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杯酒盟友
王景范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去拜訪歐陽修,，至于韓琦,、富弼或是文彥博他更沒有興趣去，此時的他不過一介布衣,，就算治經(jīng)義有些名堂但依舊不會被他們放在眼中,，難不成還需要自己像蘇氏父子那樣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去求別人欣賞么？若是王景范是個普通士子必然會趁此東風(fēng)有所作為,，可惜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能夠正確的看清自己與那些朝廷宰持之間巨大的鴻溝——這不是一兩篇得意之作便可以彌補的,，這些經(jīng)過宦海打磨的人已經(jīng)并非輕易為人所動,，他們看重的不是漂亮的文章，更多的是辦事的能力,，王景范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這種能力,，那也只能等到自己踏上仕途之后再說了。
當(dāng)《中庸章句新解》一書正炙手可熱之時,，很快通過白沙書院的學(xué)子們傳出王景范新著《大學(xué)章句新解》已經(jīng)付梓刊印,。這個消息對所有人而言不可謂不驚人，雖不知那《大學(xué)章句新解》內(nèi)容如何,，但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學(xué)子能夠連續(xù)寫出兩本《章句新解》,，這已經(jīng)是令人極為驚嘆的事情了。相對于《中庸章句新解》而言,，《大學(xué)章句新解》更令人期待,，尤其是當(dāng)今皇帝曾賜給天生八年庚午科狀元王拱辰《大學(xué)》，而《大學(xué)》也開始受到當(dāng)今儒者的重視,，愈發(fā)有脫離《禮記》單獨成書的趨向,，就是不知這個王景范該如何為《大學(xué)》做新解而已。
“如心兄,，雖是倉促而就尚有些不足,，但已然可觀，這算是在下完成了數(shù)月之前的承諾,，下一步就要看如心兄了……”王景范笑呵呵的說道,。
本來蔡恕來白沙書院是投稿分道臺，順便督促一下本族子弟學(xué)業(yè)的,，不成想剛走到半道便碰上了王景范派來請他的于文傳,。雖然蔡恕與蘇洵一般經(jīng)過兩三次科考之后便以死心，但是他骨子里面依舊是一個讀書人,，只是他沒有蘇洵那般天分能夠厚積薄發(fā),。不過在王景范看來蘇洵能夠成就今后的聲名，這與歐陽修的推崇有很大關(guān)系,，若是歐陽修以總考官的身份沒有推行古文強硬罷黜西昆體使其成為文壇主流,，那古文運動依舊是不溫不火的繼續(xù)和西昆體繼續(xù)對峙下去,，而蘇洵就算高才也未必有后世這么大的名聲。
蔡恕的學(xué)問是不錯的,，科考不順估計是詩賦水平比較差,，或是如川蜀和東南那樣學(xué)子為爭一解額碰的頭破血流運氣不佳，更為難得的是蔡恕雖然放棄了科舉考試,，但一心向?qū)W學(xué)識是沒的說,。自從白沙書院有了分道臺之后，蔡恕幾乎是每一期都不落下,，經(jīng)史文章寫得很是精彩,，只是辯才不佳殊為可惜。
蔡恕也曾多次拜訪王景范探討《中庸》,，對這里并不陌生,，在走進書房后才驚愕的發(fā)現(xiàn)王景范身前的桌子上有兩杯艷紅的美酒，王景范的話音剛落他也想起數(shù)月之前第一次見到王景范之時所作的那個約定,，看來他真的是將那唐人詩中的葡萄酒給釀制出來了,。
蔡恕也是愛酒之人，要不然也不會一門心思的自己釀酒了,，品嘗自己精心釀造的美酒也是他生活中除了讀書之外最大的樂趣,，不待王景范多言他便走上前去從桌上拿起盛滿艷紅酒液的茶盅，放在鼻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頗有些陶醉的感覺：“觀其色,，嗅其味已是絕佳，見復(fù)真乃好本事,！”
