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日在紫禁城住過些日子,，不能說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起碼那一排排一棟棟大殿再不能使他心生敬畏。順治,、孝莊等凡人需仰望的人于他來說,，從古人變成今人,，除了穿的華麗點(diǎn)莊重點(diǎn)排場大一點(diǎn)煩瑣一點(diǎn)，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別的不同,，在他隱而不喧的內(nèi)心深處,，絲毫不覺得他們有什么比自己高一等和值得炫耀的地方。

　　皇帝尚且如此,，其余親貴大臣面前,，禮數(shù)周全外，畢恭畢敬是談不上的,。

　　濟(jì)度就見不得他這份不卑不亢,，仿佛他和自己這些人可以平等對話的樣子，就連居功至偉的范文程,、洪承疇等漢大臣,，尚不敢這樣泰然自若。他憑的什么,？不過是湊巧救了董鄂氏的兒子,，皇上推恩未免過重,。財帛賞賜外，竟破例允他入宮陪王伴駕——那皇四子破例在董鄂氏身邊撫養(yǎng),，而承乾宮是順治最常去的地方,。畢竟是個漢人，長此以往,，實(shí)難說會對皇帝造成多大的不良影響,。

　　這些暫且可以不去考慮，眼下第一要緊的是,，務(wù)必不能使皇帝意氣用事,，聽一個十歲孩子的話，把牛身上的疾病主動往人身上引,，嫌日子過的太舒服還不夠折騰不成,？偏這皇帝性子奇怪，素來聽不進(jìn)忠言,，最喜親近那些個漢臣,，身邊最信任的是安親王這樣傾向漢化的人，也還罷了,，現(xiàn)在竟要聽取十歲孩子的話,，傳出去，豈不是笑談,？

　　“陳旭日,，皇上問你話，你可要思量好了再回答,，狂言后果,，不是你和你和你的家人能承擔(dān)得起的?！?p>　　陳旭日躬身道：“是,，謝簡親王提醒，小民一定謹(jǐn)記,?！?p>　　順治眼中微露不悅，卻沒有發(fā)作,，向他問道：“陳旭日,，眼下天花在京城又開始流傳，朕打算讓你給宮里的人種牛痘,，你可敢接旨么,？”

　　陳旭日借著思量的工夫，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在身畔幾個人臉上一一看過,。簡親王就差把反對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索尼眉頭微攏,，顯見得并不贊同。

　　他心里有數(shù),，立即道：“小民敢接旨,！”

　　索尼提醒他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牛痘疫苗未經(jīng)檢驗(yàn),，后果如何,，殊難預(yù)料。倘若事成,，自然記你一份天大的功勞,，如果出了什么岔子……”

　　“謝索大人提點(diǎn)，小民既接下了這趟差使,，就當(dāng)盡心竭力為皇上分憂,，為萬民謀福，不能計較個人生死榮辱,。”

　　濟(jì)度打斷他的話,，“哪個要計較你的生死,，你區(qū)區(qū)一條小命，抵得過誰,？你有幾成把握,，憑的是什么敢在御前這般大包大攬？倘若出了亂子,，便是把你,，包括你的家人千刀萬剮，也不抵事,。小小年紀(jì),，萬不可憑著一時頭腦發(fā)熱，沖動行事,，你不知道嗎,？”

　　話中威脅之意，讓陳旭日聽的連連皺眉,。卻仍是耐了性子回道：“牛痘絕對不會給人帶來生命危險,，這點(diǎn)皇上和簡親王，包括諸位大人,，不妨請教太醫(yī),，當(dāng)知道小民所言不虛。簡親王,，你來看——”

　　他擼了袖子露出胳膊道：“小民年紀(jì)小,，卻不是不知輕重之人,。這牛痘疫苗，小民第一個為自己接種上了,。好叫簡親王知道,，小民的父親是醫(yī)者，從小父親教晦我說：醫(yī)者父母心,。有醫(yī)無類,，務(wù)必要慎重對待任何一個病人。小民幼承庭訓(xùn),，不止不敢拿宮里任何一個人的安危開玩笑,，也不敢拿皇上治下的百姓的性命開玩笑。小民得天神指點(diǎn),，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都不敢用，又哪里敢給別人用,?！?p>　　順治走近，仔細(xì)看過他胳膊上留下的痕跡,，責(zé)備道：“你膽子也太大了,，要知道你的命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最重要的差使是陪伴四皇子……這次做了也就做了,，念你一片誠心,，朕不怪罪你，下次不可如此輕忽大意,?！?p>　　岳樂點(diǎn)頭笑道：“如此宅心仁厚的孩子，怪不得竟獨(dú)得上天青眼,，難得他一心為皇上辦事,，真乃四阿哥之福，皇上之福,，我大清之福啊,。”

