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再拜,，冷不丁一把抱住陳大廚肥碩的身軀,，抬頭仰望手足無措的陳大廚,，眼中氤氳著晶瑩的水光,，哽咽道：“陳師傅，實(shí)話跟您說,，當(dāng)年在下偶然墜崖,，九死一生，然而不幸中的萬幸,，在下最終為一位姑娘所救,，那位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在下山村養(yǎng)傷期間,，小芳姑娘衣不解帶地照料,，人都瘦了一大圈，不過漆黑的眼睛卻神采飛揚(yáng),，讓在下怦然心動,，在一個月圓之夜，在下在皎潔的月光下向心儀的姑娘表露衷腸……”
眾人唏噓不已,，聞?wù)弑?，見者落淚，陳大廚拍拍我的肩膀,，任由我的鼻涕眼淚在他滿是油煙味的衣襟上泛濫成災(zāi),，那邊賀老三同學(xué)也不知何時(shí)手下留情放過那只玉壺春瓶，轉(zhuǎn)而對著陳大廚圍裙上綠油油的菠菜葉發(fā)呆,。
我眨巴眨巴濕漉漉的眼睛,，腦中飛速把哈姆萊特,、奧賽羅、李爾王和麥克白的情節(jié)過了一遍,，悲傷逆流成河，水氣充沛,，感情洶涌,，后繼源源不斷，埋頭在陳大廚身上胡亂蹭了一把,，繼續(xù)聲淚俱下,，“在下與小芳兩情相悅，彼此親口許下了海誓山盟,，立誓今生不離不棄,，此情矢志不渝?！?p> 我的淚水終于磅礴而出,，任是鐵石心腸也不能無動于衷，眾人憐憫地看著我,，豈能想到老子我肚中罵得正歡,，這個肥廚子，什么小嗜好,！辣椒面除了撒鍋里,，還不忘捎帶著在自己身上也擱點(diǎn)……
“后來在下傷愈，離開前夜,，在下和小芳來到小河旁,，從沒流過的淚水隨著小河淌，我拉著小芳的手對她許諾,，她也羞澀地回應(yīng)一定會等我……我返回京城后當(dāng)即履行誓言,，帶著聘禮，騎著高頭大馬,，回到山村找小芳,，我滿心歡喜，傻傻地以為能和小芳白頭偕老,，廝守一生,，然而我錯了，錯得那樣離譜,，那樣可笑,，當(dāng)我天真地憧憬美好生活時(shí)，小芳已經(jīng)嫁給了財(cái)主作小,，我欲哭無淚,，在小芳的木屋前站了一夜,，雖然人去樓空，那里還有我們甜蜜的回憶,?！?p> 我潸然淚下，抹一把鼻涕,，小腦袋深深扎在陳大廚柔軟如棉絮的胸前,，繼續(xù)杜撰坎坷往事，聲音哀怨,，宛如棄婦,，卻又帶著一絲千帆過盡的釋然，聞?wù)邿o不黯然神傷,，恍若感同身受,，亦是感染到切膚之痛，錐心之苦,。
“回京后我意志消沉,，整日借酒消愁，以求麻痹心痛,，我實(shí)在想不通,，小芳為什么背棄誓言，不辭而別,，昔日的柔情蜜意難道都是謊言,，那些繾綣溫存難道都是假象？”我喘口氣,，閉目長嘆,，續(xù)道，“然而縱然肝腸寸斷,，我從沒怪過小芳,，小芳一定是身不由己，只怪我倆終究有緣無分,?！?p> 我莫名其妙被女人背叛，賀老三不明所以被房客厭棄,，頗有同病相憐之感,，不知不覺中走了過來，失魂落魄地坐在條凳上,，滿目愁思地看著我,。
我斂了三分悲色，眼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話鋒一轉(zhuǎn)道：“前塵已了,，再回首,，恍若隔世，本來在下早已看開,，漸漸淡忘了那段痛徹心扉的感情,，然而今日，全鴨宴毫無前兆地勾起了往昔回憶,，當(dāng)年養(yǎng)傷期間,，為了給在下補(bǔ)充營養(yǎng)，殺了家中惟一一只還在下蛋的鴨子,，為在下精心烹制了一道烤鴨，那鮮美味道……只應(yīng)天上有,，簡直不能用言語形容,。”
我推開陳大廚,，踉踉蹌蹌后退幾步,，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狀,，只可惜黑中透綠的臉色配著水汪汪的三角眼,，恐怕連效顰的東施都會感到惡寒。
