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獻給麗兒
當齊朗重新蘇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軍營中那舒適的木床上,渾身上下到處纏著紗布繃帶,,濃重的草藥氣味嗆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這一覺睡得好像很辛苦,,因為齊朗覺得自己的腦袋漲得好像要爆開了。但他還是很慶幸自己又一次醒了過來,,而且從周邊的環(huán)境來看,,一切如常。
當然,,也有一樣好像和往常不大一樣,,齊朗注意到在床邊的小木凳上,還坐著一位差不多同樣打扮的家伙,。那是喬安娜,,就伏在床頭,睡著了還要蹙緊她的額頭,,那樣子下去的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像個老太婆一樣滿臉皺紋的,。
不過,,她怎么跑到自己的房間里了?希望她沒趁著自己熟睡的機會動手動腳的,,這個女魔頭有些時候太過開放了,,總想著把她一廂情愿的兩人關(guān)系向下一步發(fā)展。
齊朗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沉得像個鉛球似的腦袋,。他覺得那里面好像缺了點什么。那里面的確缺少了什么,,那位住客不見了,。伊格魯竟然玩起了失蹤,,這頑皮的家伙,,他該不會又偷跑出去蒙騙那只蠢笨的大狗吧?
齊朗走下了床,,為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子灌了下去。于此同時,,他又感覺到了那宿命伙伴的氣息,。伊格魯應該就在附近,不算太遠,,大概就在湖邊,。萊歐應該不在那里,盡管在伊格魯身邊應該還站著一個人,那估計應該是值夜的杜斯下士正在向他討好呢,。那個馬屁精一向是那個德行,。
齊朗搖了搖頭,回過身,,拎來一條毯子,,輕輕地披在了喬安娜背上,正想好笑地嘆口氣,,卻突然驚覺了過來——那不是一場噩夢,!
那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一場生死廝殺!閃著寒光的刀槍,、呼嘯而來的飛箭,、噴濺的鮮血、掉落一地的碎尸……
那場苦戰(zhàn)是實實在在發(fā)生過的,!
關(guān)鍵不在那些血腥的畫面,,齊朗對那種程度的殘忍與暴力早已異常適應,他很確信,,那些的發(fā)生不會對眼下的他造成如此大的心理沖擊,,更不會帶來頭疼欲裂的感覺……
水晶棺!,!
那水晶棺哪兒去了,?!
齊朗仿佛在一瞬間發(fā)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面長眠著王后娘娘,,自己的母親,最親愛的媽媽,!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齊朗隱約記得,就在他拼掉最后一絲力氣的前一秒鐘,,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那是個他即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但卻極為親切,,好像是……
就在那個名字猶豫著要不要微笑著跳出來時,,歌聲從半掩的木窗傳了進來。
那歌聲輕柔低婉,,就像一條小溪繞開一片淺灘,,剛剛進入亂石縱橫的河道,叮咚地試探著,,卻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表達它的欣喜,。
“一朵山茶,,兩瓣玫瑰,清香的恬淡是你的美,;簾卷明珠,,風拂環(huán)佩,悅耳的柔和是你的美……”
齊朗推開了房門,,輕輕地,,慢慢地,以免那干澀的門樞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干擾到空氣中漂浮著的空明,。
月光如水,把一縷縷皎白鋪向門前芳草,。四野寂靜,,就連獅口垂下的瀑掛都收噤了往日的隆隆,只余輕巧的嘩嘩聲,,仿似在伴奏那杳渺清靈的歌聲,。
“何必這般美?竊來八斗聰慧,,耗竭千日神虧,,不得描繪,你那讓我詞窮的美……”
歌聲由輕松欣喜漸漸轉(zhuǎn)向低沉,,歌者的沮喪一絲一絲地滲透了出來,,令人毛孔緊縮,隨著音調(diào)的暗降而漸趨消沉,。好像溪流途經(jīng)一段又窄又淺的河道,,流速急需提高卻只好無能為力地放緩。
齊朗在猶豫中邁開了腳步,。繞過門前的絳珠草,,扶著那株五針松舉目遠望。這里地處緩坡之下,,視線受阻,,只能看到西面的祥水湖銀波輕漾,粼粼起伏,,像是在有節(jié)奏地打著拍子——那是緩慢而哀傷的節(jié)奏,。
“你那從不屬于我的美……”
那是輕不可聞的幽怨,引人側(cè)耳傾聽,,引人心生同情。
齊朗猛地打了個激靈,。他的頭腦急需恢復往日的快速運行,,而在那若隱若現(xiàn)的歌聲阻滯下,,那種需求卻是很難實現(xiàn)的。他扶著松樹那干枯龜裂的樹皮,,搖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的思緒再恢復片刻,同時他還在確認著,,眼下發(fā)生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是否并非是又一個夢境,。
“心血染化紅淚,,怨恨命運的駁回;誤會編織相會,,偏成永生的苦追,!”
