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埕在閩南話中的意思是開闊的沙灘,原本是一處荒涼之所,,只有沙灘和小山,,人煙寥寥,但這里漁產(chǎn)豐富,,又是閩東避風良港,,數(shù)百年來漳、泉二府漁民不斷駕船到此捕魚,、避風及歇腳,,逐漸落戶安家,形成龐大的村落,。漳,、泉像這樣的移民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阮進祖父即為其中的一員,,只是他當時沒有選擇福寧沙埕,,而是選擇了福州福清定居。
沙埕作為閩東有名的良港,,港外有山橫峙,,兩山夾江如門,既隔離風濤,,又極易控守,港道水深波平,,不起風浪,,船只航行水面頗為平穩(wěn)。
黃辰站在甲板不住遙望左右,,心里暗暗感到可惜,。周三老不懂得經(jīng)營之道,坐擁如此風水寶地,,何必在乎漁民那點蠅頭小利,,海寇就是???,整日只知道搶劫、報水,,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換成是他,定然將沙埕發(fā)展成走私港,,赴日本,、下南洋,,不出幾年便能賺回一座銀山。
黃辰一時間思如潮涌,,轉眼艦隊到達港口,,沙埕港內(nèi)水深無礁,久無淤積,,且甚為廣闊,,可容千舟同時停駐。
周三老座艦打出旗語,,示意黃辰隨其靠港上岸,。黃辰對此冷冷一笑,心道你當我是白癡么,?以港口船眾擁擠為由,,帶領旗下船只泊于港中蓮花嶼。蓮花嶼,,顧名思義,,孤浮海面如蓮花出水。黃辰之前已向阮進詢問清楚,,蓮花嶼是沙埕為數(shù)不多可泊大艦的地方,,他的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周三老見黃辰率船轉泊蓮花嶼,,當即怔住,,久久回不過神來,啟程之前他無殺心,,黃辰毫無顧忌上岸,,如今他有殺心,黃辰又不肯登岸了,,莫非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
周三老一臉陰沉的走下船,身上殺意四溢,,嚇得岸上迎接之人紛紛收起笑臉,,斂聲屏息。周三老此刻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無意開口,,勉強“嗯”了一聲,越過眾人徑直行往住地,。沙埕諸頭目皆愣在原地,,神情大恐,不曉得他們哪里做錯了,,惹得周三老心懷不滿,。
左先鋒翻浪蛟拍拍一人肩膀,,說道:“此事和你們沒什么關系,別胡思亂想,?!?p> 那人好奇問道:“左先鋒,是誰惹大首領不痛快,?”
翻浪蛟干笑道:“大陳山的黃六,,一介毛頭小子,你們不認識,?!?p> 那人心中大覺詫異,大首領勢力橫跨閩浙兩地,,乃是海上有數(shù)的大豪杰,,一個毛頭小子憑什么惹惱大首領?口中說道:“左先鋒,,用不用我去剁翻了他給大首領出氣,?”
翻浪蛟再度干笑道:“你若有本事剁翻了黃六,我左先鋒讓給你當,?!?p> “……”
“咣當”、“咣當”周三老一入住地,,接連摔碎數(shù)個茶碗猶自不能消氣,,憤怒咆哮道:“黃六小兒!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氣死我了,!我周三老縱橫海上十數(shù)載,,什么大風大浪沒經(jīng)歷過,?和老子作對的人全喂了王八,,老子會治不了你這黃口小兒?”周三老就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于房中來回踱步,,半晌又吼道:“黃六,你以為憑著麾下幾條破船就能讓老子心生顧忌,?笑話,!老子寧愿不要船也要殺了你!”
“……”屋中幾人不禁面面相覷,。周三老性情暴躁,,但那是指從前,,最近幾年己方勢力發(fā)展可用一帆風順四字概括,很少有事情能令周三老發(fā)火,,像這般雷霆大怒更是近年來首次,。
周三老坐回座位,,喘著粗氣問幾人道:“我欲宰了黃六小兒,,你們覺得如何,?”