說完蔡恕便抿了一口,，沉默良久之后咽下酒液說道：“好酒！古人誠不欺我,，這古法釀造的葡萄美酒就是與現(xiàn)下的葡萄酒不一樣,！”
王景范聽后笑了笑說道：“這還是沒有怎么費心思釀造的葡萄酒，一是沒有精選好葡萄,，只是匆忙從市面上購買一些而已,；二是沒有久存去其酒中燥氣，尚不到最佳飲用之時,；這其三便是沒有更進一步的去釀造,，只是匆匆拿出個樣子來讓如心兄品嘗一下，若是制成葡萄燒酒在冬天窖藏數(shù)十日取出飲用更佳,！”
“這葡萄酒也可制成燒酒么,？”蔡恕問道。
釀酒之術(shù)傳承無數(shù)年,，就是《尚書》中尚有《酒誥》一篇,，不過《酒誥》是周公命令康叔在其封地衛(wèi)國戒酒的誥詞,。雖然父親曾經(jīng)對王景范提起過《尚書》是真?zhèn)尾⒋妫皇侨绾蝹€真?zhèn)畏ㄋ赣H也說不清,，畢竟父親除了對四書中的《大學(xué)》,、《中庸》、《論語》和五經(jīng)中的《易經(jīng)》《春秋左傳》比較熟悉之外其他四部經(jīng)典有的只是讀過,，有的甚至連讀都沒讀過,，這種習(xí)慣不但從前世如此，就是身處這個時代亦是如此,?！渡袝纺耸巧瞎诺浼募希纱丝梢娺@酒出現(xiàn)的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就算王景范懷疑《尚書》是偽書,，但往上追溯一千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釀酒術(shù)也隨著不同的時代和當(dāng)時人們的口味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至少像蔡恕這樣對釀酒有著很深了解的人都知道，以漢代古法釀造的酒其淡如水,，連現(xiàn)在開封市面上最淡的酒都比漢代的酒要烈上一點,。至于燒酒就算是內(nèi)行人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只不過一來隨著釀酒的發(fā)展宋酒雖然比前代味道更烈了一些,，但依舊還是很甜淡,，二來這燒酒制作方法有的人道聽途說，而其制作的流程也只是極少數(shù)人才掌握不為人知,。是以知道燒酒的人少,，能夠制作燒酒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而京師開封這樣匯集天下精粹的地方,，市面上所能夠買到的酒根本沒有燒酒,。
雖然王景范對杯中之物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更不像蔡恕這般對酒道十分精通更是自己來釀造美酒,，不過燒酒對于他而言并不是秘密——王景范的父親就曾對他談及過這方面的東西,，父親為他安排的幾個發(fā)財之法中就特別有香水和燒酒，兩者的關(guān)鍵就在于被父親稱為“蒸餾器”,。
在渭州那種小地方是見不到香水的,，按照父親的描述王景范感覺所謂的“香水”更像是開封市面上頗受富貴之家內(nèi)眷所追捧的“大食花露”。這種花露一般都裝在晶瑩剔透的玻璃瓶中,，將花露灑在衣服上或是涂抹在身體上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花香的味道,。大宋也有玻璃瓶不過只需倒入熱酒就會開裂碎掉，而大食來的玻璃卻遠(yuǎn)比大宋產(chǎn)的腰好得多,，據(jù)說制作方法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大食加入了一種南鵬沙的原料才會有這么大的差距,。
