘇轍兩兄弟在父親的嚴格督促下閉門苦讀,。直到現(xiàn)在王景范才知道，這父子三人從蜀中趕到京師開封也差不多快半個月了,，居然連開封城都沒有游覽過,，一找到住處便苦讀不止，同行的學(xué)子就算再用功讀書開封城也至少去過兩三次,，這份用功真是值得稱贊。
王景范知道蘇洵這么嚴格的督促兩個兒子用功讀書也是怕他們重復(fù)走自己的老路,，少年時蘇洵就熱衷于游歷,，以至于夫人程氏只得將希望放在了兩個兒子身上。蘇洵中年在回鄉(xiāng)丁憂的二哥蘇渙的引導(dǎo)下才開始發(fā)奮讀書,，不過為時已晚,，現(xiàn)在蘇軾和蘇轍正是處在科考的最佳年齡，出名須趁早這是讀書人萬金不換的真理,。
蘇氏父子除了閉門讀書之外,，也就是與王景范有些交往,，與蘇軾和蘇轍不同，王景范是直接在渭州通過發(fā)解試的不用再考開封府的府試,，即可直接參加明年二月的禮部試,。在蘇洵看來王景范除了要準(zhǔn)備來年的禮部試之外，現(xiàn)在還要做的便是向朝廷諸公和名儒行卷,，這是沿襲唐代的做法只是現(xiàn)在大宋為了革除科舉弊病廢除了“公薦”制,，不過這種習(xí)慣還是延續(xù)了下來。
蘇洵給兩個兒子命題作文便是想要選出他們的得意作品向公卿推薦,，不過這需要等到開封府發(fā)解試過后才行,。在蘇洵看來那天王景范一口氣所作的《六國論》實在是精彩，立意行文皆屬上上之選,，本來以為兩個兒子已經(jīng)夠出色,，沒想到遇到王景范更高一籌，這也使得他加緊了對蘇軾和蘇轍的督促,，幾乎是一日一文,。
王景范對于這些蜀中學(xué)子也未多做要求，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在書院內(nèi)為那些孩子講課解惑即可,，白沙村的孩子開蒙比較早,，而王景范收養(yǎng)的孩子則剛開始習(xí)字讀書，對這些蜀中學(xué)子來說沒有什么難度,。以往白沙書院只有三個年歲比較大的儒生教授這些孩子,，而王景范等人則是抽空教書，雖然也應(yīng)付的過來但還是有些忙亂,，這些蜀中學(xué)子來了后,，只需提前兩天定下誰去授課即可完事，大家都落得輕松,。
這些前來赴考開封府發(fā)解試的蜀中學(xué)子大多都是第一次離開川蜀,，四處游玩也是情有可原，王景范則希望他們游覽京師開封的時候,，若是碰到同樣遇到大水陷入困頓的學(xué)子,，大可請到白沙書院來。王景范做事大方為人熱誠很受這些學(xué)子的推崇,，當(dāng)日拜訪蘇氏父子時片刻做出《六國論》的事情也通過好動的蘇軾傳揚開來,，那篇文章其他學(xué)子也都讀過，對他的學(xué)問也是佩服,。
邀請別的學(xué)子來白沙書院暫住也不會掉自己身上的一塊肉,，不過是順手而為，蜀中學(xué)子自然樂得幫王景范這個忙,。同年考生不用別人介紹,，這些蜀中學(xué)子在開封城中游玩,，在茶肆酒樓他們可以碰到其他地方赴考的學(xué)子，不是每一個外地的學(xué)子都可以租到滿意的房子,，更何況一場大雨下來被泡塌沖毀的房子不計其數(shù),，那些處境困頓的學(xué)子立時被白沙書院所吸引，問清地址之后便前來投奔,。
一個月下來連同蜀中學(xué)子在內(nèi)總共有六十多人前來投奔白沙書院,，畢竟能夠參加開封府發(fā)解試的學(xué)子還是比較少，大多數(shù)學(xué)子都會像王景范一樣在本州參加發(fā)解試,。這與朝廷在每個地區(qū)的發(fā)解試名額有關(guān)系,，況且開封物價遠比其他地區(qū)要高得多，在這里住上一年對家境一般的學(xué)子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dān),，這些學(xué)子到京師只是寄宿寺廟就可見一斑,。
王景范也沒有指望考這些赴考學(xué)子來振興白沙書院，朝廷每次掄才大典相對全天下赴考的學(xué)子數(shù)量而言又有幾人能夠折桂而歸,？此舉不過是為那些今后無緣金榜的學(xué)子留一退路,，緩解白沙書院先生不足而已，能夠得到蘇氏三父子的友誼對王景范而言已是足夠,。況且收留這些考生不僅可以結(jié)下不少善緣,，也許其中以后有些人就可以在官場上引為奧援，更可彰顯自己的善名,，這不過是多花了些銀錢而已,，對王景范而言這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要想白沙書院真正能夠發(fā)展起來,，成為大宋有名望的書院,，僅靠這些小恩小惠還是不夠的，必須要有足夠分量的學(xué)者常駐學(xué)院講學(xué),。王景范此時不過一白身,，有無著作流傳，更沒有詩詞有人傳唱,，在這京師開封他連個才子的名聲都沒有,。在請來蘇氏父子之后，王景范也開始如同蘇氏父子一般少有外出,，一門心思的在書房中讀書,，多少有些應(yīng)考學(xué)子的樣子了。
