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五月初五天中節(jié),，家家戶戶門懸艾虎,，炸油馓，貼五色花紙,。李家這一天也難得改善一回生活,，早飯吃白面雞蛋湯配白面韭菜花煎餅，午飯炸菜角子,，炸糖糕,。
老李頭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起身去地里看看麥子,。自進(jìn)入五月里,，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聽到“布谷——布谷”的叫聲。李薇對這叫聲很熟悉,，每當(dāng)聽到布谷叫時,，就意味著麥子成熟了。前世她的家鄉(xiāng)一直有著這樣的農(nóng)彥：布谷布谷,，割麥種谷,。
布谷鳥總是在麥子成熟時到來，麥子收割完后就消失無蹤影,，若想再聽到這叫聲,，只有等來年這時候。以至于布谷鳥的叫聲在李薇的腦海中便和熱火朝天的麥?zhǔn)涨榫熬o緊連在一起,。
老李頭早就把家里木楊锨,、杈杷、木耙,、大掃帚,、鐮刀準(zhǔn)備好，收拾妥當(dāng)了,，單等麥子黃透了就下鐮刀收割,。春峰春林兩個早早起了床，在廚房門口圍著，等著吃第一鍋煎餅子,。許氏也笑得格開心,，手腳利索的挑了水，飲了牛,，喂了雞,，又坐在灶下燒火。
李王氏把新灌的菜油抱進(jìn)廚房,，看何氏拌好了面,，韭菜也洗凈切好，伸手接過面盆兒,，“我攤煎餅,，你去掰些莙達(dá)菜，待會兒焯了涼拌,?！焙问现览钔跏吓伦约河糜投嗔耍膊缓退龘屵@話計,。順手拎著廚房外的筐子去了外院兒摘菜,。
李薇穿著她娘新做的粉色黃花小花衣褲，額上點(diǎn)頭朱砂痣,，坐在西屋門口的蒲席上,，正在練習(xí)爬行。這幾天她腿腳有點(diǎn)勁兒了,，爬得愈來愈快,。爬累了就坐下歇會兒，再接著爬,。聞著滿院子濃香的煎餅味兒,，大大的吸了口氣，心說,，這樣的味道兒才是她想象的農(nóng)家生活,，炊煙，油香,，飯菜香……
春桃喂完小雞娃進(jìn)院中,，一眼瞧見她坐在席上，眼直直的盯著廚房,，嘴角晶晶亮,，笑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轉(zhuǎn)身去廚房幫忙,。
早飯還沒做好,，老李頭就從田里回來了,，回來時一臉兒的笑意，說是北邊地的麥子能割了,，今天就開鐮!老大李海歆趕忙去另外三個合伙用打麥場的人家說一聲,，三家都說麥子還沒熟，得等兩天,，讓他們先用,。
用完早飯，李家老三套了牛車,，把大掃帚,、木叉子、木耙子等裝了車,，老李頭和兩個兒子兩個兒媳都坐上牛車，先拐到打麥子場里把工具卸下,，才又向麥地里去,。
因第一天開鐮，打麥場里的活兒不算多,，李王氏叫海棠海英在家里做刷鍋收拾做午飯,，讓春桃抱上李薇，和那幾個小的,，都去打麥場里,。前幾天碾好的場地，今兒還得先掃一掃浮土,。待會兒老三會就把割下的麥子往回拉,，拉一車要攤開一車，趁著天氣好,，得緊著些收,。
場地邊兒上，孩子爹李海歆早就把看場地睡的草棚子搭好了,，草棚入口邊上有一棵碗口粗的蓮子樹,，濃綠的枝葉把陽光擋在外面，淡紫色的小花開了滿樹,，散著微微的芳香,。
春桃在樹蔭底下鋪了席子，讓小妹坐著玩兒,，又在草棚子里鋪上從家里帶來的舊褥子,，等她玩累了，好睡覺,。春杏仍舊是一邊自己玩兒,，一邊看著她,。
自己和大妹二妹去一人拿一把掃帚幫著嬤嬤掃場子。
春峰春林兩個一到場里就撒歡瘋跑,，李王氏扯著嗓了喊他們半天,，才不情不愿的回來。
半晌午的時候,，李薇爬累了,，春杏到了場子里撒了歡兒的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三個姐姐在幫著攤鋪三叔剛拉來的麥子,，她有些無聊，小嘴半張兒,，剛打了個哈欠,，眼角掃過遠(yuǎn)處一個青色小點(diǎn)。定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色小衫帶著同色頭巾子的小身影正遠(yuǎn)遠(yuǎn)的過來,。
她嘴里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向他揮舞著小手,。佟永年似是瞧見了她,，揮手應(yīng)和了一下。
春峰不情不愿的抱著麥子攤鋪,，聽見她的聲音,，順望過去，把手中的麥子一扔,，撒腿就往來人處跑,。李王氏喊了一聲，“你干啥去,？”也已看見佟永年,。
停下木叉子招呼他。
春峰攔到佟永年跟前兒,，盯著他手中拎的青布小包,，抹了一把鼻涕，眼睛閃光發(fā)亮,，“這是啥,？”
佟永年嘴角抿了抿，黑眸閃了閃,，不答理他,，閃身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走。母親說過,，這些東西是給梨花吃的,。也說過這個小子老搶梨花東西吃,。
“喂，我問你呢,，讓我看看這是啥,？”春峰一臉腦意，向青布小包抓去,。
佟永年避不及,，讓他把青布小包抓了個正著，撐著身子往回拽,，嘴角緊緊抿起,，眼中涌上幾分惱意，“這是我娘給梨花的,。你不能搶!”