王景范的父親雖然知道這些東西,，不過卻從來沒有將實物做出來過，是以他也不清楚最后的東西是否與自己心中猜想的一般,。本來許諾釀出葡萄酒,，而他自己又忙著著書求名，是以就沒有下那心思去琢磨父親講過的“蒸餾器”,。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他并不缺錢,，渭州王家每年的田地收租雖然低也尚有千貫之多，渭州又不像開封那般居之不易是以王景范在來開封之前便小有身家,，洗劫史志聰之后更是一夜暴富,，而明面上的兩個莊園更是為他提供了辦學(xué)的資金，他并不缺錢是以這些原本父親挺鄭重交代給他的東西他也沒必要冒著招惹無妄之災(zāi)的風(fēng)險去做出來,。
王景范笑著答道：“自然可以,，只是葡萄燒酒應(yīng)該是要比現(xiàn)在的葡萄酒要更好些，也更接近古人所說的西域葡萄美酒,?！?p> 不要說葡萄燒酒，王景范如眼前的蔡恕一般,，都是這次葡萄酒釀造完成之后才第一次喝到古法釀造的葡萄酒,。雖然是第一次釀造葡萄酒，不過王景范知道父親絕對不會無的放矢,，按照父親所說的步驟就一定能夠辦到,。事實上與蔡恕釀的酒相比，他所釀造的葡萄酒除了只選用葡萄之外,，其中關(guān)鍵便是不去皮,，將葡萄洗凈之后直接搗碎發(fā)酵，直到自己喝到所釀造的葡萄酒之后,，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釀酒的時候不加酒曲也可以釀出酒來——盡管這個葡萄酒的味道是淡了點,。
“見復(fù)知曉葡萄燒酒的釀制之法？”蔡恕有些興奮的問道,。
王景范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答道：“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具體怎么做在下只是從家父口中聽說過，但卻沒有自己做過……不過東漢人所載的葡萄酒未必是葡萄燒酒,，如心兄也知道依漢法所釀酒味道可比現(xiàn)在咱們喝道的酒要淡得多,，估計也就和現(xiàn)在咱們喝的葡萄酒差不多吧，若是制成燒酒或許還要細(xì)細(xì)把握,，這燒酒若是制的烈了,，外面的人可未必會買賬的……”
蔡恕聽后嘿嘿一笑：“他們哪里知道這燒酒的味道，在下雖未見過如何制作燒酒，但還是有幸喝過一次的,，不過一二兩便可如騰云駕霧一般,，前代書中多有記載某人飲酒數(shù)斗乃至一石，就算酒量甚豪者飲此燒酒估計最多一壺就可放倒……”
按照蔡恕這些酒中行家的標(biāo)準(zhǔn),，能夠?qū)⒕泣c燃就算是燒酒,，不過這樣酒實在是少見的很。前段時間蘇軾蘇轍考完開封府發(fā)解試時,，有幾天王景范都是帶著他們四處去了七十二正店中的幾家,，雖說自己沒見過更沒喝過燒酒，但這些正店中所出售的酒絕對不可能被點燃,，要讓酒點燃這需要多烈的酒,，王景范自己也是心中遐想一番。
王景范可以去遐想,，只是對于蔡恕這個酒道高手而言就是一種折磨了,。可惜蔡恕心中很清楚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即便不是出去販?zhǔn)?，哪怕是酒道高手也會敝帚自珍，最多是來了同道好友拿出來過過癮,，不是好友人家都不會拿出來的,。
“若是如心兄對此感興趣,，到是在下可以將燒酒制法雙手奉上,，這制法乃是家父所傳，只不過在下不大好這杯中之物遂也用不上,，當(dāng)然這燒酒制法在下也只是聽家父說過,，真正如何去做這就要看如心兄了……若是如心兄能夠從官府那里得到酒戶資格，還可以出售燒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王景范說得到是不在乎,，不過卻讓蔡恕非常感動，與這年輕人打交道時間雖短,，但對方卻非常大氣,，對于錢財這方面看得非常淡，也從不斤斤計較什么,。朝廷對釀酒有著非常嚴(yán)格的榷酒制度來管制,，絕對不允許民間造曲，像蔡恕這樣能喝又能釀層次比較高的酒道高手一般都是從關(guān)系可靠的酒戶那里弄點酒曲,，況且蔡氏一族幾乎就等同于白沙村,，有誰會和他過不去。