李俊稷掃視左右,,率先開口道:“黃辰不肯上岸顯然是看破了我等心思,。我早說過不可將他視作普通少年,,他對我方的威脅更甚于王豐武,,王豐武再勇猛充其量不過一匹夫,,黃辰則不同,,其小小年紀心機深沉,,難以揣度。我贊同大首領之意,,此子不能再留了,,縱然付出一定代價亦在所不惜。沙埕是我等最佳同時也是最后下手的機會,,一旦錯過了,,此子抵達臺灣為保身家性命或會轉投鄭芝龍,屆時我等再想殺他就難了,?!?p> 周三老連連頷首。
葉富內(nèi)心深恨黃辰,,卻不認同李俊稷的言論,,反駁道:“黃六敢投,鄭芝龍敢收么,?為了區(qū)區(qū)一個黃六得罪大首領,,這樣賠本的買賣以鄭芝龍商賈心性絕不會做。何況黃六及麾下家小皆在大陳山,,生死操于我等之手,,還怕他翻天不成?”
聽了葉富所言,,周三老堅定的心又猶豫了,,扭頭瞥向周夫人。
周夫人略一沉吟,,笑靨如花道:“大伯,,我覺得葉先生說得有道理。我方有人質(zhì)在手,便如同在黃辰脖頸套上繩索,,他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到達臺灣總要上岸,,到時候我們隨便找個理由把他殺了,,兼并其船,不費吹灰之力,,實無必要在此和他打生打死,。”
周三老皺眉沉思,。
李俊稷一臉驚訝的望著周夫人,,兩人意見極少發(fā)生嚴重分歧,他不相信以周夫人的聰明才智會看不到黃辰的威脅,,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周夫人靈靈有神的雙眸斜睞李俊稷,嘴角彎起一道美妙的弧度,,笑容耐人尋味,。
李俊稷微微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周三老許久重重一哼,,說道:“我便再容黃六小兒多活幾日,等他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讓他嘗嘗我的手段,。”
“……”
周夫人踩著蓮步施施離開大堂,,推開寢室房門,,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入,她雖數(shù)月不至,,香閨陳設依然整潔如新,。周夫人走到妝臺前坐下,對照銅鏡拔出頭上一支支金玉簪兒,,潑墨似的烏發(fā)披落而下,,斜飛入鬢的黛眉被發(fā)絲半遮半掩著,英氣不再,,反添幾許柔弱,。
周夫人慢慢打開妝盒兒,,一把血跡斑斑的剪刀赫然入目,,見到它,周夫人下意識撫了撫左頸與鎖骨間,,半晌她伸手越過剪刀,,取出一把金絲楠木梳子,,一下一下輕柔的梳理著長達三尺的烏黑秀發(fā)。
黃辰并不知道大堂發(fā)生的事,,為防周三老偷襲,,一夜未敢合眼,黎明時分方安心躺回床上小睡一兩個時辰,。
周三老長期不在沙埕,,停留兩天處理瑣事,第三日才重新起程前往臺灣,。
海上航行數(shù)日,,于二月初五抵達鄭芝龍巢穴北港,距會盟之日提前五天,,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北港又稱魍港,,位于臺灣西南部,,一目老、胡二老昔日的首領袁進,、李忠以此地為海上梁山泊,,設立水寨,捕魚耕田,,自給自足,,十年間橫行閩海,官兵不能制,。后來袁進,、李忠接受朝廷招安,北上登萊抗擊后金,,臺灣一失法度,,大銃老、我鵬老等人相繼崛起,,各自稱雄,,而笑到最后的卻是外來者鄭芝龍。
如今的北港和袁進,、李忠時代相比已經(jīng)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繁茂十倍不止,與其說成是鄭芝龍之功,,倒不如說成是荷蘭人之功,。自荷蘭人盤踞臺南,漳、泉商人秋冬借著東北季風南下荷蘭人處頗為便利,,不過歸程則比較麻煩,,極易被逆風吹往南方,因此必須沿岸北上到達北港,,而后由北港折向澎湖,,再從澎湖回歸漳、泉,。作為大明,、荷蘭雙邊貿(mào)易的重要中轉站,北港從中受益良多,,迅速由一座小漁村演變?yōu)榉比A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