“時(shí)至今日,，我才明白,，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有一種痛叫做刻骨銘心……”我痛哭流涕道,，慢慢蹲下身體,，瑟縮成一團(tuán)，肩膀不住顫抖,，仿佛不能自已,。
“小哥小哥?！币恢痪薮蟮娜庹拼钤诩缟?，我緩緩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只見陳大廚一臉同情,，伸臂拉起我道,，“小哥是性情中人，至情至性,，小人佩服,，小哥毋需太過傷懷遺憾，小人我雖然沒聽說過那個什么烤鴨,，但是只要小哥能大概描述一下,，小人不才,，一定做出來，以慰小哥癡心,?！?p> 我借勢站起來，抹把臉,，擠出一絲笑容,，“多謝陳師傅美意，在下早已心死,，睹物思人,，徒惹傷悲，何況那是小芳的味道,，就算神仙下凡也是模仿不來的,。”
陳大廚面露不豫,，大餅?zāi)樃∩弦黄⑸?，?dāng)真是白里透紅，與眾不同,，正欲反駁,，一旁食客接茬道：“這位公子只管開口，陳師傅既然撂下話來,，自然不會食言,。”
陳大廚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漾起層層水波,，“就是，小人向來一言九鼎,，這件事就包在小人身上,，小哥且說說那烤鴨?！?p> 我赧顏,，紅暈從厚厚的綠色中頑強(qiáng)地透出來，那叫一個紅配綠,，美如玉,，我抱拳一禮，臉上雖然十二分的為難冒昧,，嘴里卻一點(diǎn)也不含糊,，“既然陳師傅執(zhí)意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p> 我在大廳中慢悠悠來回踱步,，負(fù)著雙手，面露思索,，眾人的眼神也隨著我的步伐擺來擺去,。陳大廚杵在一旁干等著，倒也不催促,，寬敞的大廳好像憑空多了一堵墻,，受不了這種逼仄，我猛地一拍腦門,，做頓悟狀,，大吼一聲，“想起來了,！”
一句話點(diǎn)燃了無數(shù)焦躁不耐的心靈,，火光全都透過心靈之窗顯露出來，豁然一室明朗生輝,，陳大廚的一對小眼更是如鎢絲一般，映得臉上愈發(fā)圓潤油亮,，賀老三忽然眉頭一緊,，斗雞眼微微瞇起，視線沿著我的白衣一路向上逡巡,，最后留在臉上久久徘徊不去,，眼神大炙。
我暗中笑得肆意,，有意無意地摸著下巴假裝沉思,，雪白的寬袖襯得臉色愈發(fā)幽綠晦暗，好像暮色四合的老林,。
我清清嗓子,，環(huán)顧四周，徐徐朗聲道：“在下記得小芳好像是這么做的……先把鴨子褪毛洗凈,，取出內(nèi)臟,，然后在皮和肉之間壓進(jìn)空氣，使皮肉分離,，再在鴨體上涂上蜂蜜,，接著晾干，這樣整個鴨子色呈深紅,，好似上了一層紅漆,。其烤法是把鴨子送進(jìn)烤爐之前，在鴨膛內(nèi)灌入開水，待鴨子烤熟后才把開水放出,，烤爐里用棗,、桃、梨等硬木作燃料,，這些燃料少煙且有香味,，火力文而不烈，鴨子入爐后,，要用挑桿有規(guī)律地調(diào)換鴨子的位置,，以使鴨子受熱均勻，周身都能烤到,，每只鴨子經(jīng)過小半個時(shí)辰的烤制,，外觀飽滿，顏色呈現(xiàn)棗紅色,，皮層酥脆,，外焦里嫩，并帶有一股果木的清香,，細(xì)品起來,，滋味更加美妙?！?p> 一口氣說完,，胸中暢快，舉目傲然四顧,，只見一干人等瞠目結(jié)舌,，或者停箸不食，或者把盞忘飲,，更有甚者面前一灘可疑的水跡,。
陳大廚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賊亮賊亮,，好像忽然發(fā)現(xiàn)狐貍的獵手,，陳大廚狠狠一拍巴掌，轉(zhuǎn)身就走,，頭也不回地大喊一句,，“小哥稍等，好茶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