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堂的三個伙計(jì)來了,在廳前一字排開,大太太指著春柳問:“你們誰見著這丫頭,,白天去你們店里買人參了,?”
一個黃膚尖臉的伙計(jì)答道:“是我賣給她的。當(dāng)時,言老爺?shù)奈逡烫矌Я搜绢^來買參,和她一起看中了同一棵,是她求了五姨太太好久,,才將人參讓給她的?!?p> “有這回事,?”大太太問春柳。
“是的,,太太,。春柳買了人參就回來,再沒去別的地方,?!?p> “這么說來,人參是不會有問題了,?!贝筇匝宰哉Z,突然看到一個黑瘦的伙計(jì)一直在偷偷看絲嬈,,心中頓時生疑,。她冷冷地問:“你干什么偷看紀(jì)家三少奶奶,難道起了不軌之心不成,?”
黑瘦伙計(jì)一聽,,連忙分辯:“太太,我是看三少奶奶臉熟,,記起她曾經(jīng)來店里買過打胎藥?!贝嗽捯怀?,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滄闌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絲嬈,,神情十分痛苦,。絲嬈迎著滄闌的目光,一臉憤怒,,她完全想不到,,方才還說相信她的丈夫,,僅僅憑一個伙計(jì)的一面之詞,就開始懷疑她,。
“你確定沒有認(rèn)錯人,?”紀(jì)老爺子還不敢確定,又再問那伙計(jì),。大太太冷哼一聲:“還問什么,!一定是她了!她自己沒懷上孩子,,就容不得別人有孩子,!”大太太的話,像刀子一樣刺人,,絲嬈卻感覺不到疼痛,,她的心,早已經(jīng)被滄闌的不信任凍在冰天雪地之中,。
“將絲嬈關(guān)進(jìn)祠堂,,等我考慮清楚之后,再行處置,?!贝筇隽丝偨Y(jié),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滄闌木然地看著絲嬈被押走,,只覺得心如刀割,想叫住她說句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就只有那么看著。熙揚(yáng)走到滄闌身邊,,充滿鄙夷地說:“紀(jì)滄闌,,我看錯了你,你居然會不相信她,!”
滄闌訥訥道:“證據(jù)確鑿,,容不得我不信?!蔽鯎P(yáng)怒道:“你這個糊涂蛋,!你會后悔的?!睖骊@任由熙揚(yáng)罵他,,只是慘然地笑。熙揚(yáng)還想再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也許,,他根本就不該插手。滄闌的表現(xiàn)根本就不配做她的丈夫,,他又何必硬要將他們湊在一起,?
熙揚(yáng)打定主意,嘲笑地看了看滄闌,,走了,。
夜深沉靜謐,紀(jì)家花園沉寂得沒有一絲聲響,,似乎一切都睡著了,,不久前的那場夜審,仿佛隨著越來越深的夜色,,煙消云散,。沉厚的夜幕慢慢被驅(qū)散,皎潔的月掛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灑在滿園樹影花影之上,,更顯出冷寂的意味。
月光下,,有一個凄清的身影立在一棟孤零零的宅子前,,長吁短嘆。
那是,,不能入眠的滄闌,,站在紀(jì)家古老的祠堂旁。
“你在外面,?”祠堂里的絲嬈像是感應(yīng)到滄闌的氣息,,突然問道。滄闌不知如何回答,,只默不作聲,。絲嬈又再問:“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滄闌想照實(shí)說是,,又恐傷了絲嬈的心,,只支吾著說不出一句整話。絲嬈心中慘然,,她是明知故問,,只徒增傷感:“你既然不肯相信我,又何必為我立在外面,,回去罷,?!?p> 滄闌還是一直立著,,不走,,也不說話。直到天蒙蒙亮了,,滄闌才問:“你真的如娘所說,,是因?yàn)槟莻€原因?這些日子,,你心神不寧,,是為了這事?”滄闌的問話語焉不詳,,但絲嬈卻感到有根尖銳的刺,,將她的心刺穿。原本,,她心底還存有一點(diǎn)溫暖和希望,,滄闌始終都沒有明白說出不相信她的話,而今他的這番問話,,徹底將她擊潰,。
絲嬈的心,碎了,。而后,,那顆破碎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結(jié)成堅(jiān)冰,,即使是夏日里最熱烈的陽光,,也融化不了。一切的恩愛情愁,,在此刻,,都成過眼云煙。