歌聲沙啞了起來,像是溪流在涌入地穴的前一段旅程,,開始絕望地嗚咽了起來,。那是溪流的嘆息,因為它將長久地告別天日,,從此將于黑暗中自我放逐,。
齊朗幾乎被那歌聲中永無止境的悲傷擊垮,但頭腦中的混沌卻在悲傷的刺激下漸趨清醒,。他想要盡快揭曉答案,,卻又擔心那答案和他心中的猜想出現(xiàn)了偏離。于是,,他緩慢地行動了起來,,推開了那株礙眼的松樹,邁開腳步,,跨過那一叢斑葉蘭,,繞開緩坡前的高大山石,居高臨下,,駐足遠望,。湖畔輕風搖曳樹影,月色于斑駁中漸顯迷離,,視界的盡頭,,光影朦朧,似幻似真,。
然而那歌聲還是那般真切,,像是在反復的追問中感嘆那場別離。
“我以為歌唱,,可以洗去傷悲,;我以為歌唱,,可以從此無畏——誰將希望摧毀?”
聽上去那歌者好像是在試圖表達自己不悲不喜的心境,,他想要安慰自己,,又或者想要安慰他正在歌唱的人,要她不要為自己的苦惱擔憂,,因為一切都過去了,,生活將恢復平靜。但很不幸的是,,他自己又推翻了那個假象,。
那好像是那條深陷地穴的小溪,剛剛平穩(wěn)了下來,,決計在黑暗中化為一潭靜水,,就那樣浸潤一方土地,靜靜地等待頭頂深井的開掘,,才好獲得重見天日的一天,。不過黑暗太過壓抑,太過長久,,它想再度掀起波瀾,,盡管那是不為人知的波瀾,它還是想掙扎一下,,做最后的爭取,,可一切仍然事與愿違——這是個深邃的洞穴,足以吞沒一條江河,,而它還是太過弱小了,。
齊朗還是沒有尋找到那歌聲的來源,但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沿著平整的石板鋪就的路階,,他一階一階地向坡下走了過去,拐過那三十余株野茉莉構(gòu)成的樹墻,,他的腳步開始加快,,右腿處的箭傷仍然痛得明顯,使得他一跛一跛的,,就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不過耳畔飄來的歌聲仍然清晰,那像是一兩聲輕嘆,,但那嘆息聲竟然可以直達心底,。
“憂傷包圍,呵,憂傷包圍……”
聽上去,,他接受了那個拒絕,,有些勉強,,但他接受了那個拒絕,。不過他要把自己的痛苦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他要整個世界聽到他的傷悲,。就像那條小溪在地穴之下盡極所能地制造出來一個漩渦,,雖然漩渦的核心將通向更深的地下,更濃的黑暗將由此成為它最終的歸宿,,但它并不介意,,它要的只是想表達,哪怕那根本無人欣賞,,無人問津,。
齊朗已經(jīng)可以確定那歌聲的來源,就在湖邊的那座假山的背后,,那是整個祥水湖畔的中心位置,。齊朗跑了起來,腳步輕盈,,仿佛在這一刻就連傷痛都離他遠去,。從兩株雞爪槭之間穿過,閃開那一道道從高大巖石上垂下來的綠之鈴,,那個答案和那個名字更加接近了,。
“痛吧,就這般心碎,!別后百年,,蹉跎一醉……”
歌聲傳來最后的詠嘆,如此絕望,,如此傷情,。
齊朗看到了。一輪明月當空,,湖水在月光下輕輕蕩漾,。假山邊上不知何時搭上了一座涼亭,而在那涼亭正中,,一方水晶棺安靜地擺在那里,。
她一切安好。
盡管她已然長眠,,但從她嘴角露出的微笑,,齊朗知道,她在那個世界里一切安好,。
伊格魯正趴在角落里,,完整無缺,,仿佛那場惡斗并沒有為他帶來任何不良影響。不過他此刻正在守護著那長眠的人兒,,因為他知道,,她是他宿命的伙伴最珍貴的記憶。他守在那里,,寸步不離,。不過伊格魯眼神中的警惕卻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難得感激與欣賞,。
伊格魯在望著一個人,又高又瘦,,身著一襲潔白的長袍,,烏黑的頭發(fā)隨性地披在肩頭,但不知道是為月光所染還是怎樣,,鬢角那里竟然摻著淡淡的雪色,。他雙臂互抱著,瑟縮著——那并非是因為湖邊的輕風打透了他的衣衫,,只是因為他仍然沉浸在自己那傷感的歌聲中,,一時之間難以自拔。
齊朗放慢了腳步,。這是他盼望了太久的場景,,但在此刻,他卻有些不知所措,。他猶豫了起來,,不過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動著,像是他的身體仍然想要驗證主人的猜想是否正確,。
但那還需要驗證嗎,?
那首歌是《獻給麗兒》,被全世界無數(shù)歌唱家演唱過的《獻給麗兒》,,但沒人能表達出相同的意境——那是只屬于他的,。那是他獻給她的!
終于,,被哽住的嗓子強行被撐了開,,齊朗顫抖著呼喚了一聲:
“朱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