春桃看見,，手中的麥子一扔，往那邊兒跑去,，邊喊,，“春峰，你干啥咧,？”李王氏也呵斥春峰，讓他松手,！
春峰眼看春桃跑近,，他手猛的一松，佟永年抱著青布小布摔倒在地上,。青桃趕忙拉起他,，又喝斥春峰，“你咋打人,？,！”
春峰鼻眼嗤了一聲，“是他自己沒站穩(wěn),?！?p> 春柳緊隨著春桃跑過來，手里還拎著挑麥子的小木叉子,?？创悍甯镆粯拥臒o賴張狂樣兒，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小木叉子就撲了過去,，“我讓你欺負(fù)人，我讓你搶人家東西,！”
春峰撒腿就跑,，春柳在身后緊追不放,。
“年哥兒，沒事吧,？”春桃扶佟永年,，拍著他身上的泥土關(guān)切問道。早上的露水還沒完全干,，他一身新衣上沾了不小泥點(diǎn)子,。
“沒事兒?！辟∮滥曜旖敲蛑?，抱青包小抱在懷里，拍著上面的泥土,，又行禮,，“謝謝春桃姐！”
春桃被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惹得“撲哧”笑了,，又嘮叨,，“佟嫂子怎么又讓你送東西來？村里頭有幾個小子可壞了,，路上他們沒欺負(fù)你,？”
佟永年眼中帶笑，搖搖頭,。
那邊春柳追上春峰,，把他擠到麥秸剁上，舉起巴掌給了幾下子,，春峰殺豬般的喊叫起來,。春桃連忙呵斥春柳。李王氏也叫住手,。
“我都沒下重手,！”春柳揚(yáng)聲應(yīng)了一聲?？粗悍鍞D著眼兒干嚎,，朝地上啐了一口，低聲威脅,，“你再敢欺負(fù)人,，以后不讓大山帶你玩，你信不信,？”見春峰還是個嚎個不停,，她眼睛一瞇，“還哭,！給我憋??！”
春峰的干嚎聲應(yīng)聲而止。春柳扛著小木叉子回場里,。
“年哥兒摔疼沒,？一會兒嬤嬤打那鱉小子給你出出氣?！崩钔跏戏帕舜竽静?，回到樹蔭下，關(guān)切的問,。
佟永年行禮回道,，“謝嬤嬤關(guān)心，沒摔著,?！?p> 李薇坐在席上朝他招手，咯咯笑著,。佟永年把青布小包給春桃,，“這是我娘自己做的點(diǎn)心，讓給梨花吃的,?！?p> 春峰大聲嚷著，“我也要吃,?！贝毫至髦鴿恻S的鼻涕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
李薇看大姐要解青布小包,，迅速調(diào)整姿式，向春桃爬去,，嘴里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皺著小眉頭，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
春桃不明所以,，彎腰想問她怎么了。李薇的小手趁機(jī)抓住青布小包,，使勁兒往自己懷是帶,。早上吃煎餅的時候，這兩個小子連吃帶護(hù)的,，三個姐姐大了,，不和他們掙搶，就她的小四姐春杏眼巴巴的瞅著,，一桌子大人沒一個出聲的,。她自那會兒就氣著呢,。這會兒人家指明給自己吃的好東西，憑什么讓他們吃,！
“好,，好，都給你,！”春桃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又好笑,，“你個護(hù)食兒的丫頭,。”