“先生,，《中庸》為子思所作，這難道也有疑問么,？”俞樾手中拿著書稿問道,。
王景范笑著答道：“不過是一種可能而已,，我只是提出了一種可能而已，那《論》《孟》言出均稱泰山,，而唯獨《中庸》獨稱華岳,，若為子思所作必不至此，是以我疑它出于西京儒生依托,?！?p> 俞樾有些擔(dān)心的說道：“梁沈約曾言《小戴禮記》中的《中庸》、《表記》和《坊記緇衣》皆取自《子思子》,，今《子思子》已亡,，《中庸》是否取自此書也不可考，只是歷來學(xué)者都對子思作《中庸》無異辭而已……”
“萌甫,，這做學(xué)問一是一二是二,，非天下眾人不疑而不疑，人云亦云只能泯然眾人矣,！要有依據(jù),、有存疑，有證據(jù)就要懷疑,，后人托先賢之名而做的偽書難道還少么,？我并非說這《中庸》一定為偽書，只是心中略有疑點列于序文,，若是今后有朝一日《子思子》被誰找到,，那自然會真相大白……”王景范鄭重的說道。
王景范要聲望以加快白沙書院的建設(shè),，詩詞于學(xué)問無用,，且日后步入官場一著不慎便是被人抓住把柄曲解詩文制自己于死地——父親曾說過《全宋詞》莫要輕易流傳，后世以詩詞獲罪招致滅門之禍者不知凡幾,，原本王景范有些不理解后來翻看到蘇軾小傳的時候才知道以大宋官家寬松依舊有那烏臺詩案,，更惶恐那些異族人當(dāng)政的王朝？是以對手中這本《全宋詞》王景范歷來都是參考而已,，對人物小傳下的功夫遠比所載詞文要深得多,。
像蘇氏父子那樣作《六國論》之類給朝廷公卿行卷？一來王景范不屑于此,，另外一方面他也沒這門路,，更何況狄青辭去樞密使之事遲早有人會挖到他身上，以狄青和自己的關(guān)系,，就算有這個門路也絕了——歐陽修能對蘇氏父子如此推崇也是在禮部試上辨文失誤心有愧疚才會讓蘇洵有行卷機會,，可若是按照人物小傳上所載，正是這個歐陽修在兩個月后上書皇帝托五行飄渺之說彈劾狄青。
王景范文雖師法先秦兩漢,，但卻瞧不起韓愈,，就因為韓愈沒有官品。眼前那個尚未謀面的歐陽修,，王景范同樣也是看他不起,，至少父親生前看歐陽修不過是與李白等同——其文章或可傳承千古，然僅此而已,。至少李太白豪放磊落想必遇上這種事情還不會假托五行之說誣陷狄青,，是以莫要說歐陽修能夠看上自己，就是看上自己,，自己也未必會看得起歐陽修,。
詩詞、行文都不通,，剩下來的便只有著書立說了,，而王景范思量再三也覺得唯有如此能夠迅速提高自己的聲望。況且明年便是掄才大典之際,，天下才俊之士都會云集京師開封,，市面上有何新的著作出現(xiàn)只要言之有物必然會受到重視，這也是迅速提高自己聲望的一個時機,。
不過選擇哪部經(jīng)典作為自己的目標(biāo)卻大有學(xué)問,，按照父親生前所言后世儒家經(jīng)典不過“四書五經(jīng)”四字而已，而后世無不以幾十年后宋室南渡出現(xiàn)的大儒朱熹學(xué)說為尊,。他所作的《大學(xué)》,、《中庸》章句和《論語》、《孟子》合稱《四書》,，現(xiàn)在朱熹尚未出生,，而他這一脈的先賢“二程”程頤程顥王景范還沒聽說過，他以為自己完全可以先以四書入手,。
王景范不知道的是父親口中的“二程”程頤程顥兄弟今年二十三四歲,，正是學(xué)問初成參加科舉考試的年齡，而且也參加明年的禮部試——二程詩詞不顯,，《全宋詞》中雖有二程的蹤跡但沒有詳細的介紹,。（至少我沒有查到二程的詞，不過有程顥的詩）
朱熹在《全宋詞》中有小傳,，王景范從中得知朱熹作《大學(xué)章句》和《中庸章句》的來歷——那《大學(xué)章句》是有個別篡改的,。顯然王景范是絕對不會做這樣有爭議的事情，懷疑《中庸》作者不過是存一疑慮大可寫在序文中,，但若是篡改《大學(xué)》內(nèi)容為自己的學(xué)說服務(wù)那可就是兩個性質(zhì)了,。
這后世所稱的“四書”當(dāng)中,，名氣最大的莫過于《論語》，皆因太祖立國之初相公趙普曾有言“半部論語治天下”,，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王景范自信治《論語》也會出成果,，不過卻沒有打散重組《中庸》來的容易快捷，況且篇幅較小也更容易控制,。
聽了王景范的話后，俞樾躬身說道：“多些先生教訓(xùn),，樾謹記在心,！”
