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御,,考慮將來已是奢望……”
倚華拜伏于皇太后的身前,耳邊卻仿佛聽到另一句相似的話語,。
——身披錦繡絳袍的少婦無奈閉眼,,委婉卻堅定地拒絕她的懇求,哪怕那懇求也是皇后的意思。
——“但是,,若沒有將來的希望,,我等如今為何努力?”少婦睜開眼,,黑眸中一片清明,。
清晰的記憶讓倚華不再躊躇,微微抬頭,,對上官太后道:“陛下,,令堂敬夫人曾對婢子說:‘若沒將來的希望,我等如今為何努力,?’既然將來仍可期待,,陛下又豈可抱持如此想法?婢子懇請?zhí)笕?!?p> “先妣……說過這樣的話,?”與皇太子劉奭一樣,在上官太后的心目中,,早逝的母親是完美無缺的存在,,除了滿心孺慕便是滿心追思,聽到倚華這樣說,,她實在是無法不動容,。
“是的?!币腥A直起腰,,長跪在她面前,神色鄭重,,“當日,,思后只求能保住今上的性命,哪怕隱姓瞞名,、一生卑賤,,可是……令堂不答應?!?p> 上官太后深吸了一口氣,,默默轉開臉:“我明白了?!?p> ——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掙扎,,而是要為了將來的無限可能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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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長街直道,,皇太后車駕由長樂西闕進入長樂宮,。上官太后居于長信宮,馬車沿中宮內直道緩緩行駛,,剛看到長信宮前的三出闕,,坐在前輿的御者就聽身后有人輕擊木隔,連忙詢問:“陛下有何詔令,?”
“停車,。”倚華輕聲吩咐,,“陛下想步行,。”
“諾,?!庇卟桓业÷瑩P鞭空甩一下,,清亮的呼哨聲已提醒屬車隨從注意動向,,隨后才緩緩拉動轡繩,停穩(wěn)馬車,。
隨行的侍御立刻搬來木階,,倚華推開車輿后戶,俯身恭請皇太后下車,,自有侍御低頭上前,,伸手扶持上官太后步下木階。
稍理了一下曲裾佩綬,,上官太后抬起頭,,微微擺手,示意眾侍御退下:“倚華同行,,爾等自便,。”
“敬諾,?!?p> 步下車駕,倚華匆忙跟上已經(jīng)往酒池行去的皇太后,,心中卻十分不解,,但是,上官太后明顯無意多說的姿態(tài)讓她只能沉默,。
沿著條磚鋪設的露道緩緩而行,,倚華只能聽到皇太后腳下的黑舄輕擊地面的聲音,隨著那一聲聲有節(jié)奏的輕響傳入耳中,,倚華的心不由就提了起來,。
“長御……跟我說說先妣吧……”上官太后忽然開口,,聲音很輕,語氣幽然,,倚華差點沒有聽清,。
“敬夫人……”倚華稍稍愣了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她與皇太后那位追謚為敬夫人的生母并不是很熟悉,。
霍光的嫡女,上官桀獨子的正妻……即便她是皇后的親信,,也很難讓那位少婦多加垂顧,,當然,那位少婦也絕對不會失禮,。
“敬夫人是位很有氣度的女子……”倚華斟酌著慢慢回答,,“沉穩(wěn)果決……”沉吟良久,她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與宣成侯極像,?!?p> “……我想也是……”
雖然看不到上官太后的臉,但是,,只聽聲音,,倚華便知道她在苦笑。
“陛下……”倚華剛想開口,,就見一個宦者裝束的宮人從小徑直奔而來,,她不禁皺眉,低頭不語,。
“臣謁拜見皇太后陛下,。”來人在道旁拜伏叩首,,竟是中長秋郭謁,。
“卿有急務?”上官太后停步站定,,眉頭也皺了起來,。她自幼入宮,耳濡目染,,身體力行,,自然是極重視規(guī)矩的。
若是新入宮的人,,她也不會計較,,可是,郭謁是武帝時就司職重任的宦者,,不應如此無禮,。
“陛下,,廷尉寺上書,請重查恭哀皇后死因,?!惫]沒有抬頭,語氣急促地稟報,。
“那又如何,?”上官太后神色淡然,,對他的驚慌有幾分不解,。
郭謁因為她事不關己的淡然而稍稍怔忡了一下,抬頭看了皇太后一眼,,目光掃過略顯緊張之色的倚華,,低下頭,輕聲道:“恭哀皇后免身后,,侍奉女醫(yī)是由陛下簡定的,。”
雖然只是例行程序,,但是,,太醫(yī)令選派的女醫(yī)名冊都要送長信宮,經(jīng)皇太后準予加璽,,才會入宮侍奉,。
上官太后的臉色大變,死死地盯住郭謁:“你的意思是,,朕謀害了許平君,!”