李薇可不管那么多?，F(xiàn)在她能爬了,，口水也不流了，牙根子癢癢的,，許是牙就快長出來了,。小身子逐漸能受自己的控制，她要適時表達(dá)自己的意見,！
李薇盤起小腿坐著,，把青布小包緊緊抱在懷是，摟得緊緊的,。眼睛還示威似的瞪著春峰春林,。
李王氏也覺得這幾天梨花這丫頭變化大著呢，剛學(xué)會爬,，就爬得十分利索,，比人家足六月的孩子爬得都?xì)g實(shí)，前幾天略微受了涼,，夜里出了汗,，小眼睛愈發(fā)清澈明亮，這會兒臉上的表情跟小大人一般,，活靈活現(xiàn)的,。
笑了笑，沒呵斥她護(hù)食兒的舉動,。對著那兩個小說,，“家去吧，晌午你二姑在家里炸糖糕子,?！?p> 春林咬著手指不肯走，“點(diǎn)心！”
李薇回頭瞪他一眼,，抱著青布小包往草棚子里爬,。可是她兩手都占著,，沒辦法拿那小包,，朝大姐春桃看了一眼，春桃懂她的意思,，就是不去幫忙,，又朝另外幾人使眼色，想看看她接下來到底咋辦,。
李薇把她們的眼睛動作看了個透,，翻了個白眼，心里頭哼哼著,，沒你們幫忙,，本姑娘還辦不成事了呢。
想了想,，小嘴一張,，向那小布包咬去?？墒撬?，她現(xiàn)在沒長牙呢，咬上一用勁兒,，就滑了出來,，再咬還是這樣。
她氣餒的直起小腰,，小屁股一蹲,，坐著生悶氣！
春柳憋不住,，笑出聲來,。春桃和春蘭也笑了。幾個人笑得前附后仰,，佟永年也跟著笑了。
李薇心說,，不帶這樣把人當(dāng)猴耍的,。仍垂頭生悶氣不理人。
“梨花要去棚子里吃,？”佟永年看她嘟著花瓣似的小嘴,，長長的眼睫毛半垂著，懊惱又賭氣的模樣，忍不住上前出聲問,。
李薇悶著頭,，腦袋輕點(diǎn)了兩下。佟永年拎起小布包,。
“哎喲,，我們梨花生氣了！”春桃含笑抱她,，李薇扭著小身子不肯讓抱,。春桃笑指著佟永年，“那想讓年哥兒抱,？”
李薇翻白眼,。掙開大姐的手，向草棚爬去,。惹得一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佟永年嘴角勾著，跟在她身后向草棚子走去,。
春林見點(diǎn)心被拿走了,，嘴一咧，哭嚎起來,。李王氏想著老三再拉一趟麥子回來,，還要再等一會兒子，交待春桃一聲,，抱著他回家去了,。
春峰抹了把鼻涕，瞪了佟永年一眼,，跟在李王氏身后也去了,。
外面日頭火辣辣的，連帶樹蔭下也熱燥起來,?？刹菖锢镞€是很涼爽的。身上的褥子也比草席子柔軟舒適,。李薇進(jìn)了草棚子,，又撒歡的爬起來。
“年哥兒也進(jìn)去玩一會兒吧,?！贝禾倚χ泻羲〈盒硬恢滥睦锿鎵蛄?，跑回來,。脫了鞋子鉆進(jìn)草棚,，就著褥子打了個幾個滾兒。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彎腰坐下,，脫下鞋子，露出青布襪子,，把鞋子規(guī)規(guī)整整的放好,。連帶春杏胡亂踢掉的鞋子也整好，才鉆進(jìn)草棚子里,。
孩子爹搭的草棚極大,，怕的就是哪天輪到他家看場子或者地里頭忙，顧不上回家管孩子,，好讓孩子們在這里睡著,。
李薇在前面爬，春杏在后面跟著爬,，佟永年給她們讓出玩鬧的地方,，坐在褥子中間，仰頭看看,，眼中一片新奇,。
春杏跟著梨花玩鬧了一會兒，笑咯咯的看著佟永年,，“你住過草棚子嗎?”
