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兄,,寧兒給你送飯來啦,!”
提著食盒的江寧推開了織錦樓的大門,入眼的便是寬敞明亮的大堂,,以及兩邊盤旋而上通向二樓的樓梯,。
陽光從正對面的窗子里灑進(jìn)來,刺得江寧瞇了眼,,逆著這光芒往樓上去瞧,,隱隱約約的便能瞧見一道關(guān)了一半的房門,以及里面一摞又一摞的書卷來,。
整個清靜園里,,最重要的地方莫過于千錦閣與這織錦樓了。
千錦閣里的書畫真跡數(shù)不勝數(shù),,價值萬千,,而這織錦樓卻是江家?guī)熗絺兣R仿的地方,江家?guī)装倌陙韨魇赖臇|西,,十有八九是在樓里做出來的,。
那年江如水用一夜工夫做出師宜官的八分書,便是在一樓西側(cè)的房間里,。
江家的子弟,,每當(dāng)書畫技巧達(dá)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其師父就會給他一把鑰匙,。這鑰匙就代表著織錦樓某個房間的使用權(quán),,這種房間一旦給予某位子弟之后,若是不爭得主人同意,,便是他的師父也不能隨意入內(nèi)的,。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規(guī)定,也是為了弟子們臨仿出更好的作品,。江家畢竟不是那些作假的商賈之流,,尋常人做臨仿,,不過是為了幾個臭錢,只效其形,,不仿其神,,做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是匠造之物,,拿來騙騙沒有文化卻硬要充底蘊(yùn)的人罷了,。
而江家臨仿,追求便是“惟妙惟肖”四個字,,不單單是外形要像,,更要尋其魂,仿其髓,,務(wù)必將那字畫的原貌原原本本的還原出來,。對傳承了四百年的江家來說,只有不遜于真跡的臨仿,,才叫做真正的臨仿,。
但這樣的臨仿自然是極難的。
尋常人單模仿某一人筆法就極為不易,,多少人臨了一輩子《蘭亭》,,卻堪堪能效其形狀,更何況是其中的筋骨精髓,,更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了,。
而江家人要做的,偏偏就是在納百家入海后,,再抽離出精氣神魂,,而后再效其行止,行臨仿之事,。
這過程聽來便不易,,實行起來更是困難的可以。
一般來講,,剛?cè)虢业耐降鼙闳缃瓕庍@樣,,師父是不會怎么去管教的。只是由著她的性子去飽覽千錦閣里的字畫真跡,,正所謂厚積而薄發(fā),,這一階段,主要就是用來開拓她的眼界罷了,。
到得看的差不多了,,這些孩子也就開始有了動筆的欲望。而他們所寫或畫出的第一筆,常常是最關(guān)鍵的一筆,。因為從這一筆里,,方能斷定出這孩子的天資到底有多高,而這孩子的天分又到底再何處,。
書畫雖然相通,,但能兼精者從古至今不過寥寥數(shù)人而已,更何況再細(xì)分下來,,書法又分篆、隸,、楷,、行、草等,,丹青又分工筆,、寫意、水墨,、水彩等等,。即便是有天分的人,也不可能樣樣皆通,,多是在一兩個方向上有不同于尋常人的天資,,就已經(jīng)很厲害了。
而這種天資也往往于性情相關(guān),,讓溫婉如玉的人去做疏朗的狂草,,讓跳脫飛揚(yáng)的人去繪精細(xì)的工筆,這種事情,,只是這么想著,,就覺得好笑了。
至于江家弟子,,在千錦閣翻看了三四年,、隨手做出了幾幅書畫之后,一般師父就會幫其鎖定一兩個鉆研的方向出來,。之后的時間,,弟子就會挑出這些方向的名品去鑒賞琢磨、研究臨習(xí)了,。
這個階段持續(xù)的時間因人而異,,少則十年八載,慢的二三十年也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
過了這個階段以后,,這些人都在肚子里藏了不少的墨水,便是不去做臨仿,,而是隨意做出幾幅字畫來去買,,怕是也能名噪一時了,。
也只有到了這時,真正臨仿大門才會在他們展現(xiàn)出來,。也是這個時候,,師父就會給予他們織錦樓的一把鑰匙,其中的一個房間,,就會成為他們一生作品的誕生之地,。
但即使是這樣訓(xùn)練出來的江家弟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臨仿出好作品的,。一輩子碌碌無為者并不少,,能用一生時間做出兩三幅九成相似的字畫便是不錯的成績了。
畢竟對于他們而言,,在字畫功底之上又要多加一種模仿的天分,,而這種模仿不單單是模仿字畫的樣貌,更要深入的去體會作者當(dāng)時的心境與情思,,一分之差落得紙面上,,都可以謬以千里的。
一幅字畫臨仿而成,,要經(jīng)過會意,、入境、下筆,、出境四個步驟,。其中入境一步最難,即便是在這方面天資極高的人,,沒有月余的調(diào)整也是不能的,。
而江家四百年來,只出過一個這方面的怪才,,這人十三歲時便在無人指導(dǎo)的情形下臨仿了陸探微的《燕太子丹圖》,,雖然達(dá)不到真正江家臨仿的標(biāo)準(zhǔn),但卻足以令整個江家震動了,。更要命的,,這位怪才并沒有展一時之光后便成為傷仲永,在他真正出師后,,一年動筆絕不超過兩次,,可每一次入境用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天。
常人一月,,他用一天,,此等人物,又如何能夠只用“天才”二字來形容?
只是可惜,,這人四年前斷了一指,,書畫之事怕是終生不能再碰了罷……
話說回來,如今江家這五名弟子里,,得到織錦樓鑰匙的不過只有老大和老二兩個人,。大師兄,江寧自然是極為熟悉的,,可是這位二師兄……怎么說呢,?倒不能說他對江寧漠不關(guān)心,只是江寧進(jìn)園子整整四年,,和二師兄說的話怕是也能數(shù)的過來的,。
說起來,這還是因為每次二師兄進(jìn)了織錦樓,,江寧就負(fù)責(zé)給他送飯的緣故,,要不然,,他們之間怕是連見面的機(jī)會都不多的,。
提著食盒喊了一聲,見沒有人回應(yīng),,江寧倒也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若是此時有人應(yīng)聲了,她還非得嚇一跳不可,。自行從右側(cè)的樓梯爬了上去,,江寧將食盒放到那半開的門外,又探出一個小腦袋向屋里張望著,。
房間里多是散落了一地的畫卷,,有些地方更是堆放了半人高的書,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江寧見慣了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不免暗自吐了吐舌頭。
四下尋找了一番,,江寧終于在一處陰暗的角落找到了二師兄的身影,,她抬手輕聲敲了敲門,害怕驚嚇到某人一般的壓低了聲音,,道:“二師兄,,該吃飯啦!”
半晌之后,,角落中的那個人似乎才回過神來,,緩慢又僵硬的抬起了一張蒼白的臉,一雙眼睛里滿是血絲。
“師妹啊……”那人不知多久沒喝過水了,,說話的聲音十分沙啞,,就彷如剛剛經(jīng)歷了旱災(zāi)逃脫出來的難民。
他望向江寧,,一雙有些渙散的眼睛很久才聚焦,,仿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盯著江寧的眼里,,忽然綻放出絲絲光芒來,。
——
(好的,,又是一個神經(jīng)質(zhì)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