　　“安親王休要把他捧到天上去,，小心摔著了他,。”濟(jì)度卻冷嗤一聲,，沖順治拱手稟道：“皇上,，這陳旭日果然是小孩子，他只知道牛痘與人性命無礙,，卻不曾考慮到,，萬一這同種人痘一樣,，有傳染性，他這一回宮,，后果該是何等嚴(yán)重,？此乃大不敬，理當(dāng)嚴(yán)懲,?；噬蠈捄癫患幼肪浚€要讓這樣一個行事沖動的人給宮里種痘,，實(shí)在太過冒險了,，奴才堅(jiān)決反對到底！”

　　陳旭日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委曲求全了,，如此還要承受濟(jì)度的橫加指責(zé),，再也忍不住道：“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小民自是知道該珍視生命,。簡親王,，在您眼里，您的生命肯定比小民來的貴重,，可是在小民眼里,，小民的性命比您的性命更重要。倘無把握,，小民絕對不敢在自己身上種痘?！?p>　　他,、他竟敢這么跟自己說話？當(dāng)著皇帝的面,，竟然說他區(qū)區(qū)一條草命比自己來的重要,，濟(jì)度簡直要出離憤怒了，“放肆,！”

　　陳旭日毫不回避他的眼神,，抬頭道：“簡親王口口聲聲說冒險，只不知在簡親王眼里,，得天花的危險和種疫苗相比,，到底哪個更危險？陳旭日只是一介布衣,，沒有祖蔭可以依靠,，一落地就有一份普通人一輩子修不來的福份，不求聞達(dá)于各位達(dá)官顯貴,，也沒盼著千秋萬世留名,。是,，我年紀(jì)小，可我不是傻子,，好比這避痘一事,，皇上問計，我大可像王爺一樣,，一推不理,，只說自己無有主張，我難道是吃飽撐著了,，冒著開發(fā)疫苗的風(fēng)險,，冒著為人種疫苗的風(fēng)險，拿自己和一家人的生命去開玩笑,？”

　　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識實(shí)物者才為俊杰。要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話可以說，什么話不可以說,，什么人,，絕對不能夠得罪。

　　凡事要忍,，但一定要有個底線,，否則就不是俊杰，而是懦弱,，是窩囊廢了,。

　　他適時擺出一副受了委屈逞強(qiáng)倔強(qiáng)的樣子，最后道：“小民知道自己出言不敬,，請皇上降罪,！”

　　順治看著濟(jì)度青白交錯的臉，心里只覺得一陣舒坦,。這個簡親王,，仗著自己鐵帽子親王的身份，慣會在朝堂上拿喬作勢,，陰奉陽違,，今兒活該他吃個軟釘子。

　　“陳旭日,，朕能理解你的心情,。小孩子嘛，受了委屈，情緒一激動,，搶白兩句總是難免的,，簡親王大人大量，不會同你一般見識的……濟(jì)度,？”

　　濟(jì)度胸膛起伏幾下,，勉聲道：“是，奴才遵旨,?！?p>　　“朕覺得這孩子說的在理，種痘于人沒有大礙,，比起天花的威脅,，這點(diǎn)子風(fēng)險算不了什么。這事就這么定了,，陳旭日,，朕命你立即著手給宮里人種痘?！?p>　　“小民定當(dāng)全力以赴,！”

　　陳旭日朗聲道，無視簡親王陰沉的臉色,。

　　他一向是個不信命的人,，但是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你真的無從選擇。他從來就沒有奢望過自己在這里可以一帆風(fēng)順,，也早就料到了必然會是困難重重,。

　　既然沒得選，就只有迎難而上,。就算前方地雷遍地,，流彈橫飛，他也必須走下去,。他只希望可能引起的后果不太要糟糕，能在他的接受范圍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