也許正因為朝廷管的嚴(yán)厲,，這釀酒賣酒可是一個利潤極厚的買賣,，為了取得朝廷的酒戶資格,，有能耐插上一腳的都會使出全身能耐爭取，最明顯的便是那京師開封七十二正店在每隔三年的酒戶買撲上所花的錢是一個令人驚嘆的數(shù)字,。在王景范看來《尚書·酒誥》要禁酒與其說是怕人爛醉誤事,，不如說是控制釀酒所用的糧食，漢代的酒就如此之淡,，想想周公那會的酒還不知道會是怎樣,，而今大宋卻不禁酒，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好酒的價格就算是官員來喝也是肉疼的,。
蔡恕想了想最終還是擺擺手說道：“算了，若是那日見復(fù)想著要制燒酒莫要忘了在下分潤一些即可……”
“呵呵,，如心兄果然誠如君子,！”王景范笑著說道：“這燒酒制法也無甚稀奇之處，只是需要特定的機關(guān)比較費事一些,，不過如心兄可以考慮一下,，如這葡萄酒一般，蔡氏可以自己釀造售賣,，或是干脆賣給京師中的那七十二正店讓他們自己來釀造,，所得之錢在京師買幾處房產(chǎn)租售，其中一部分可長期供應(yīng)書院所需……這燒酒制法并非是釀酒,，而是在已有的酒的基礎(chǔ)上蒸餾得來,，是以這燒酒你們蔡氏可以自己經(jīng)營?！?p> 蔡恕說道：“白沙村因毗鄰蔡河也算是熱鬧的地方,，在下族中就有釀酒賣酒的，不過見復(fù)可能不知這其中厚利,，得見復(fù)葡萄酒釀法和燒酒制法,，若是經(jīng)營得當(dāng)就算是如京師七十二正店一般也不作他想，見復(fù)太過大方恕不敢居之……”
“呵呵,，又不是白給其實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下還是希望蔡氏能夠經(jīng)營此業(yè)，京師七十二正店背后那個不是皇親國戚軍國重臣,？這些人在下可是不放心的,，若是依先前之策省心是省心，可惜太過便宜他們了,，若是蔡氏能經(jīng)營此業(yè),，只需所得三成按月交給白沙書院即可……”
蔡恕猶疑一會最終說道：“這事還需族中長輩決定，恕還需轉(zhuǎn)達……”
蔡恕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眼界只有書案大小的讀書人了，他作為蔡氏一族未來的掌舵人,，他已經(jīng)開始介入家族事務(wù),，放在十年前絕無可能和王景范在這里討論賣酒厚利的。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其實他心中也是想最好能夠與王景范合作來釀酒的,，他相信哪怕是最壞的情況燒酒賣不出去就光憑這古法釀制的葡萄酒，就足以讓整個家族成為巨富,，那時族中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讀書,，蔡氏一族中以后總會有進士出現(xiàn)的。
“等等不妨事,，這事也不著急,，回去后勞煩如心兄仔細(xì)說合一下，畢竟我們是鄰居……”王景范笑著說道,。
東漢末年扶風(fēng)孟佗以葡萄酒一斗遺張讓,，即以為涼州剌史，可見葡萄酒的昂貴珍稀,。今日這種事情絕不可能再現(xiàn),，但想必這古法葡萄酒一出，售價是尋常酒類的十倍二十倍應(yīng)當(dāng)是正常的,。王景范對此心中很清楚,，不過在他看來這些對自己已經(jīng)并不重要了——自己并非是一心想要做富家翁，自己要做的是所有人都難以想象的事情,，既然走上這條路那自己根本沒有機會來親自經(jīng)營,。
這白沙書院是被王景范視為今后自己的根基所在，而蔡恕此人又是個難得的君子,，將蔡恕吸納到自己的身邊看守白沙書院,，付出如此代價完全值得。當(dāng)然如果蔡恕接受自己的好意,，那相互因為奧援之事就算成了一半，另外一半就需要王景范親自出手來幫助蔡恕開拓眼界,，使之真正能夠適應(yīng)白沙書院的新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