“你說是怎樣,,就是怎樣,。”絲嬈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倦怠,,她的愛情,,如果注定換來的只是這樣的結(jié)局,那么,,她寧愿選擇不去解釋,。因?yàn)椋忉屌c不解釋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滄闌,那個傻氣的滄闌,,那個溫潤的滄闌,,那個君子一般的滄闌,,是不會懷疑,那黑瘦伙計(jì)是被人買通,,故意陷害于她,。他只會相信,她是因?yàn)榧刀?,一時沖動去傷害了閔蕙的孩子,。而滄闌,是不會容忍這樣殘忍的行為,。他們之間,,結(jié)束了。
她始終還是放不下的,,即便心已成冰成灰,,她也要用這樣沉默的反抗,來給滄闌最后,,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天大亮了,大太太派人把絲嬈押到前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絲嬈坦坦蕩蕩地站著。晴眉略顯悲傷地看著她,,臉上寫滿無奈,;滄彥一見她就沖到面前,揚(yáng)起手就要揍她,,虧得熙揚(yáng)手快,,及時拉住,退到一旁,,饒是如此,,滄彥還狠狠地瞪著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方才解心頭之恨,;最奇怪的是滄堇,他靠在椅子上,,微微皺著眉假寐,。他臉上的神情淡而縹緲,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是高興還是悲涼,。
二太太紅著眼,,連連嘆息,紀(jì)老爺子也默不作聲,只有大太太的聲音響起:“絲嬈犯下大罪,,本應(yīng)重重處罰,,但念在紀(jì)范兩家的交情,只將她逐出紀(jì)家便是,。從今以后,范絲嬈不再是紀(jì)家的媳婦,!”
絲嬈靜靜地掃了一眼滄闌,,轉(zhuǎn)身欲走,卻聽滄闌問她:“你要去哪里,?”絲嬈茫然,,她可以去哪里?找卓羽嗎,?卓羽又在哪里,?“這不需要紀(jì)三少操心,我自會安排,?!蔽鯎P(yáng)淡淡地代替絲嬈作答。接著,,熙揚(yáng)又向紀(jì)老爺子辭行:“熙揚(yáng)打擾多日,,這就帶滄蕓告辭?!倍牢鯎P(yáng)是要為絲嬈做安排,,雖舍不得滄蕓,也不好強(qiáng)留他多住幾日,,只得與滄蕓話別,。
紀(jì)老爺子心中難過,將絲嬈逐出紀(jì)家,,讓他覺得對不起死去的朋友,,但絲嬈做出那樣的事,人證物證俱在,,也容不得他包庇,。好在熙揚(yáng)會為絲嬈安排,這讓紀(jì)老爺子放下心來,,便囑咐熙揚(yáng):“以后你就替我多照顧絲嬈吧,。”熙揚(yáng)應(yīng)承下來,,走到失神的絲嬈身邊,,輕聲說:“我?guī)闳ヒ娮坑穑憧稍敢猓俊?p> 絲嬈失去光彩的眼睛,,突然散發(fā)出奪目的神采,,嘴角也浮出夢幻般的笑容:“好啊,我跟著你走,?!?p> 這個笑容,直到多年以后,,滄闌都還記得,。這笑,可以在剎那間,,讓冰雪之中開出鮮花,,也可以在剎那間,讓那些花全部凋謝,。那一笑,,仿佛就是一生一世過去,看到它的人,,永遠(yuǎn)也不可能忘記,。
“絲嬈拜別老爺奶奶沈姨,大哥大嫂二哥,?!苯z嬈對著他們盈盈拜下,又對著滄闌道,,“我走了,,你以后自己珍重,還有,,找個配得上你的妻子,。”滄闌只覺得喉頭哽咽,,鼻子酸得厲害,,鏡片之上,早已經(jīng)是霧氣蒙蒙,,想再看絲嬈一眼,,卻是不能。他又想張嘴說聲再會,,忽又覺得,,這聲再會說了也是枉然,他與絲嬈之間,,有了一條深深的鴻溝,,那里面全是荊棘,一旦墜落,就只有粉身碎骨,,因而,,他連嘗試逾越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任由那鴻溝在他的沉默中,,變得愈來愈寬,,直至再也無法衡量那距離,究竟有多長,。
隱約中,,絲嬈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他一直想忍住的淚水,,終于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