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歸來時,,林政孝在與林夕落說著林豎賢的為人。
“豎賢雖姓這林字,,但與林府隔著親,,他的祖父是老太爺?shù)谋碛H,家境普通,,未有這一府的榮貴,,幼時被送至林府,老太爺允他在族學念書,,極為賞識,,視為親孫,豎賢也甚是爭氣,,三元及第百年不出一個,,他算是為林家大族添了光彩,老太爺極其高興,,可喜悲無常,,他母親常年臥床,這又驚喜過度閉了眼,,守孝三年,,老太爺留其在族學教書,他念老太爺?shù)亩?,這才留此未走,?!?p> 說完此話,林政孝看著她,,面容復雜,,“他對你所提要求有些苛刻了?!?p> “什么要求,?”胡氏進來聽到這話不由得急忙開口問,“今兒聽說劉媽媽陪著你們去的,?大夫人氣的發(fā)抖,,我趕緊找了借口回來,這到底怎么回事,?”胡氏左顧右盼,,“天詡呢?先生可怪罪了,?”
“他在屋中睡了,。”林政孝眉頭皺緊,,應在思忖大房的事,,胡氏拍拍胸口松了氣,“這就好,?!痹倏聪蛄窒β洌澳愀赣H剛剛說什么要求苛刻,?”
“去拜師,,正是罰了弟弟的那位先生,讓女兒抄寫幾遍《訓誡》,?!绷窒β湔f完,春桃沒忍住,,在一旁接話道:“百遍《祖訓》,、百遍《女綱》,橫,、豎,、撇、捺各萬遍,!”
林夕落瞪她一眼,,胡氏則瞪了眼,“萬遍?這明擺著是不愿收你,,怎么還有這樣的先生,!”
“娘,您歇歇去看天詡,,他的手傷了,先生允其多休幾日,,得好好養(yǎng)著,。”林夕落笑著安撫,,“您放心,,這橫豎撇捺又不要求女兒即刻就寫完,何時寫完何時送去就罷,,您不必擔心,。”
“沒有時限,?”胡氏擔憂的問,。
林夕落搖頭答:“沒有?!?p> 胡氏又喘口長氣,,心存怨懟,但林政孝的臉上也滿是憂色,,她只得把牢騷憋回腹中,,先去西閣探望天詡。
林政孝斟酌半晌,,探言道:“你真的應下,?”
“這是當然?!绷窒β涞溃骸芭畠号c劉媽媽之言不是敷衍,,是真打算這么做?!?p> “委屈你了,。”林政孝來回行走,,結結巴巴,,“字跡可看出人行,但筆劃應該無礙,?不如為父……我……我……”林政孝有意作弊,,替她完成,可這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著實開不了口說那個“替”字,。
“父親不必如此,,女兒自當一人完成?!绷窒β湟娏终⒛浅嗉t的臉,,信心更足,“您只預備好筆墨,,等著瞧好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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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七日,林夕落都悶在閣屋中,,茶飯都由春桃送進屋內,,她用過之后便靜心寫字,屋中不留一人,,春桃在門口守了幾日,,可都未得林夕落的召喚,而后被胡氏叫去幫忙,,此處留冬荷守著,。
自冬柳回“香賦園”再未歸來后,冬荷整個人好似變了模樣,,再有她某晚被外院人找去敘話歸來之后,,更是沉默寡言,但手勤干練,,絲毫不偷半點兒的懶,,春桃讓其守在門口,她就在這閣屋門口一坐一天,。
胡氏起初探看許久,,而后見她這幅模樣,也沒心思再盯著,,開始忙碌起宅院中的事來,。
林夕落在屋中抄字清凈著,但林府卻開了鍋,。
大夫人得知事情始末,,更知這二姨太太貼身的劉媽媽陪著林夕落去了族學,她心中氣憤懊惱,,直接派人去請大老爺早些歸來,,林政武一直都以為這林政孝一房是她們大房的人,可孰料人家腿往外撇,?這還真是翅膀硬了,,可以將大房當成眼角的沫子,彈兩下手指就拉倒了?
二姨太太好容易把府中管事的權交了出來,,可私下還有這種小動作,,許氏越想越不舒坦,她心里恨不得馬上給林政孝這一房吃點兒教訓讓她們長長記性,,但終歸是林府的事,,她也得好好跟林政武商議一番,此事該如何辦是好,。
可左等,、右等,林政武就是未歸,,許氏氣急敗壞,再次派小廝出去找尋,,這一小廝出去沒多久就歸來回稟:“大夫人,,大老爺被老太爺叫去了?!?p> “老太爺,?可知去了多久?”許氏皺眉,,小廝答:“去了有一個多時辰了,。”
許氏只覺得胸口憋悶,,連飲了數(shù)杯蜜汁,,才算平和了些。
“孝義閣”,。
林政武就站在老太爺?shù)纳磉?,仔仔細細的聽著林豎賢捧著《祖訓》在邊念邊寫,本以為寫過一遍即可,,孰料他揭開紙張,,筆潤水墨,繼續(xù)從之……
老太爺也是一臉的苦奈,,余光掃視到林政武臉上的納悶,,冷瞪他一眼,隨即轉頭繼續(xù)看著林豎賢在口誦祖訓,、筆墨游龍,。
林政武心里一陣涼氣,他剛剛從外歸來就被老太爺叫到此處,,而且這一冷眼明顯在忍著怒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思不得其解,更是納悶撓頭,,可林政武此時沒有膽子敢出言先問,,只得在一旁靜靜的等。
一個時辰過去,,老太爺終于坐不住了,,先開口道:“豎賢,罷了罷了,,這自罰也不可一日完成,?已至飯食?!?p> 林豎賢停了筆,,鞠躬道:“豎賢明日再來?!?p> “留此用飯吧,。”林政武上前阻攔,,林豎賢捧著書本,,婉拒道:“多謝伯父?!闭f罷,,他又給林忠德鞠了一躬,轉身出了“孝義閣”,。
林忠德一聲冷哼,,讓林政武不敢再妄自瞎猜,連忙低頭道:“父親,,豎賢這是為何自罰,?”