“臣決非此意!”郭謁大驚失色,,連忙辯解,,“臣只恐治獄官吏有此意!”
上官太后冷哼一聲:“你是擔心縣官有此意,!”
郭謁被說破心思,,一時啞口無言,只能叩首請罪,,卻聽倚華慢慢言道:“婢子擔心縣官無此意,,卻會以此事清理宮中人事?!?p> 上官太后的臉色稍緩,,轉頭問倚華:“有何可擔憂的?”
倚華看了郭謁一眼,,唇角微揚卻沒有開口,,郭謁明白她的意思,,硬著頭皮開口:“陛下未經(jīng)歷過,宮中諸事皆需宮人居中相聯(lián),,若是宮人皆不重陛下,,臣只怕從此陛下再不聞帝宮之事?!?p> 上官太后對權力,、國事什么的并沒有太多的興趣,聽了這話,,便只是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卻沒有放在心上。
倚華與郭謁相視一眼,,都有幾分無奈,,卻陡然聽到上官太后冷冷言道:“與其說卿等為朕擔憂,不如說卿等為日后所恃長信宮權柄擔憂,?!?p> “臣惶恐!”郭謁是真的感到驚慌無措了,。
倚華卻平靜地跪下,,不慌不忙地解釋:“婢子不知大道,卻也聽過‘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如今東宮上下皆仰陛下庇佑,,為己謀便須為君謀,,請陛下明鑒?!?p> 她的話說得如此分明,,上官太后也只能苦笑了。拂袖示意兩人起身,,她沉吟片刻:“去臨華殿,,準備筆札?!?p> “諾,。”郭謁立刻應聲而去,。
臨華殿在淋池邊,,打開綺疏青瑣的門戶窗牖,便可見池中茭荷林立,,雖然無其它景致,,但是,,盛夏伏暑,那千丈碧色,、幾點朱紅的風光最是沁心,。
上官太后下令后并沒有傳輿,而是依舊與倚華慢慢步行而來,。兩人到臨華殿時,,郭謁自然是早已將一切準備妥當。書案上端正地放著一塊皇帝與皇太后專用的尺一板,,旁邊是蒼毫筆,,筆前的漆砂硯里盛著研好的墨。
倚華扶著皇太后在案后的獨榻坐下,,垂首在旁侍奉,,輕聲詢問:“陛下,,準備何種璽封,?”這卻是詢問皇太后打算寫私信還是璽書了?
上官太后提筆的手一頓,,思忖片刻才道:“取皇太后之璽,。”
倚華稍顯訝色,,卻沒有多說,,旁邊的郭謁立刻退到殿外,召尚符璽謁者取璽,。
見上官太后落筆便書御史大夫,,倚華不由訝異萬分,卻不敢打擾書寫中的皇太后——竟不是寫予今上的嗎,?——等看到上官太后所寫的內容,,倚華差點驚呼出聲。
信簡的內容很簡單,,待謁者前來奉上皇太后的螭虎鈕玉璽時,,倚華已將信簡與封檢捆綁妥當,見謁者到來,,便用鎏金銅杵從硯旁的泥甬中取了武者紫泥壓入捆繩經(jīng)過的印齒,,隨后看著謁者將璽鈐押其上。
片刻之后,,確認封泥璽封完整,,倚華才將信簡重新呈給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掃了一眼,,便吩咐郭謁:“送御史大夫寺,,親交邴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