佟永年嘴角勾起,，“沒有呢?！?p> 小春杏嗤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兒晃了晃,，小胸膊挺得高高的,，“我兩歲就跟我娘住過草棚呢?！?p> 李薇心說,，小春杏，住過草棚子值得這么炫耀么?是什么光榮的事兒,？
見佟永年不出聲,，春杏又得意的問，“你會爬樹嗎,？”
佟永年笑著搖搖頭,。小春杏更得意，又把村里男娃兒經(jīng)常玩的問了個遍兒,，佟永年有問必答,，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他眼睛閃著溫潤的光,，嘴角輕抿著，眼瞼半垂,，臉上卻沒有丁點(diǎn)兒惱意,，倒象是遺憾。李薇在心里把小春杏給鄙視了個遍兒,，人家還會寫字呢,，你會嗎？人家還住過大房子呢,，穿過綾羅綢緞你穿過嗎,？吃過山珍海味，你吃過嗎,？
春柳聽見里面的對話,，在外面揚(yáng)聲喊，“佟哥兒,，下午叫大山去下魚網(wǎng)子,，你想去不？”
“你這個丫頭,！河邊多危險,，不能叫大山去，也不準(zhǔn)年哥兒去,！”春桃呵斥春柳,，她嘻嘻的笑著。
晌午的時候,，李王氏留佟永年吃午飯,，他推說母親在家里等著，要家去,。春峰鼻子不是鼻子,，眼兒不是眼兒的哼哼著。
春柳看他樣子就知道他心里想啥,，威脅他,，“你敢叫村子里的壞小子們欺負(fù)年哥兒，看我不打爛你屁股,！”
春峰抹著鼻子,，去樹蔭下吃飯。
每到麥?zhǔn)諘r節(jié),，為了省點(diǎn)時間干活兒,，基本都是把飯送到地頭,，或者場里，吃完再接著干活兒,。
佟永年走的時候,，李薇手里握著蜜角子，一邊啃著一邊揮手,，嘴里咿咿呀呀的說著,，“有空來玩兒啊?！彼罱栏影W得很,，用蜜角子磨磨，好象舒服點(diǎn)兒,，只是口水又順著淌得稀里嘩啦的,。
佟永年在草棚子口，沖著里面勾了勾嘴角,，禮貌的和春桃?guī)讉€道別,。
下午的時候，拉麥子的牛車變作兩輛,，李王氏帶著春桃?guī)讉€攤鋪麥子,，一車接著一車，根本沒閑的時候,。毒辣辣的日頭把麥子曬得啪啪作響,。
除了攤鋪新拉來的麥子，還要每隔一個時辰再去把晌午攤好的麥子翻一遍,，曬透了,，打麥子時才省勁兒。
打麥場因是幾家合用,，造的極大,，李家的麥子收得早，這兩天他們便把整個場子全占了,。春桃?guī)讉€雖然小,，但是用小叉子翻麥子的活計還是能搭把手的。
麥子曬到第三天上午,，北邊地塊的麥子割完了,，場里的麥子也曬得焦透，李家老三套了牛拉著大石滾子后面拉著大磨盤,，開得壓麥子,。
幾圈兒過后，蓬松的麥子桿兒被壓實(shí)壓憋下去,，女人們就拿著叉子在后面翻松,，然后再壓,。打麥子是個慢活計兒，女人男人也能趁著壓子麥子的空檔歇息一下,。
李薇仰躺在蓮子樹底下,，從枝葉縫隙間望著天空發(fā)呆，今兒倒是個極好的天氣,。日頭大，風(fēng)也大,，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在上面兒，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呢,。
何氏翻完麥子回來,，一看她這模樣，便笑起來,，“梨花看什么呢,？”李薇不動，剛吃飽飯,，她有些犯困,。
“哎，年哥兒又來了,?！贝毫傲艘宦暋＠钷边€不動,。上午三姐剛騙過她,，她才不上當(dāng)呢。
何氏也站起身,，笑,，“可不是么，這大日頭的,，怎么又跑來了,。”
李薇眼睛怱悠斜了過去,。何氏抱起她,，笑著：“你個小丫頭這么稀罕年哥兒啊?！?p> 李薇眼睛盯著白花花陽光下的青色小身影,，水色頭巾被風(fēng)吹得翻飛，心里反駁她娘,，小娃兒也需要有新鮮玩伴兒,，才能提得起精神好不,？
佟永年這次給帶了幾根黃瓜來，鮮嫩嫩的,，頂端還帶著小黃花,，象是誰家菜園子里新摘下來的。把李薇饞的眼巴巴的盯著直看,。他跟眾人問了好,，掰了半根，把上面的白刺捋去,，塞在她手里,，一本正經(jīng)的說，“慢點(diǎn)啃哦,，我娘說這個磨牙好,。”
何氏笑彎了腰,，直夸年哥兒懂事,，又點(diǎn)春杏的額頭，“你也跟年哥兒學(xué)學(xué),！”春峰春林瞧見黃瓜,，圍了過來。這次不等李薇動作,，佟永年把小布包迅速往春柳手中一塞,。
李薇嘎嘎的笑起來，她家三姐的威名遠(yuǎn)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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