“混賬!”林忠德沉拍桌案,,嚇的林政武連忙跪地,,“父親?!?p> “族學乃林家之本,,如今什么人都往里面鉆,心胸狹窄,、徇私勾當,,這種人怎么能進族學?喪心病狂,、風氣不正,,族中幼子豈不全都帶壞,?簡直就是混賬!”林忠德這一通斥罵讓林政武多少知曉些事端,,族學,?那里可無他的人啊。
“父親,,族學之中還有此等敗類,?兒子一直都未接觸,不知父親所言乃是何人,?”林政武悄聲探問,,卻見林忠德瞇著眼,目光更兇,,“混賬,!你是林府中嫡長子,此事沒讓你去把持你就撒手不理,?何為兄長,?你難道沒有羞慚之心?”
“連豎賢這蒙在鼓中之孫輩都能來此自罰,,你卻還在此地用心計?你讓我怎么放心將府邸交予給你,?心胸狹隘,,鼠目寸光,這府中你為魁首,!”林忠德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讓林政武沒有回言說辭。
怎么說,?他是府中嫡長子,,生母在時,他被敬在高位,,生母過世,,他也本著嫡兄之心行事,可就在這一兩年,,他的兒子體弱多病,,嫡妻又無再出,二房勢頭越發(fā)的猛,,連庶弟在朝野都比他混的風生水起,,他那顆穩(wěn)沉的心早已忐忑不安。
要說這事怪誰,?林政武閉嘴不敢說,,這事還不得怪林忠德這位林家家主,?二房的勢頭如此之猛還不是他縱容的?不然二姨太太怎能在府中橫行,?
可林政武依舊心思狹隘,,惟我獨尊的根本首先要嫡系開枝散葉,只一體弱多病的兒子,,老太爺怎能將林家家主之位交予他手,?縱使林忠德乃林家話語權重之人,可他百年之后,,林府再無崛起之輩,,這家主是否要改換別家任之,可就不得而知了,。
林政武滿心腹誹卻不敢反駁,,只得恭敬言道:“父親訓的是,兒子狹隘了,?!?p> “去吧,把這事處理好再來回稟,?!绷种业轮匮猿亮藥追郑皠e讓我對你失望啊,?!?p> 老太爺這最后一句在林政武的心中就像一塊銳石沉壓,讓他憋悶難忍,,回到“紫苑”,,大夫人許氏又在其耳旁不停的抱怨林政孝與胡氏的錯兒,最終惹的林政武怒嚎一句:“閉嘴,!滾,!”
許氏即刻眼淚汩出,哭了一宿,,林政武二日一早便去尋林政孝,,硬拽著他與自己一同處置族學教諭的安置。
這一連七日,,林府雞飛狗跳,,不但族學的教諭換了一批人,連伺候的丫鬟都接連改換不少,,二姨太太依舊養(yǎng)病不出,,林政齊、林政肅兄弟二人則忙著公務,,一連十日都未歸家中,。
林夕落卻無心管這些閑雜瑣事,。
一筆、一劃的抄著《祖訓》,,橫豎撇捺的勾著筆劃,,她的心極為平和、冷靜,。
“前世”她得祖?zhèn)魑⒌袷炙?,生父記恨她,卻并未不理不睬,,反而更為刁難的教習她這門手藝,,每日除了去上學便是回家盤養(yǎng)木料、手練雕刀,,行筆書字,、工筆行畫,二十幾年,,手上不計其數(shù)的傷疤讓她一女孩兒的手藝得到外界的肯定,。
而如今,再次將這狼毫握于手中,,再見墨黑潤紙,,她的心才真正的從苦味酸澀行至平靜淡然,徹底的從夢魘,、從境變中走出來,。
這就是一個家,她林夕落的家,!
這是她的命,,她林夕落要闖的命,!
縱使不眠,、不休,她也精神充沛,,每日小憨的睡夢之中,,她都好似握筆行字,這種感覺在外人心中或許勞累匱乏,,可在林夕落的心中格外美妙,。
人雖變了、命雖改了,,可這陪伴她二十多年的手依舊沒廢,,讓她心底的孤寂被填滿,再無孤涼悲棄的自憐,,只存正待明日的心……
萬筆的橫,、豎,、撇、捺,,百遍《祖訓》,、《女綱》,讓人駭然的罰在半月后全都完成,。
最后一筆,,她突涌詼諧,格外的“捺”了冗長,,直至紙張角落,,她連筆行草三字:林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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