王景范擺擺手說道：“天下學(xué)子都以古人言為依據(jù)，說‘三代之隆,，其法寖備,，然后王宮、國都以及閭巷,，莫不有學(xué),。’圣人尚有‘韋編三絕’的典故,，而今有紙張,、有雕版，予以為現(xiàn)在買一本書總比圣人那會要容易的多,，以今日尚且不足以讓天下兒童皆讀書,，像這白沙村在這里借讀的孩子待分出高下之后，蔡氏一族只能選其良者供應(yīng)繼續(xù)讀書,，能不能出一個進士還尚且兩說,，那三代哪來的天下皆學(xué)？”
小時候王景范就曾問過父親三代的事情,，不過父親給他的答案讓他大吃一驚——到了后世三代中除了周代文獻還比較多些之外,，夏商兩代幾乎都成為傳說中的所在，連皇帝在位的具體時間和年限都搞不清楚,。商代的文字除了青銅器上銘文之外,，更有一種刻在龜甲上的文字幾乎無人能識，而出土這些龜甲的地方應(yīng)該在河北西路,，只是具體位置王景范的父親也說不清楚,。
王景范對父親所說的也曾有過懷疑，不過他也曾查閱過典籍,，各種古籍善本竹簡也見過不少,，卻從來未見過父親所說過的“甲骨文”。父親也許無法確定那些龜甲的出土地點這情有可原,，畢竟后世千年中地理演變地名變化也是可以預(yù)料的事情,，但這甲骨文的存在父親是確信無疑的，而據(jù)父親所言后世能夠識得甲骨文的人都是大儒學(xué)者。按照父親所說的情況,，所謂“三代之制”不過是后人虛構(gòu),，三代別說大興學(xué)校，就是又沒有書還是另外一回事——那甲骨文出土是刻在明顯被火煅燒過的龜板上,，這是占卜才會有的事情,。
俞樾還是第一次聽王景范質(zhì)疑三代，雖然讓他有些難以接受,，不過細細想來也是合情合理,。大宋立國百年，唐代也不過剛過去了兩百年,，別的不說就是這每年朝廷取進士的數(shù)量就不是唐代所能比的,，而漢晉名士更有游學(xué)一說——因為那個時候的書籍不是竹簡便是帛書，后來就算有紙也是人手抄出來的書,，自家的書讀完了就要出門游歷到別家去讀藏書交流學(xué)問,。漢晉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更早的春秋戰(zhàn)國和不知具體年代的三代了,。
“既然先生對這《中庸》尚存疑慮,，為何先解這《中庸》？那《論語》,、《孟子》以先生之才也可解得的豈不是更有把握,？”俞樾說道。
若是放在外面俞樾是絕對不會這么說的,，“三十老明經(jīng)”,，能夠讀通一經(jīng)和能發(fā)出新的見解并著書者是完全不同的，古往今來又能有幾人,？不過在俞樾看來以王景范的學(xué)識這不是問題,，他對王景范父子幾乎有種盲目的崇拜，蘇氏父子三人的學(xué)識他也見識過,，不過接觸后才發(fā)覺有些失望——文筆并不能代表學(xué)識,，蘇氏父子才學(xué)雖高卻并不能讓他產(chǎn)生高山仰止的感覺，王景范父親在世的時候他還不覺得什么,，等他學(xué)問小成之后才知道跟在王景范父子身邊是一個多么寶貴的機會,。
王景范笑著輕敲桌面：“萌甫，還不是功名動人心,？說到底我也是名利中人?。〔贿^沒有辦法,，想要施展平生抱負就必須要入仕,，要入仕最有前途的莫過于考這進士科,，況且我還要有心完成父親的心愿，將這白沙書院建成天下第一書院,，沒有名望我什么也做不成,，而且還需要用最短的時間來得到更多的名望……《論語》還是《孟子》那都放到以后再說吧，眼下這《中庸》入手最容易,，用時也最短,，先看看再說……”
俞樾笑著說道：“哪個不是名利中人，就是‘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的孟襄陽也不如此么,？”
“宋端與萌甫不同，大宋自太祖立國以杯酒釋兵權(quán),，縱是有契丹、黨項之危,，但總歸不會同晚唐五代那樣武人作亂弄得民不聊生,，不過可惜這武人算是被壓制慘了，遠的不說就是眼前的狄樞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給宋端取字‘恥夫’,，也是希望他以后能夠好自為知，再不濟也要知進退免得將自己陷于危境之中……”
王景范知道俞樾想要說什么,，孟襄陽一生不甘隱居偏偏又隱居一輩子終老不得名利的詩人,，以孟襄陽的詩取字多少有些“不吉利”，只是俞樾一直將這個疑惑壓在心底未曾問出來,。俞樾聽后也明白了王景范的苦心,，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要說自己和宋端文武殊途,，就是于文傳與自己也有很大的不同,，想到這里他也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